施友聲在科室裡只是一個普普通通的科員,科長是一個四十歲上下,為人威嚴而溫和,日常生活不拘小節的管理學博士,父母在內地軍工企業裡研發了一輩子的魚雷,不知什麼原因沒有子繼父業繼續搞科研,卻在社會科學方面表現得遊刃有餘;兩個在辦公室資歷最久,從深圳建設之初就招調進市府的大姐也有大專文憑;一個開著寶馬來上班的小富婆是本科生,據說家裡是開電器連鎖商店的;其它幾個都同他一樣有碩士研究生的學歷,彷彿這裡的每一個人,連同他們的家人都“談笑有鴻儒,往來無白丁。”
施有聲自然清楚,像他這樣沒有任何背景的窮小子,今天能跟這些人共事,甚至他的妻子之所以願意嫁給他,真是應了那句名言“知識改變命運。”
世上總有這樣一些人,常常做著事與願違的事,施友聲就是這樣一個人,這些年他從農村出來求學、找工作,每走一步,都如履薄冰,唯恐不盡深思熟慮,有所疏漏......他這輩子最厭惡的就是貧窮,低下,不經思考、沒有文化的生活。如今好歹也拿到了管理學的碩士學位,國家公務員,未來的生活理應走在一條彩虹之路上,可他遠兜遠轉地竟娶了一個這麼土氣,沒文化的老婆!
每每想到這裡,他臉上總現出悻悻然的神色,那張清水掛麵、無知無識的面孔,廉價的襯衫洗得發白了還捨不得丟,永遠不知道打扮一下自己——如果她會的話。
“可又有什麼辦法呢?”友聲禁不住地灰心和懊惱了。
科室裡吃年飯,健身或是旅遊活動,他從不帶她,彷彿她不配出現在他生活圈子裡,將一個實實在在人隱藏起來了。他嫌她讓自己沒面子,受不了旁人鄙夷、詫異,嘲笑的目光——但願是自己過於敏感。
婚後的安靜歲月裡的施友聲報考了在職的經濟管理碩士,盧嘉蕙自然包攬了所有家務:施友聲六點半起床,洗了把臉,伸手拿過鏡子邊上掛得方方正正、柔軟潔白的面巾,胡亂擦了擦,隨手扔回架子上,漱口杯的牙刷上擠好了一公分長的牙膏,漱口水溫暖合適,匆匆忙忙洗了口,吃完早點,換上雪白的襯衫,熨燙得平平整整的西褲,烏亮的皮鞋已等候在鞋櫃前,穿帶齊整,轉身朝穿衣鏡裡打量了一下,鏡子裡的自己體格健碩,精力充沛,五官稜角分明,衣著得體,整個人顯得生機勃勃,施友聲滿意地朝鏡子微微一笑,瞥見鏡子裡的妻子手裡提著他的公文包,站在在身後出神地望著他。
四目相視,盧嘉蕙像是忽然想起什麼似的,慌忙將手裡的公文包遞給丈夫,像她心目中賢妻應該做的一樣,樸實且近乎討好地衝著他笑了笑。如果此時施友聲能回報一個善意的笑容,盧嘉蕙心裡一整天都會過得很踏實、愉快,然而施友聲彷彿旁邊站的不是一個有血、有肉、有感情的女人,而是一個沒有生命、沒有感知的衣帽架一樣,甚至懶得向她隱瞞這一點,漫不經心地接過公文包,皺了皺眉頭,推開門上班了。
他不愛這個女人,這一點他相當確定,每當心裡升起要離婚的念頭,可是離婚總得有個像樣的理由吧,把她所有的缺點都湊在一起,也不外乎長得難看,穿得土氣,文化低,可這些都是結婚前就知道的。
有時候,施友聲像個獵人一樣,靜靜地觀察和思索,耐心地等著她露出馬腳,現出失誤,找到她的缺點和毛病,作為他離婚強有力的理由。不得不說,跟她在一起他過著極度舒服的日子,甚至試著激怒她,可是這個女人竟毫無怨言,理所當然地和氣,順從,賢惠,任勞任怨……
漸漸地,離婚的念頭彷彿頭頂上懸著的透明天花板,他能看到上面藍天白雲,晨星曉月,正快活地向他招手……可是他奮力向上一躍,去擁抱他自以為炙手可得、迷人的夢想,可是每一次“碰”地一聲撞到了現實的、冷冰冰堅實牢固的隔板,他整個人又掉下去了,這個隔板到底是什麼呢?不好不賴、安逸的生活,是的,他又不想急於打破它。
