阿鍾是個四十歲上下的潮州佬,改革開放後洗腳上田的農民,身高五尺,腆著個大肚子,頭髮稀疏,黃中摻著白髮,圓臉黝黑,耷拉著一對三角小眼,塌鼻樑和一張多肉的嘴巴,嘴角也向兩側耷拉著,流露出冷酷、老辣的神色。
此人操著一口標準的潮汕腔普通話,聲若洪鐘,口沫橫飛,說起話來又快又不清楚,常常不問情由,劈頭蓋腦地砸下來(難怪姓鍾)。手下有一群大大小小的馬仔,也是工人,最多的時候人數達十三、四個,最小的十二歲,年齡小沒關係,阿鐘有自己的一套用人之道,有時候孩子能完成大人做不了的事,況且人工低,不容易流失。
這些孩子大都家境貧寒,少人管教,從家裡跑出來,能找到一個落腳的地方並不容易。因為他的脾氣暴躁,生起氣來心狠手辣,工人們怕他,可是因為他講義氣還是跟著他幹,他向來說一不二,從不無故剋扣佣金。
這傢伙曾經好色,現在也依然如故,據說在老婆懷孕期間,在外面包養了一個姑娘,除了供她吃穿外,也給她錢用,不久這女子也懷孕了,阿鍾知道後死活不要她肚子裡的孩子,並把一年來花在她身上的共計二十多萬元花銷,逼其寫下欠條後失蹤,女子墮胎後報了警,一個記者不知透過什麼辦法找到了阿鍾在深圳的鋪頭,還作為一條當日新聞上了報紙,太陽底下沒有新鮮事,時間久了尋不到阿鍾,也就不了了之了,阿鍾還是阿鍾。
他還有個貪嘴的嗜好,是個有名的“好吃不怕死”的傢伙,幾間野味酒家的常客,從天上飛的、地上爬的、到水裡遊的,什麼數量稀少吃什麼。每次到了新貨,總會有人通知他去嚐鮮。
看著籠子裡不知從哪裡收來的可憐巴巴,奄奄一息的野味,他莫名地興奮和快活,有時還帶幾個朋友一起去,孔維石是其中一個,以後這種地方又成了他們宴請各自朋友和重要客戶的據點。
“我有兩個錢包,”阿鍾在酒桌上毫不避諱地拍拍外套的兩隻口袋,“左邊這個是給自己用的,右邊這個是給女朋友看的,那,你們瞧,”
說著話,他從右口袋掏出一隻錢包,扯開後在空中揚了揚,
“乾乾淨淨,對不對?每個月女朋友要付房租啦,冬天來了要買冬裝,春天要換春裝,一年四季,穿的戴的,日用品,當然還要吃飯,所以這隻錢包總是空的,我的錢放在這一隻錢包裡保險點,哈哈哈……”
他指了指左手邊的錢包得意地說,對周旋於身邊的女人,他一向認為是值得炫耀的事,一個男人女朋友越多,說明他在社會上越成功,這是阿鐘的邏輯。
“阿鍾就是阿鍾,厲害!”一個紅光滿面的傢伙,一邊大口咀嚼,一邊豎起大姆指對阿鐘錶示由衷地佩服,“女人嘛,不怕玩,就怕養,哈哈……”
“那些女孩子碰到你,才知道江湖沒那麼容易混啦,哈哈哈……“孔維石也笑呵呵地調侃阿鍾,他掃了一眼酒桌上的野味,夾了一塊,送進嘴裡細細咀嚼著,心裡盤算著這一桌至少上萬,阿鍾請客肯定有事辦,請他作陪,等菜上齊了藉故把單買了,他跟阿鍾之間另有著數。
“哼,她們都精得狠,不會在一棵樹上吊死的。”
阿鍾撇撇嘴冷笑著說,或許他自己也不清楚,是因為野味價格的昂貴顯得有面子,還是出於一種原始征服欲,心裡又湧起一陣激動和自豪,他夾了一塊蛇肉放在面前並不馬上吃,
