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24章 我也不要你了

他拉著已經著急得不行的葉錚去了程立德家，果然，一上門去就見程家夫妻已經回來了。

“哎喲哎喲，譚大伯對不住啊對不住，我們早晨走了我家曼兒在家就發了病，被人來說了我們聽了就回來了呀，哎喲遭了遭了，怎麼就將那孩子忘了在縣城了呢，這可怎麼辦呀？！”

程家堂屋裡，程立德媳婦楊慧蘭，滿屋子轉著圈急得跺腳地說。

程立德也是一臉赧意不斷道歉:

“對不住啊譚大伯，對不住對不住，這孩子還沒回來你看要不我馬上跟你去找找看吧，曼兒，曼兒快去把爹那蓑衣拿來，爹跟你譚爺爺出去找下那孩子。”

他叫自已一邊屋裡站著的女兒。

然屋裡牆根處，蒼白著唇色髮絲也略微凌亂垂了幾縷在頰邊的少女卻沒動。

盯著老人屁股後面跟著的小娃娃，眼睛從他臉上根本挪不開一下。

娃娃人小個矮，頭低著從現在的角度只能看見他頭頂的斗笠和尖細的下巴。

但剛剛去開門時瞧見的一幕，那張小臉是怎樣的驚為天人，卻是結結實實印入她腦海中。

程曼兒怎麼也沒有想到，那日見到的那個普通的小男孩，那個長滿斑點面板土黑的小娃娃。

臉上淋了雨後露出的五官竟是這麼雋秀，面板也不黑了白白淨淨的，連那點點雀斑也消失了無跡。

她一瞬不瞬地盯著葉錚看，對自已爹的話完全沒聽見。

而此時被她看著的葉錚，卻是對這“已暴露”的目光完全未察。

被譚老爺子帶到這個人家裡，聽見他們說將宋翩月忘了。

他心裡陡然像一座大山塌下，轟隆一聲，他拔腿就往外跑。

譚老爺子原本還想再問清兩句就去找人，現在見這伢子跑了也不管程立德夫婦幹嘛了，趕緊就先追人去。

葉錚跑得飛快，像頭髮了狠的小豹子，讓譚老爺子追出去在接近村口時才將人攆上。

“孩子！孩子！你聽爺爺說，你別這樣亂跑，這天都快黑了你跑出去走丟了怎麼辦啊！”他一把扯住了小人兒住，掰過他肩膀對他說。

“不，不，我要去找她，我要去找她。”葉錚全身抗拒著嘴裡喃喃。

滿腦子都是剛剛聽到程立德夫婦說的話，他們把她弄丟了，她沒有回來，她一個人被落在了縣城裡……

葉錚感覺自已全身血液都像凍住了，從腳底升起來的涼意慢慢在四肢擴散，那種今後他可能就一個人面對的設想，讓他心中充滿恐懼。

他目光呆滯地望著前方，死命在譚老爺子懷中掙扎，像在泥潭裡艱難伸出雙手，要去將那一點點希望抓住。

他沒有大聲吼叫沒有哭，但為何打翻了斗笠淋在臉上的大雨是鹹鹹的……

一老一小在又下起的雨中僵持。

村口的動靜很快讓里正周元起注意到，他忙撐著傘和他媳婦從家中趕來。

待了解是宋翩月被忘在了城裡，兩人也立時著急起來，周元起忙跟譚老爺子制定了計劃要去找。

但看著這怎麼都拉不回去的孩子，數次要從大人懷裡衝出又被他們攔住的娃，最後強行將他拉到了周元起家，讓他妻子徐氏照顧著。

下著雨的天黑得很快，明明才酉時過卻跟往日入夜前的黃昏似的。

不敢再耽擱，將葉錚安頓好周元起就穿上蓑衣斗笠和譚老爺子，還有後來加入要跟他們一起去找宋翩月的程立德，趕緊沿路去尋人。

……

“孩子，別擔心，譚爺爺和里正伯伯他們會找到你姐姐的，你別在這雨裡站著了等下淋溼了容易生病，聽話啊。”

周元起家，徐氏撐著油傘蹲在院中，勸著身旁已在這站了近半個時辰的孩子。

看著他挺得筆直的瘦小身影，眼睛眨也不眨地緊盯村口方向，她眼裡滿是擔憂。

距男人們出去找人已經半個多時辰了，這半個時辰裡她將院門關上，又上了鎖，這個孩子才總算沒有再跑出去要去找他姐姐。

但她也無法將他帶回到屋裡，從上了鎖後他就一直站在這籬笆前，看著村口的方向一動不動。

徐氏怕他淋著雨，孩子身上先前已經有些溼了再淋怕是會凍著生病，也只能撐了傘遮住他在這院子裡陪著。

只是……

她看了看快黑如漆墨的天，眼裡的愁緒化不去。

葉錚望著寂靜的村口，周遭沙沙的雨聲越顯世界寧靜，此刻他心中剛剛那分要衝出去找她的執著已經漸漸平息，看著遠處心底只留有了一個疑問。

為什麼？

為什麼會是這樣？

昨晚她明明說過她很快就會回來的，早上走之前也對他說過同樣的話。

可天都黑了，她為什麼還不回來？

是不是，她也想像他孃親一樣要離開他？

是不是，覺得照顧他太麻煩，想把他丟在這裡自已偷偷走掉？

為什麼他父親和孃親，再到外公還有宋叔叔，為什麼每一個出現在他身邊過的人都要離開他？

現在連她也是，連她是不是也打算不要自已了？

她應該帶上他的，他們本應該就是走到哪裡都是一起，在宋叔叔墳前她答應過的。

可現在為什麼會留他一個人在這，留他在不確定的等待裡。

心中越想越迷茫，就像那站著望了這麼久的土路，一點點隨著天色變暗心底也逐漸變得灰沉。

“我只給你一次機會了。”突然，他張嘴說了話。

只給你一次機會，若你再不回來我也不要你了。

“啊，孩子你說什麼？”沒想他會突然說話，沒聽清徐氏趕緊問。

但葉錚不理她，說過這句就又往前走了走。

天色已經完全黑了下來，他要仔細去看才能分辨出路。

忽然，一直沉寂的眼裡有光跳了跳，葉錚雙眼一亮，那條已變漆黑始終了無動靜的小路上似乎出現了幾個身影。

他趕緊揉了揉眼睛，奮力去瞧。

看到真的是人，他壓住心中情緒，嚥了下唾沫伸出手指。

“一、二，”他挨個數著。

但很快，指尖抖了一下聲音也帶起顫動，“三……”

只有三個。

數到第三個再沒有了時，倏然，他眼裡的光熄滅。

那山崩地裂的窒息洶湧而來，心裡所有防線終於在這一刻，在只有第三個的一刻全部瓦崩。

“我也不要你了！”

小人兒嘶吼出聲，情緒在拋上頂端又轟然塌下，終於一下蹲在了地上泣不成聲。

被這突如其來的動靜徐氏嚇了一跳，看見一下就哭得撕心裂肺的娃，她慌了神忙去安慰。

但葉錚哭得絕望，徐氏不管如何撫著他背將他摟住都止不了他的哭泣。

那嚎啕大哭的樣子，那悲傷絕望被人丟棄的模樣，讓她看了都忍不住跟著落下兩滴熱淚。

“你殺豬呢？！村口都能聽見你在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