他寧願懶洋洋得呆在裡面,像一頭烈日下躲在樹陰裡的蜥蜴,雖然不舒服,但又捨不得這個棲身之地,有時候寧願一動不動地趴在原地,不好不賴地活著,可有時又心不甘,還是忍不住要抬頭望望頭頂透明天花板,滿懷著憧憬和期待。
他有心撞碎懸在頭頂的這張天花板,失去現在有序的生活,奮不顧身、去追求更高的夢想,可這夢想又是恍恍惚惚,或許又是一個失望呢?他始終拿不定主意。多少年困苦拮据的日子,施友聲對貧窮有著深深的恐懼和不安,而衣食無憂的生活才剛剛開始,為了今天,從家鄉偏僻的農村到深圳,他奮鬥得多艱難,期待了這麼久,跟他一起長大的哥哥,還有母親依然年復一年的過著苦日子。
人生是鐵血的,哪有什麼幸福快樂?他常常陷入這樣思索,彷彿在一個黑洞洞的空間裡,看見了一個赤條條、孤獨的靈魂,無所依靠的掙扎。
盧嘉蕙匆匆吃完早點,收拾碗筷,打掃衛生,九點鐘趕到她的廣告公司,公司只有她一個人,一間十來平方的小辦公室,每個月賺的利潤繳了房租稅費,剩餘的都是自己的,她有自己積累財富的辦法。
她每天做的衛生除了家裡的,還有辦公室的,從小養成的吃苦要強的性格,辦公室雖然簡陋,倒也窗明几淨。
她打電話到工廠跟進了幾單貨物生產進展情況,查詢銀行存款並付了應付的材料款和加工費。把手頭最懸心的事過了一遍,她坐在椅子上,喝了兩口茶,又迅速瀏覽電腦裡的報表,催了前期的應收賬款,約好送貨時間,有些小單印刷品,辦公用品,她可以自己去送,一些大件貨物則要請工人、司機去送。
她請的搬運和司機都是從路邊請來的攬活兒的零工,時間久了,她有自己常用的一幫人。這個從十四、五歲就在市場、商圈裡摔磨滾打的姑娘,應付這一攤活兒顯得得心應手,工資、費用她付得厚道且及時,碰上年節,還會有人情、小禮物相送。有活兒要做的時候,她一打電話,工人都來了,幹完活兒拿了自己的報酬就都散了,他們有各自的主顧。
轉眼到了中午,一個人草草吃了點東西,休息一下,又去銀行繳了到期的房租和水電費,順路拓展一些生意,有時候她去路口發名片,辦公樓裡郵筒裡塞廣告紙,碰到保安驅趕,她不慌不忙地離開又去下一棟大廈,她定期發的廣告紙,給她的公司業務帶來一些提振,也開發累積了幾個穩定的客戶。今天把隨身帶的廣告紙發完,回到家已是下午五點多了,她要忙著給施友聲煲湯,燒菜。
她唯恐他不喜歡家裡的擺設,有時會在市場買一束百合花,按她自己的消費習慣,那當然是奢侈的享受,但如果能讓施友聲開心無疑是值得的。
回到家裡,她把花插在瓶子裡(瓶子是裝過食品的玻璃罐,她沒捨得丟,洗乾淨了備用的),滿心歡喜地放在客廳的茶几上,希望施友聲一進家門就能看見它,並因之有一個好心情,繼而對自己的態度能改善一點,哪怕就一點點溫存的表示也好。
時間一分一秒地過去,盧嘉蕙一邊做菜,一邊不時扭頭看看牆上的時鐘,終於門鎖清脆地“卡塔”一響,施友聲開門進來了。她期許地望著他笑了笑,然而他的眼光一碰到她,臉上就顯出沒精打采的沮喪,手裡的公文包隨意擱在沙發上,看看面前粉色的百合花,或許是一陣宜人的香氣撲面而來,他眼前稍微一亮,隨即發現瓶子是那麼簡陋、粗糙,臉上掠過一絲厭嫌,就像看她的眼光一樣,然後端起茶几上早已沏好的一杯茶,喝了一口,開啟電視,專心看央視新聞了。
對於自己,她也不是從沒想過把自己打扮得漂亮一些,偶爾立在鏡子前面,挑剔地端詳了一會兒自己,個子矮,身板又寬,面色暗黃,寬短的臉龐,肉坨坨一樣的鼻子……唉!長得醜有什麼辦法呢?