“這個,清熱解毒,我最中意吃的了……”
從女人到野味,他過渡得相當自然,彷彿日頭東昇西落一樣沒什麼了不起。
改革開放後,紡織服裝,小商品加工、製造業遍佈整個潮汕。深圳、廣州成為潮汕人在全國最大的商品集散地之一。他們自古就有經商的習俗,同香港、南洋以及歐美都有著商貿和人脈聯絡,六七十年代海上走貨也為當地帶來一部分原始資金的積累。
潮汕人做生意以吃苦耐勞,膽子大,頭腦靈活著稱,只要有錢賺,生活條件惡劣也毫不在意。他們住閣樓,睡地板,對財富有著極其敏銳的洞察力。
改革開放之初,內地人還在為國家以後姓社還是姓資的問題爭論不休,猶豫、觀望時,廣東尤其潮汕地區已經開辦工廠、家庭作坊,迅速將本地生產的布匹、服裝以及海產乾貨,日化,玩具,辦公用品,廚衛源源不斷地發往深圳、廣州以及國外市場,開檔口、商行,做批發、零售生意,只要有錢賺的地方就有潮汕人的身影。
這個建設之初的城市正處於百廢待興的階段,有的是各行各業的空白、商機,短時間內從全國各地蜂擁而入的上百萬人口需要生活、生產物資,需要消費。老街、湖貝路一帶的商行大多由潮汕人經營,潮汕幫穩穩地飲上了這次商業大潮的“頭啖湯”。
不但是內地服裝,香港的服裝的需求量也很大,市場大了,很快競爭也越來越激烈,從正規的進貨渠道,利潤已經越來越微薄,而阿鐘有自己的辦法,他手下有幾個十來歲的孩子,這些孩子一般都不滿十八歲,最小的只有十二、三歲,因為無法進入正規的用工單位,只能做幫工、散工。改革開放讓深圳這個視窗吸引了全國各地的人們湧向這裡,由於種種原因輟學或失學的孩子也像江河裡漂浮的枯枝一般,隨著浪花、泡沫一起被沖刷到這裡,他們大多有家庭,但被過早地託付給社會媽媽照看。
這幾個孩子每天過海關,到約定的地點提貨,透過海關把服裝帶過來,或是乾脆穿幾套過來,當然順路也捎帶一些照相機、電子錶、打火機、牙膏、香波之類的日用品,過了關很快就在附近的店鋪消化掉。
服裝是按數量提成,錢貨兩清。一個孩子一天可以跑三、四個來回,即使被公安發現,因為是未成年人,最終也不會把他們怎樣,而這些衣服一轉手就可以幾倍甚至十倍的價格出手。
後來服裝不好做時,阿鍾盯上了外幣兌換生意,口岸一帶熙熙攘攘的人群中穿梭著黑黑瘦瘦,說成人還沒發育完全,說孩子又業務幹練的小弟小妹。他們穿著被汗水和陽光浸染得掉了色的T恤和短褲,光著腳丫趿著人字拖鞋。
無論什麼,不瞭解也會知道,頑強到不擇手段,冷漠機警地遊走於公安和海關檢查的縫隙之間,時不時朝著行人嘟噥著:“加幣,美金,港幣”……想必每一個那時經過羅湖口岸的人們對兌換外幣的黑市叫賣聲都會很熟悉。
盧嘉蕙從小在家鄉幹慣了農活兒,人長得黑瘦結實,一點也不美,但有一雙明亮堅定的眼睛,猛眼一看像個男仔,初中沒畢業就跟著老鄉來深圳,幾經輾轉,開始幫一個叫鍾叔的服裝店老闆看鋪頭。鍾叔有時會安排幾個孩子過香港海關附近的工廠帶衣服來深圳,有時會在口岸一帶招攬外幣生意。
