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外一片狼藉,沾滿劉凡鮮血的小刀周圍,血珠細細密密散落在地板上。

可是我和劉凡都沒了力氣,因為失血過多,他的臉色依舊蒼白,整張臉上唯一有顏色的便是那雙琉璃色的眼眸。紅色的血水在我的黑色衛衣和他的藍色居家服上不顯色,只留下大片洇溼的深色汙漬。他靠在我的肩膀上,激烈的博弈以後短暫的沉默,我們都盡到了自已最大的努力靠近對方,撞上南牆頭破血流也沒放手。

“哥哥,你坐著別動,我去收拾一下外面的東西。”聲音很虛弱,呼吸聲有些不對勁。

劉凡的兩隻手都受了不同程度的傷,纏著厚厚的白色繃帶,本該是我去收拾外面的東西,可是沒有了劉凡需要這個條件,我怎麼也不敢向外面邁出一步,我恐懼因為那些蘋果而勾起的痛苦的記憶,也恐懼那把傷害過劉凡的刀。

他並不急著出去,纏著繃帶的手觸碰上我的臉頰,他低下頭的理由又多了一個——吻我。

嘴唇慢慢靠近,給了我足夠的反應時間,確保我沒有拒絕的意思之後,才輕輕落在我眉下那顆細小的紅痣上。

等到他移開了嘴唇,我的臉才馬後炮似地燒起來,我有些不自然地偏過頭去:“不許親了。”聲音小小的,很沒氣勢,有些小性子的語氣,不像是我能說出來的話,連我自已都唬不住。

“好,聽哥哥的,不親了。”劉凡帶著笑意的聲音在我耳邊響起,湊近耳朵,嘴唇若有若無擦過我的耳垂。

他這麼輕易答應,我心裡有些毛刺刺的,真的不親我了嗎?我側過頭與他對視。

面上屬於劉凡的血已經逐漸結痂,在白皙的側臉上留下深紅色的印記,薄唇緊抿,上挑的丹鳳眼溼漉漉的,眼簾半垂,期待又失落的樣子,有些變扭,偶爾抬起眼與劉凡對視,像是矜貴變扭的小貓假裝舔舐著毛髮,卻在不經意間用目光詢問:是真的不親我了嗎?

好可憐,哥哥還是這麼乖,劉凡眼中的笑意漸深。

“明天再親。”劉凡雙手使不上力氣,可是不影響小臂的力量,一手穿過我的膝彎,一手護著我的肩膀,將我公主抱起來,小心翼翼安置在床上。

“地上涼哥哥,別坐在地上了。”

他剛剛耍我,而我傻傻地上套了,我有些不自在,低下頭不看他,也不回應他。

可是他也會低下頭,甚至壓得更低,費力地將自已的臉塞進我的腦袋與膝蓋之間的空隙,琉璃色的眼睛自下往上和我對視,滿是笑意,梨渦自然地旋起,只有笑容,沒有眼淚。

“知道了。”我抬起頭,輕輕將他的腦袋推遠,再次欲蓋彌彰地不與他對視。

囫圇一個知道了,是知道地上涼不能坐,還是知道明天仍然有屬於劉凡的親吻呢?

不需要江福明說,變扭的小貓終於開始漸漸放下防備心了,劉凡已經很滿足了。

聽到腳步聲,我確認劉凡已經走出房間了,才匆匆抬起頭,目光追隨他的背影。

他抽了幾張紙巾,蹲下來擦拭地上的血汙,確認擦拭乾淨以後,才撿起那把沾滿他鮮血的小刀,白色的繃帶上映出紅色,不知是沾上了小刀上的血漬,還是深深的傷口裂開了又在流血,無論是哪一種情況,於我而言,心間的痛楚都不會少半分。

我傷到了他,這樣的認知無比清晰地出現在我腦海裡,我環抱著雙膝,又想掉眼淚了,我和劉凡之間,好像重逢以後便完全位置互換,我才是那個眼皮子淺愛掉眼淚的嬌氣包。

短短几天,像是要把兩年裡我缺失的情緒,流不出的眼淚,全部補足。

塑膠袋的響聲在安靜的房子裡格外明顯,我知道他在收拾放在客廳的蘋果,隨後便是很輕很小的關門聲,他出門去了。

這個地方又成了一個小房子,他不在我就沒有家。

最殘忍的事情不是失去,是短暫地得到過後又失去。

恐慌的情緒指使著我放棄蜷縮的姿勢,踉踉蹌蹌從床上爬起來,光腳踩在冰涼的地板上,鑽心刺骨的冷,可是我沒有多餘的心思關心這些,我飛快地跑到陽臺邊上,做賊心虛一般關上了陽臺的燈,我像是躲在黑暗裡的老鼠,從前是窺探別人的幸福,此刻是窺探劉凡的蹤跡。

我蹲在陽臺上,透過玻璃,看到劉凡站在樓下垃圾桶邊上,將一包東西丟進垃圾桶,卻並沒有立刻轉身回來,晚風很冷,可是劉凡站在風口沒有動,黑色的頭髮被揚起,他還站在原地沒動。

是不想回來了嗎?害怕我這樣一個病人會傷到他嗎?我無法質問他任何,哪怕他剛剛親吻了我,可是是我自已退縮了不是嗎?

