黑夜讓世界陷入沉寂,沉寂掩埋了許多看不見的罪惡。
杭宇伸出五指,卻無論如何也無法看清自己的雙手。
這個夜,不僅有晦暗,更有重重迷霧。
風吹過高高的草叢,“嘩啦啦”的響聲伴著長空幾聲淒厲的鴉鳴,李過的房門響了三聲。
“是誰?”他警覺地豎起耳朵。
“是我!”
吱呀一聲門被推開,卻見杭宇站在門外,他溼漉漉的頭髮還沒有幹,朝著李過勾了勾手指。
“走吧!”
李過回過身去,對姚武道:“走,真相近在咫尺了!”
姚武本是不願趟這攤渾水的,可架不住李過和杭宇反覆哀求,他還是走在了最前頭。
“走慢點,天黑!”李過拉住姚武的衣角,一步一頓往前走著。
杭宇走在最後面,他感到背後瑟瑟寒風從衣領中灌進去,或許是頭髮未乾的緣故,透徹心扉的涼意便從頭皮當中鑽進去,盪漾在胸腔,一點一點漫開了。
“這個村子一到晚上就一個人也沒有。”杭宇看了看四周,屋子早已熄了燈火。
“這裡的原住民大概是沒有熬夜的壞習慣,他們很早就不出門了,否則救我的人也不會是老鬼!”姚武補充道。
“月黑風高夜,殺人放火時。誰知道他們趁著別人都睡著了,會不會偷偷起來做什麼不可見人的事情!那個神女,一會兒綁架,一會兒殺人的,我看她忙得很。”李過這張嘴果然是不會輕易停歇的,他現在有點兒想發退堂鼓,可礙於尊嚴和臉面,不得不硬著頭皮繼續往前行。
“廚房到了!”姚武對身後的二人道。
他伸手推開了廚房的門,這裡的一切都是那樣返璞歸真,所以這是一道木門,還是一道年久失修的木門。
“吱呀吱呀”的響聲,是它在這些年煙火氣中默默無言的犧牲。
“快,把燈開啟!”李過想要伸手去夠那根操縱著吊燈的線。
“李過。你別忘了,我們不是來度假的。萬一把村裡其他人吸引過來,我們恐怕死無葬身之地。”姚武一把抓住李過的手臂,他不會容許任何一個人因為一時衝動毀掉好不容易有些頭緒的調查。
更何況,這確乎是性命攸關的大事。
“杭宇,你去把暗格開啟!”姚武對杭宇道。
杭宇熟練地摸到灶臺下方,他蹲下去,雙手在地上搜尋著。直到一塊凸起的石磚從掌心傳來冰冷的觸感,他才終於肯定找到了正確的地點。
用力扳開這塊石板,裡面果然是一個不大不小的暗格。杭宇從口袋裡掏出手電筒來,一束白光直直地對映在暗格之上。
“快來看!”
四方格上挨挨擠擠三個毛茸茸的腦袋。六隻圓睜的眼順著那一束微弱的光,投向了各種各式各樣的瓶瓶罐罐。
這裡是一個小型的花花世界。
五顏六色的粉末裝在三寸高的玻璃樽裡,宛若一支排列整齊的軍隊。
不,它們遠勝過一支軍隊!
五步之內,陷人於水火;千里之外,殺人於無形。
它們此刻反射出七彩的光來,李過在這刺眼的斑斕中恍然看到了它們扭曲的表情。
狂舞、飛躍、輻射,將李過的瞳仁染成了血色。
那分明是赤裸裸的嘲笑!
“杭宇,你不是懂藥理嗎?快告訴我們,這些都是什麼藥!”李過迫不及待地指著那些劇毒的藥物,氣急敗壞大聲叫道。
“小心,這暗格裡面有濃烈的一氧化二氮,會致幻!”
隨著杭宇的一聲驚呼,姚武急忙捂住自己的鼻子。
杭宇將李過拉在一旁,隨手拿起一塊抹布蓋在他臉上。
“我來看看!”杭宇一隻手捂住口鼻,一隻手仔細擺弄著裡面的藥品。
“這是白磷,之前應該就是像你們推論的那樣,用它製造了自燃的鬧劇。這是砒霜,也就是我先前找到的,恐怕桃源村村民都是死於這種毒藥之下。這是……”
杭宇忽然不說話了。
“這是什麼?”姚武焦急地湊了上去。
“這是馬錢子。奇怪,這裡為什麼會有馬錢子?”杭宇的聲音顫抖著。
“馬錢子是什麼東西?”