盧嘉蕙勤快且頭腦靈活,很快就上手了。最初的幾年就混跡在這些孩子中間,如果有人喊“阿會”或是“阿匯“之類的聲音,那就是在叫她了,如果偶爾書寫時需要提到她的名字,隨便用哪個發音hui的字,在那一帶也知道是她,很少有人深究她的大名。
建設之初羅湖林立的高樓大廈附近總有一些古老破舊的房屋,牆根長滿了青苔和一些隨風紮根的植物,如車前草,蒲公英或是牽牛花。每個門洞上都裝著鐵棚欄,上面的鐵條已鏽得發紅。她和幾個跟她差不多的打工妹阿鳳,阿平和阿麗合租在這樣的房子二樓的一個小房間。
屋內陰森幽暗,一進門滿眼都是床,窄窄的過道盡頭窗子下有一個搖搖欲墜、黴跡斑斑的桌子,或許是附近居民拋棄的舊傢俱不知被誰搬回來,上面堆滿了水杯,飯盒,塑膠袋,面霜,肥皂之類的東西。還有一些個人物品被裝在尼龍袋裡用拉鍊封好,放在每個人的床下鋪的一層白色泡沫板上——為了防潮發黴。
阿平和盧嘉蕙幾乎同時搬進來,她中等個,面板微黑,紋了青黑色的眉毛和眼圈,嘴角長著一顆醒目的黑痣,很多人見了都笑著說她長了一顆美人痣。別看她年紀不大,卻潑辣老練,父親過早去世,母親帶著她們姐弟五人,日子實在難過,她十二歲就來深圳幫人看鋪頭了。
阿麗是個個頭高大,白面板,黃頭髮,黃眼睛的姑娘,圓圓地臉蛋紅樸樸地像兩隻紅蘋果,略微彎勾的鼻子和一張翹嘴巴。生性愛說愛笑,叫叫嚷嚷地撒謊而毫不知羞,讓人感覺天真得不動腦子。她常常精力過剩,總有屬於自己的小聰明和小伎倆,並暗暗為之得意。
阿平和阿麗都好吃能喝,有酒有肉她們就眉開眼笑,兩人大口咀嚼,咕咚咕咚地飲酒。在酒吧裡尖著嗓門兒跟男人們猜拳行令,臉上紅通通的,空酒瓶堆了一地,相繼上趟衛生間,嘻嘻哈哈地回來接著喝,如果能天天這樣才過癮哩。
對於阿麗身上不討人喜歡的地方,阿平了然於心,完全收得住她,在自己不吃虧的前提下,給阿麗提供一些便利。阿麗有些怕阿平,但也樂得見好就收,很快兩人成了形影不離的朋友。
晚上收了工,走在通往房間的過道里,兩人響亮的嗓門絲毫不管不顧旁人,胡說瞎扯著街頭巷尾的放浪傳聞,學著成年人說些猥褻、低俗的笑話,高興的臉上放光,興奮之餘看看一旁土裡土氣、老實巴交的盧嘉蕙,裝著大人的口吻說,
“哎,少兒不宜,小朋友別跟著我們學壞了。”說完兩人擠眉弄眼,又是一陣大笑,盧嘉蕙剛從鄉下來,聽著她們的嘻笑,稀裡糊塗地不懂她們在樂什麼。
初到深圳的盧嘉蕙日常的換洗是幾件家裡帶來的舊襯衫,週而復始地穿著,一年四季光腳趿著一雙人字拖跑來跑去,出門、乘車也還是這一身,為張羅老闆的生意忙忙碌碌,絲毫不介意路人的眼光。
有一天腳凍得像鐵一樣冰涼,才意識到冬婆婆裹著悽風冷雨真的來了,她找出從家出來時帶的一雙舊布鞋穿上,這才曖和多了,可沒多久的一個早晨,空中飄著細雨,天氣寒冷潮溼,她正在外面忙著送貨,發覺鞋子漏水了,情急之下,在腳上套了一隻塑膠袋跑了一天,晚上回來同宿舍的阿鳳看見了,很是詫異但也從心底生出幾分同情,
“對面那麼多鋪頭,什麼鞋都有的賣,又不貴,買雙新的穿啦!”