刀已經被他扔掉了,我的痛苦無法緩解,只剩口袋裡沒抽完的煙。

自從劉凡上次被煙味嗆到,我就沒有再抽過煙,口袋裡這包還是上次剩下的,如果他一直待在我身邊,這包煙大概就沒有再出場的機會了吧,我苦笑了一聲,在一片黑暗裡點燃了那根菸,猩紅的菸頭忽明忽暗,白色的煙霧繚繞,我的心卻一片冰冷。

如果他今晚走了,也許明早樓下會多一具屍體,這人生前應該叫江福。

劉凡站在樓下,冰冷的夜風帶起一陣戰慄,垃圾桶裡扔了一把帶血的小刀,今天這把小刀上沾染的是他自已的血,可是兩年裡無數次,它劃破的都是江福的手臂,那一道一道無法癒合的疤痕,壓在劉凡心上,沉重地喘不過來氣,他的小福星兩年裡受了太多苦。

蘋果這麼普通的水果,水果攤子上一年四季的常客,可是江福吃不了,就像劉凡自已一樣,吃不了雞蛋這樣簡單平凡的食物,箇中心酸苦痛只有自已知曉。劉凡從來不覺得江福是病人,如果只是想要一點溫暖,一點愛就算是病的話,那劉凡應該病得更重。

常人眼中最為普通的食物,江福和劉凡這輩子都不能吃,二人互為圍城,磕磕碰碰,終於來到世人眼中的灰色地帶,長成喜聞樂見的愛。

江福明明那麼好,可是這個世界沒有給他一點正向反饋。

“世界不給你,我來給你。”劉凡緊了緊衣襟,往小區裡面的小賣部走去,絲毫不知樓上掩藏在黑暗裡的人看到他走遠以後,第一想法不是質問他為什麼要離開,也不是傷心欲絕,而是擔心,擔心他穿得這樣少離開會受涼生病,也許會有一些質問“怎麼還不知道照顧自已?”。

手裡的煙一根接一根,密閉的室內,連帶著江福本人,就快要被煙味浸透。

劉凡在超市挑挑揀揀,買走了他所能看見的所有的糖,確認過沒有蘋果糖,才提著袋子往家裡走去。陽臺沒有燈,劉凡有些奇怪。

蹲在陽臺上的人根本沒有想過劉凡會去而復返,只顧沉浸在自已滔天的情緒巨浪裡,直到門口傳來開門的聲音。

啪嗒一聲,劉凡開啟了全部的燈,明明是夜晚,卻一時間天光大亮。

突然亮起的光有些刺眼,我有些睜不開眼睛,緩了一會的時間,劉凡便已經走到我面前,那雙琉璃色的眼睛閃耀如初,他的眼睛裡是晴天,對我擁有致命的吸引力。

屋子裡煙味有些濃,他下意識咳嗽了兩聲。我慌忙掐掉手裡的菸頭,開啟窗戶透氣,我想站起來走到他身邊去,替他順順氣,可是蹲太久的腿早已發麻失去知覺,站起來的那一刻我便一個踉蹌要摔倒在地上。

他接住了我,用那雙纏著繃帶的手,穩穩地接住了我,借力將我摟進懷裡,低下頭親吻我的額頭。

“不是說明天再親嗎?”我不敢看他的眼睛,右手揪著他的衣服下襬,有些悶悶地說。

他說話不算話。

“一會不見,如隔三秋,我等不到明天了。”他又緊接著啄吻了兩下我的額頭。

手上動作不停,麻利地撕開藏在口袋裡的糖的包裝,捧起我的臉,將那顆糖塞進我嘴裡。

我咀嚼了兩下,是水蜜桃味道的糖,只有濃厚的甜味,沒有一點酸味,嘴角悄悄翹起一個弧度,我安安心心含著那顆糖,縮在劉凡懷裡。

劉凡摟著我,手摸進我的口袋,摸出那包煙,向後一投,精準地丟進垃圾堆。

”別抽菸了哥哥,吃糖吧,我買了很多。“

我沒有阻止他的動作,我的人生中已經有太長時間沒有嚐到過甜味了,我也不喜歡抽菸,如果他在我身邊的話,我不需要煙,也不需要痛,於是我點點頭算是同意。

”為什麼關燈哥哥?“他的下巴抵著我的發頂,聲音低沉地問我。

我沒辦法回答這個問題,難道要告訴他沒有他在的七百多個日日夜夜,我都生活在這樣的黑暗裡嗎?難道要告訴他準備結束生命的人不需要給自已留一盞燈嗎?我做不到,於是只能沉默。

此時此刻,這個充滿光亮的小房子又是家了,因為他回來了,他在我身邊。

嘴裡的糖散發著絲絲縷縷的甜味,茶几上原本放蘋果的位置,取而代之的是一大包糖。

那就用愛拴住兩個人一輩子吧,我們根本離不開彼此,這於我們而言是祝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