在叔叔的酒樓上班時,她也化過妝。在自己的生活裡她是沒有化妝習慣的,施友聲沒在家時也曾試著打扮一下,描了眉毛,畫了眼圈,又塗了唇膏,臉上撲了粉,對著鏡子左看右看,總覺得怪怪的,正準備洗掉,施友聲剛好這時從外面進來,見到她的樣子,厭惡地瞪了她一眼,一句話不說進書房了,直到吃飯時喊他才出來。對她那萬分羞愧和求他理解的眼神不理不睬,好像沒有她這個人一樣。
她本意是想讓自己好看一些,跟他站在一起好顯得般配一些,可是無奈,越弄越醜了。她不得不接受一個事實,在扮靚這個事上,她天生地笨拙。
施友聲七點多吃完晚飯出去散步,晚上要看書,在妻子面前,他毫不掩飾自我的一面。盧嘉蕙則秉持天生的客家傳承,認為家裡的男人讀書、圖上進,是一個家庭興旺的正事,是絲毫不容耽擱的。她一貫任勞任怨地收拾廚房,洗衣服,待準備好明早的穿戴、用具時已經到深夜了,即使懷孕時候也不例外。
婚後不到一年的時間裡,施友聲的體重已經從一百三十斤增長到一百六十斤,面色紅潤,頭髮黑亮濃密,身體健壯而飽滿,他俊朗的氣度彷彿在三十多歲的年齡才蓬勃地生髮出來。
盧嘉蕙有時出神地望著丈夫,為自己能嫁給這樣才貌男人而欣慰和自豪,覺得丈夫的體面也是自己的榮光和成就,她並不奢望丈夫能像自己愛他一樣愛自己。
這個客家女子的愛情純樸而執拗,他是她生命中第一個也是唯一個屬於她的男人 這是她骨子裡傳統而簡單的婚戀觀念,雖不是十分滿意,但天經地義,死都要跟著他過一輩子,無論思想,性格差異。她只是一廂情願地做了像她的母親,姑姑,嬸嬸——她所熟悉的女效能為丈夫做所有事情,並想當然地認為理應如此,正像一隻野生的羚羊出生時第一眼看到誰,就跟定了誰一樣。
對於愛不愛,她並不像施友聲一樣看重這個問題,過日子比愛情實實在在,就像一個人在天冷時需要穿上一件曖和且合身的衣裳,愛情不過是衣服上點綴的花邊而已,只要兩人一起日子過得舒服,這不就是愛了嗎?況且被眾人認可還領過證的兩公婆一起過日子還有什麼疑問,人人不都是這麼過的嗎?她的心裡一會兒天朗氣清,一會兒又云霧迷茫。
幾年間盧嘉蕙的廣告公司賺取了幾十萬的利潤,中國的市場往往是這樣,如果沒有行業壁壘,只要哪一行賺錢了,大家就蜂擁面上,一條街上相繼開七、八家同行相互競爭,報價越來越低,盧嘉蕙的廣告公司業務一度舉步為艱了。
盧嘉蕙的父母來看女兒,弟弟也來了,夫妻倆去汽車站接他們。從擁擠的長途汽車上下來,三個人都是渾身的勞累。弟弟已長成身形壯實的青年,被陽光曬曬得紅撲撲的面頰顯得生氣勃勃,但是時不時說話、做事卻總像個沒長大的孩子,下車時不知跟什麼人發生了口角,嘴裡嘟囔著粗話,見到家裡人來了,突然變得滿臉地怒氣,嘴裡嘰裡咕嚕地罵得更起勁了,
“xx,下次別讓我看見這小子,非揍他不可!”