她這才想到,可以在每天經過的鋪頭買一些穿戴給自己,就這樣她第一次給自己買了雙新鞋,那年她還不滿17歲。
她骨子裡的仁厚、內斂來自家族的遺傳,明知道阿平常常跟她借東西,從來不打算還,可每次還是笑嘻嘻地拿給她。這個阿平有時說跟男朋友約會要買零食吃,跟她借錢,臨了還把她剩餘的幾張票子洗劫一空,因為無憑無據,她只好裝傻(盧嘉蕙生平第一次認識了人性惡的一面,很長一段時間心裡對此產生了困惑);AA制吃飯,阿麗常常裝作不記得分攤,背地裡兩個人還一起嘲笑她傻里傻氣,她也總是健忘似的樂哈哈地對她們;明知道她把帶過境的貨物交給士多店老闆時,人家少給了她幾塊錢;鍾老闆最初給她一天幾十塊的人工,可是她給他的衣服一件就能賺上百元,為了大家在一起和和氣氣地相處,她不斷努力說服自己不要計較。既使外面艱苦,也比在家裡一年到頭,幹不完的農活,捱打捱罵,還得忍受著貧窮的日子要快活,每天自然而然的動力來自老天賜給的樂觀和堅韌。不論怎樣,早上一睜眼,翻身起來就是忙忙碌碌的一天。
及至大一點後,這些孩子有的繼續幹這一行,有的漫漫消化在其它行業裡,阿鳳回家鄉嫁人,阿平和阿麗進了工廠,盧嘉蕙差不多十八歲時,去了叔叔開的酒樓打工,這是後話不提。
橋頭一帶的店鋪除了傳統生意,也暗地裡做貨幣兌換,運氣好時還能接到大單,他們或許自己就是一個錢莊,或許轉給四通八達的地下管道,平靜而有序。他們自己捻熟於心的賺錢門道,對不相干的人決不透露半點兒風聲。
在地下,阿鍾跟他的合夥人有一套完善的運作系統,透過境內外銀行戶頭或是空殼公司的賬戶,無聲無息地進行著巨大的資金對敲和運營。除了兌換外幣,也放高利貸,業務相當地廣,他在海州的公司坐落在一家不起眼的賓館裡,賓館服務設施一般,來住宿的客人也不多,但這類賓館卻有自己穩定的收益。一間客房就是一間公司,有的在門口掛一個標牌,有的什麼標誌也沒有,裡面有常住的客人,牆角一張床,地中間一張辦公桌,一部電話或是傳真機,基本就這些家檔。千萬別小瞧這樣的公司,業務的手臂伸得足夠長,省內外甚至夠得著海外。只要利益鏈存在,這些人就一直聚在一起,有時剔除幾個成員,換個名字,像一個家族一樣,若隱若現地活在地下。
阿鍾生性多疑,只有在沒事時才呆在自己的公司或是鋪頭喝喝茶,交易總是在指定的地點,確定安全後,常常派手下一個叫阿強的過去交貨、收款,一有風吹草動,他立刻消失得無影無蹤。
阿強曾一度是阿鍾最得力幫手,他是工人裡面年齡稍大的一個,阿鐘不方便親自出馬的事就交給他,很多業務跟他一說就明白,而且有的是力氣。
這個人喜歡喝酒,在一次酗酒鬥毆後,就不見了蹤影,盧嘉惠後來隱約聽人議論,好像是被人告發搞了鋪頭的貨款,被砍掉了一根手指後趕走了。
幾年之間阿鍾像是搭上了快車,在業內一躍成為響噹噹的重要人物,面對龐大的利益塊,他像一頭巨蟒,一旦咬住,絕不鬆口,對於反對他的人,不擇手段,冷酷無情,想盡一切辦法讓他消失。