“它原是一味中藥材,但卻有劇毒。輕度中毒者頭暈舌麻、口唇發緊,重度中毒者則會全身肌肉痙攣,窒息而亡。”
“桃花債?!”還不待杭宇說完,姚武已搶先一步作出了判斷。
“你們所說的桃花債,應該就是這種毒藥導致的。”杭宇點了點頭。
“難道真正的兇手就藏在桃源村中,或者,根本就是同一人。”
“神女?”他們異口同聲。
天還沒有破曉,三人卻輾轉反側、一夜無眠。
黑夜是對心事重重的人們的慈悲,以致到了天光的時候,李過的屋子依舊燈火通明。
“這個神女究竟是何方神聖?”姚武嘆氣。
“我看這根本就不是什麼神女,簡直就是妖女。也不知道她有什麼妖法,讓那麼多人都信服於她。”李過這次被嚇得不輕,回來後還是驚魂未定,自然對這個罪魁禍首諸多怨言。
“現在要從神女下手並不容易,她有這些村民作保,我們又拿不出實際證據來,恐怕不能把他怎麼樣。”杭宇搖頭。
“如果要切實的證據,恐怕還是要從兩樁謀殺案入手。其實,這幾天我一直懷疑一件事——霍小梅可能並不是中毒而死。”姚武若有所思。
“何出此言?”李過驚道。
“最近我和二胖混熟了,她告訴我,在小梅死的前一天,他看到神女把小梅單獨叫了過去,只不過現在他們先發制人,一把火毀屍滅跡,我們想要調查也無從下手了。”
長夜漫漫,天地間唯有姚武的一聲嘆息。
“只要有一線希望,我也不會放棄。”姚武咬牙,“和桃花債有關的線索,我無論如何也不會放過的。”
“姚武,你為什麼對桃花債那麼感興趣?”李過冷不丁來了一句。
面對李過突然的發問,姚武尷尬地笑了笑:“你呢,不也是對寶藏感興趣?對了,現在都不怎麼聽你提起寶藏的事情了。”
“我們現在在這裡生死未卜,哪裡還有心思管什麼寶藏呢?更何況你忘了,我們也正是因為尋寶才會落到這裡來,也許這裡也隱藏了和寶藏有關的線索,否則那個神女費盡心思要藏寶圖作什麼?”李過說完,三人又不開口了。
在桃源村的日子,時間被困在一個小小的錶盤裡,怎麼轉也轉不出這片小小的天地。
什麼功名利祿、王權富貴在這裡全都化為指標裡滴答滴答的響聲。
歲月一日一日流過去,分不清多少個晝夜的朝夕相處,讓他們之間產生了一種前所未有的連結,或者這就是共患難中的革命友誼。
“我們去問問二胖,他是最後一條線索了。”始終沒有開口的杭宇打破了沉寂。
“就怕他不肯說實話。”李過當頭潑了一盆冷水。
“放心,我已經走訪過村民,其中有一些很有用的訊息。”姚武笑了。
“好傢伙,你可真是揹著我們幹了票大的!什麼時候問的?”李過從座位上跳了起來。
“就在你們去廚房的時候咯。”
二胖睡眼惺忪地從床上爬起來的時候,他還帶著些許起床氣。故而開門看到李過三人的時候,也沒有什麼好臉色。
“一大早的,就把人吵醒,有沒有公德心啊?”
二胖打了個哈欠,他懨懨地坐到一張小板凳上,呆滯地看著他們:“來者是客,你們隨便坐。”
說著,他走到一旁,燒起火來,將熱水壺放了上去。黃銅色的水壺看上去已經有些年頭,底部已被燒得漆黑。
二胖拿出了四個瓷杯,依次排開在他們幾人面前。
姚武將這裡打量了一圈,二胖也是之前村落大火的受害者,現在他的屋子是修繕過後重新搭建的,看上去有些簡陋。
“實在是不好意思,一大早叨擾你。我們呢,有點事想問你。”李過已經滿臉堆笑迎了上去。
“什麼事,快說!”二胖翹起二郎腿。
“小梅死的那天晚上,你見過她對嗎?”杭宇已經迫不及待。
“見過,怎麼了?”
“神女找她?”
“我們都是神女的子民,她……她找小梅沒有什麼稀奇的。”
姚武看著二胖吞吞吐吐的模樣,料定其中必有蹊蹺。
“那天你們幾個男孩從田上回來,大家都去井中打水喝,你為什麼沒去?”姚武冷笑道。
“什麼?我……我不渴,當然不喝。”二胖的臉青一陣白一陣。
“可是,你不僅自己沒喝,還拉著小虎不讓他喝。”姚武事先已經走訪過村民,對一些存有疑問的事情心知肚明。
“小虎是你的好兄弟,所以你不讓他喝,因為井裡下了砒霜對不對?你們一行人,除了你們兩個,其他人都死了!”姚武學習著從電視劇看來的刑訊技巧,站起了身子,激動地指著二胖說道。
“天地良心,不關我的事!前一天晚上,我看到小梅在井裡下了什麼東西,我以為是她的惡作劇,下了什麼不乾淨的東西,想讓我們拉肚子,我真不知道那是砒霜啊!”這一招果然奏效,二胖嚇得腿肚子直打顫,連連擺手說。
“不可能!怎麼可能是小梅呢?”杭宇簡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
“杭宇,你冷靜一點,先聽二胖把話說完。”李過趕忙拉住激動的杭宇。
“二胖,你繼續說,你還看到了什麼?”姚武不愧是熟讀各類偵探懸疑小說,沒吃過豬肉也見過豬跑,面對這樣的情形處變不驚。
“我……我不能說的。”二胖皺起眉頭,雙手緊緊捂住自己的嘴巴。
“你要是不說的話,我就告訴那些死者的家人,見死不救,你怕是也難逃干係!”姚武猙獰地笑著。
“不要啊!我說,我說還不行嘛。遇到你們可真是算我倒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