母親站在一旁,尖著嗓子大聲教兒子在外面別惹事生非,父親肩上揹著一個大包,兩手裡分別提著鼓鼓囊囊的袋子走在後面也想勸阻兒子,但他的聲音很快淹沒在妻子響亮、自負的嗓音裡。盧墨醇不由自嘲地笑著搖搖頭,在漫長索碎的日子裡,早已習慣了。
將近一年沒見面,父親的白髮好像又添了不少,臉色灰黑,盧嘉蕙看著心生感動,連忙接過父親手裡的袋子,交了一個給身邊的施友聲,和順地笑著埋怨父親帶這麼多東西。
臨行的前幾天,盧墨淳就很細心地把自家產的茶油、雞蛋、鴨蛋分別裝在塑膠桶裡,還包了幾樣水果,一併塞進兩、三個可背可提的大尼龍袋子裡。
施友聲跟一家人打了招呼,盧墨淳樸實地笑了笑,有些不放心地打量了一下施友聲,將最沉的一個尼龍袋從女兒手裡接過來交到施友聲手裡,剩下的自己背,盧嘉蕙又從父親手裡接過一個袋子拎在手裡。
父女倆並肩走著,相互說著體己話。前面母子倆一會兒的功夫,已經笑哈哈地討論著坐普通車比快車最終能省下多少錢,夠在鄉下買些什麼,兩人都認為自己的想法夠聰明。蘇嫦頭一天天不亮就把盧墨淳喊起來,去客運站排了一上午隊,買到三張普通客運車票,哪怕車上擠得汗流浹背、氣味難聞、甚至晚幾個鍾到達也值得……
施友聲跟一家人寒喧幾句後,就似乎被完全遺忘了,他一個人揹著不知裝著什麼特產的尼龍袋(他也沒興趣知道里面裝著的東西),像是盡義務似的走在最前面,很快到了通向市內的公交站臺。
蘇嫦第一次來深圳,顯得有些興奮,公交車剛一停穩,她就滿心歡嘉地第一個上了車,看見車窗邊上有一個座位,連忙坐下來,接著一個孕婦上了車,後排的一個乘客站起身想讓座,沒等那個孕婦搖搖擺擺地走過去,蘇嫦急忙將手裡的一隻尼龍袋子放在那個空出來的座位上,高興地向後面上來的盧滿堂招手大聲喊,
“哎,這裡有座位。”
她的舉動立刻引起旁邊乘客的抱怨,
“你不讓座,別人讓了座,你還不讓人家坐!”
蘇嫦自知理虧,訕訕地笑了笑,連忙伸手把袋子拿回來,又若無其事地東張西望了。她平日裡自詡的心地善良,常常只限於對自己和她的寶貝兒子。
這些年,盧嘉蕙日子過好了,並沒忘記家裡,吃的用的和花銷沒少往家裡寄,和母親的關係有所緩和。蘇嫦還是一如既往地寵著她的兒子,經營著她女強人式的生活。弟弟一直在家裡,過著一眼望得到頭的生活。他不但承襲了母親創下的家業,也繼承了她的脾氣秉性。
盧滿堂初中畢業後,嚷嚷著要來深圳姐姐這邊找份工作,被蘇嫦好說歹說攔下了,她辛苦積累下的這份家業需要有人來繼承。盧滿堂可看不上這些,曾經一度想學姐姐的樣子離開家出去打工,他也真的坐長途車來深圳姐姐家呆了幾天,無耐蘇嫦對盧嘉蕙以斷絕母女關係相要挾,盧滿堂只得打道回府。
蘇嫦這些年少不得對兒子好言安慰,兒子卻埋怨母親不該阻攔他,平日裡稍不稱心,就對著母親黑著臉,摔門而出,可用不了半天功夫,蘇嫦或許用一碗紅燒肉就會讓兒子快活如初了,只是這樣的快活常常因為些許瑣事打斷,只要兒子不到處亂跑,實實在在地裡乾點眼前、手頭的活兒,她都能接受,中間多少牢騷、抱怨、爭吵和各種手段的對奕,像潮水般滔滔而來,滾滾逝去,農家的日子依然這樣磕磕絆絆地過著。
對這個弟弟,盧嘉蕙小時候常帶他在山上爬樹,摘野果,在河裡捉小魚,躲在家裡放雜物的小房子偷吃臘肉,交待他不許告訴爸爸媽媽,他一邊津津有味地咀嚼著油香的臘肉,一邊含著崇拜的眼神看著姐姐點點頭的模樣,好像就發生在昨天,那時候的弟弟是單純,聽話,家裡最小也是唯一的男孩。
她曾經在心裡羨慕弟弟,如果自己是個男孩,母親或許會對她好一點。如今她釋懷了,人長大了是要離開家的,在一個廣闊的世界裡鍛鍊一下才能成為一個具有獨立思想和閱歷的人,這是任何人也給不了的,可如果一直活在原生家庭裡,年紀輕輕精神被困在那裡,停止了生長,最多成為父母的複製品。想到這裡,她有些慶幸自己不是家裡受寵的孩子,看來老天在這一點上是公平的。過了這些年艱苦打拼的日子,她才有了今天的生活,苦樂相依,豐富自足——儘管現在依然有很多不如意的地方。