孔維石對阿鍾常常出手大方,在生意上講信用,經圈內朋友介紹他們結識後,合作多年,各行其事,倒也默契。阿鍾幫孔先生擺平了很多生意上的障礙,但平時並不來往。他偶爾來公司露一下面,在孔先生的辦公室大班椅上坐一會兒,低聲嘀咕些什麼,沒人知道,很快就悄無聲息地離開,就像這個人不曾來過一樣,有時候順路也帶發票過來,不過通常是他的馬仔送。
有一天公司需要結賬的貨款發票,不知什麼原因,沒按時送來。財務急得滿天價打電話找阿鍾,電話一直關機,無奈跟孔老闆要了阿鍾在深圳家裡的電話。
接電話的是鐘太,問明情況後,她才吞吞吐吐地說阿鍾這幾天回潮州老家了,不知道為什麼不接電話,可能是電話沒電了。
財務小姐很敬業,急著要收貨款,可不能少了這阿鍾,一定要鐘太提供一個聯絡方式。無耐,鐘太不大情願地說出了阿鍾在潮州老婆家的座機電話,果真一打就聯絡上了。
原來這富態闊綽的鐘太,為阿鍾在深圳生下三個子女,在深圳的潮汕商圈裡,跟鍾老闆經常出雙入對,儼然是不折不扣的鐘太太,竟然不是大房,這又成了泰興和公司員工們中午吃飯的聊天話題,
“哇,看不出阿鍾哎,長得那個樣子,竟然有兩房家室來回跑,真是好忙哦。”財務黃靜婉首先笑嘻嘻地八卦,故意把最後一個字加重拖長,以引起更多人的注意。
“昨天我們家有個妹妹也好忙,徹夜未歸。”秦嶺似乎對眼前的人事更有興趣,半開玩笑半挑釁地高聲說。大家自然而然地一齊看向了黃靜婉,女生宿舍裡熱戀中的人兒只有她一個。
戴小姐抬頭看了看黃靜婉,好像明白了些什麼,又低頭吃飯了。黃靜婉感覺那一刻她成了目光的焦點,臉色頓時暗沉,腦羞成怒地看了秦嶺一眼,本想說說阿鐘的笑話譁眾取寵呢,沒想到秦嶺當眾,尤其當著戴小姐的面提這件事,本來就欲蓋彌彰,這一下可擺在桌面上了,心下不由生出幾分惱怒,黑著臉低聲嘀咕了句,
“唉,這段時間沒惹過這個女太歲啊?”
“嗨,那個鐘太我可是見過,長得還可以,有幾分威水啦,看不出是二奶噢。”小包見黃婉瑩尷尬,連忙作個人情把話茬接過來,以後還有很多養車加油之類的報銷得找人家呢,於是扯開嗓子聊那個遙不可及的鐘太,天下恢復太平。
“哼,應該不止,阿鍾水深著呢。”戴芳菲撇撇嘴,懶懶地接了一句,她顯然更瞭解這個打了多年交道的生意夥伴。
“上次來咱們公司會議室坐的那個張小姐還記得吧?潮汕人,老公也滿有錢的,還是她們那地方的商會會長。她說她老公家兄弟七個,個個娶四房老婆,每個老婆都有房子而且都還給他們生了孩子,”
戴小姐挑了挑眉毛,臉上盪漾著快活地輕蔑,嗓音柔軟清晰,以一種獨享丈夫的愛情和銀包的女人嘲笑遭遇難堪的女人的優越口氣說,
“她們那裡的男的有點錢都是那樣,她老公在家排行最小,我問她老公是不是也像幾個哥哥一樣娶了幾房,她一下不說話了,停了一會兒,又說沒有,哼,怎麼可能?不好意思說罷了。”
孔維石吃了一份鹽焗雞飯,喝了一碗龍骨湯,很久沒在辦公室吃過快餐了,味道沒想象的那麼差,又剛好吃飽,他正值壯年,精力充沛,事業、生活都讓他感到心滿意足。
此刻他坐在董事長辦公室裡的紅木大班臺前,覺得有點犯困,每天早上林梅會把當天的報紙放在他的桌角上,他抬頭看了一眼,一摞報紙已安安靜靜地呆在那裡,等著他睏倦的時候消遣,於是懶洋洋地伸手拿過來翻了翻,從裡面掉出兩、三封信件,這類信件不是電信就是銀行對賬單,他漫不經心地開啟看了看,其中一張信用卡的消費明細,有一筆刷爆的記錄,稍稍引起了他的注意,這張卡在戴建軍身上,這小子近來沒出差,每天跑跑碼頭,都是些例行事務,怎麼開消這麼大。不過他在外面如果有朋友間的經濟來往,何況又補上了,也就沒在意,繼續翻了翻報紙,看看還有沒有漏掉的新聞。
他一邊翻著報紙,辦公室外面關於阿鐘的談話,也聽得一清二楚,任何事情的發生都是有原因的,他沉浸在自己的世界裡靜靜地思索:跟阿鍾這類人打交道,他們一直保持著不遠不近的距離。他需要阿鍾,又不跟他走得太近,否則早晚會惹麻煩上身。
這個時時行走在刀刃上的傢伙,遇到風險嗅覺像狼一樣靈敏,稍有異樣,就有所警覺。這次“失蹤”是不是嗅到了什麼,不是沒有這種可能。他有一種不祥的預感,阿鍾一旦有事,自己這裡就不會太平了,這正是他不願意跟這個燙手的山藥扯上關係的原因。
好端端地他為什麼會關掉電話幾天,神神秘秘地竟然呆在潮州的老婆家裡,這個原配的老婆孔維石略有耳聞,是早先阿鍾還在農村種田時候娶的,以鐘太河東獅吼似的性情,他們早就沒了來往,而這一次鐘太顯然是知情的,而且心平氣和地呆在深圳的家裡,感覺這一切都是預謀好的!
鐘太這個女人手段素來是出了名的,與其說她做了鐘太太,不如說她經營了一份事業,離開了阿鐘不可能有今天的身家,但阿鍾最近確實有些反常……
想著想著,不覺間脊背出了一層冷汗,或許,是自己多想了,什麼事也沒有,這個老色鬼不過是去哪裡尋歡作樂,良心發現了順路回家看看兒子?
但願如此,不管怎樣,他要預料到那些潛在的風險,自己和家人的退路。三個孩子都是美籍,如果麻煩真得來了,美國是他安全的大後方,只要一個電話或發一份郵件,史迪文會很快幫他安排好一家人在加州的起居飲食,說起這個史迪文,他在加州作房產中介,孔維石夫婦二人都不大懂英文,到了那裡人生地不熟,可謂寸步難行。
史迪文的房子很多租給華人,是個中國通、老油子。他們一家在美國的生活起居,外出購物,旅遊,訂醫院都是這個人按排的。他乾得很出色,除了正常的佣金費用外,還撈到不少額外的油水。
孔維石心知肚明,但他並不心疼這點錢,只要每次找他總是笑容可掬,禮數有加,事情辦得又順利圓滿,正像所有出門在外的人一樣,多扔點銀子買個便利安生,值!
在這樣的境況下他得打起十足的精神,麻煩或許有一天會從天而降,從現在起就得暗暗留意,作好準備隨時出去。如果真到了那一天的話,國內公司,辦事處只是個空殼,只要把相關的報表,發票資料轉移或銷燬;員工沒有籤勞動合同,也沒有辦理過任可社保登記,隨時可以遣散,既使來查也不怕——無證可查。
“對,就這麼辦,俗話說,小心駛得萬年船,如果沒什麼事,就當渡個假再回來啦,一切又重新開始,畢境在國內錢好賺得多。”
想到這兒,懸著的一顆心慢慢又放下了,他直了直身子,自言自語地咕噥了一句,“準備是肯定要的,不過這把火應該不會這麼快燒到我這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