母親這幾年似乎財運不錯,家裡養的幾頭豬一年賣了七八千塊,承包了村裡坡上的一片果樹,一年也有幾千塊的收入,再加上茶油、蔬菜副食品賣出去,一年下來總有幾萬元的進賬。父親雖然生在農村,但從小到大沒幹過農活,回到村裡成了徹徹底底的農民,對種地卻並不善長,所以家裡、地裡的所有經營自然都聽母親蘇嫦的,只要每天能給他一定的時間安靜看書就行。
吃過晚飯,盧嘉蕙收拾完了碗筷,陪母親坐在寬敞明亮的客廳裡飲茶,聊家常。蘇嫦本來個頭不高,這兩年上了年紀反而更加乾瘦,稀疏的頭髮向後攏成一個小髻,用一股紅線繩扎著,黝黑的臉上泛著紅光,一笑起來,似乎除了滿臉的皺紋就剩下兩隻高高圓圓的顴骨,非常顯眼。
“阿蕙啊,你要買多些屋,才能在這裡站穩腳跟,我們盧家解放前就是因為有田有屋,你老爸兄弟幾個才讀得起書。”蘇嫦坐在女兒新家的沙發上有些拘束,謙恭地囑咐女兒。
“我好像聽奶奶說過。“見母親面帶和善,盧嘉蕙也開心地笑著說。
”我也是聽你奶奶唸叨過,那時候我們盧家人好有勢力的,縣府衙門和警局都有我們盧家人。“蘇嫦睜大了眼睛揚了揚眉毛,煞有介事地說,彷彿自己也沾上了祖上的赫赫榮光。
盧嘉惠看著母親,或許是這幾年家裡的日子好過了許多,緩解了她焦躁的情緒,臉上露出難得的揚眉吐氣的光彩。
“只是解放前有的逃到香港,有的給捉住坐牢、槍斃了。”她又嘿嘿笑起來,接著斬釘截鐵地說,
“這話前幾年不能說,現在不怕了,無論什麼年代都一樣,如今老媽手裡有些錢,在你這裡拿了些,又找人湊了湊,“母親向一旁看了看施友聲不在跟前,壓底了嗓音說,“去年在鄉下買了三百多方人人都不要的荒地,現在呀,你知道嗎?國家要在這裡修路了。”
”哦,那太好了,以後我們回家也方便多了。“
”誰說不是?路一修起來,那塊地就值錢了,我打算蓋一棟樓作招待所,一樓作店鋪出租,將來都不知有多好!”
當著自己的親生女兒的面,蘇嫦覺得沒有什麼不能說的,於是志得意滿、眉飛色舞地把自己的規劃和盤托出。
盧墨醇望著母女倆絮絮叨叨地說著家常裡短,看看兒子正斜躺在旁邊沙發裡,興高彩烈地看著港產的槍戰片電視節目。或許是姐夫不在跟前,在自己姐姐家裡,行住坐臥,盧滿堂自然跟在自己家裡一樣了。
盧墨醇有些興趣索然地前後打量了一下女兒的新家,不無憂慮地問盧嘉蕙,
“呃,阿聲呢?”
“他在書房。”盧嘉蕙扭過臉答道。
"哦。"盧墨醇看了看女兒,欲言又止,終於低下頭不說話了,似乎習慣了沉默不語。
“他是這樣,喜歡看書,馬上又要考試了,不用管他的。”盧嘉蕙連忙笑著跟父親解釋,臉上掠過一縷心虛的神情,細心的父親似乎有所覺察。
父母一家人在深圳小住了幾天,盧墨淳提醒蘇嫦院子裡雞、鴨託人照管久了多有不便,因為預計的歸期提前,父子倆的想法發生了分歧,盧滿堂還沒玩好,讓父親先回去。蘇嫦好說歹說拉著嘟嘟囔囔的兒子,一家人匆匆回去了。
施友聲以備考需要節約上下班在路上的兩三個小時為由,收拾了換洗的衣物和生活用品,住進了單位宿舍。
盧嘉蕙起初有點意外,但丈夫的決定是沒有商量餘地的,轉念一想,考完試也就是半個多月的時間就回來了。她自然而然地用客家人傳統道德的內容安慰自己:兩人又沒吵架,做人家老婆應該做的自己都做到了,不會有什麼問題,再者說男人不能總是守著家過一輩子,那樣有什麼出息?這樣想著,她反而釋懷了。
可是事情往往不如她希望的那麼簡單,施友聲一旦下定決心搬出去住,以後就很少再回來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