下午兩點,張青雲抱著個紙箱準時出現在林霜家門口。
“瞧瞧!你們這別墅果然雅緻,不愧是魏洋的品位啊!”張所長臉上堆笑,看著林霜的房子忍不住誇讚。
“所長說笑了,這才不是什麼別墅,您看這周圍的莊稼地,哪有別墅建在農田裡的?我們這個其實只是個農家小院!”林霜客氣地說道。
“你這農家小院可真會選!你看這大片大片的油菜花田,可比住在城裡舒服多了!”
“您喜歡就常來,這兩天正是油菜花開的時節,正是最漂亮的時候!——快請進!”林霜把張所長迎進院裡。
“喲,你這院裡還種了荷花呀!”
院子中央有個小水池,裡面有幾片新長出來的荷葉——那是魏洋出事前不久親手種下的。
“是啊!才種了沒多久,剛長出幾片葉子。”林霜看著那幾片嫩綠的荷葉,心中的情緒又翻滾起來。
彼時正值寒冬,曼城的雪下得快漫出來了。林霜依偎在魏洋的懷裡躺在沙發上刷86版的《紅樓夢》。電視里正播放到林黛玉說她喜歡那句“留得殘荷聽雨聲”,林霜就隨口說了一句:“我也想知道,‘留得殘荷聽雨聲’是個什麼感覺。”
開春後,魏洋便在院子裡挖了個小池塘,又專門在裡面種下蓮子。林霜還記得瘦削的魏洋揮著鋤頭在院子裡挖土的場景。他戴著的金邊眼鏡在陽光下泛著星星點點的光,他笑著對林霜說:“很快你就知道‘留得殘荷聽雨聲’是什麼感覺了!”
“張所長好!快進來坐!您是喝咖啡還是茶?”肖葉英笑著迎張所長進屋。
“不用不用!呃,我有點事想跟林霜單獨談談。”張所長微笑著對肖葉英說。
“哦——”肖葉英反應過來,看向林霜說,“那個,剛好,我正說要出門買點東西,你們慢慢聊啊!”說完肖葉英拎起包包就出門了。
林霜給張所長沏了茶,開門見山地說:“張所長親自前來,想必是很重要的事吧?”
張所長抬起眼,目光炯炯地看著林霜:“林霜,我懷疑,魏洋的死,可能另有隱情!”
“另有隱情?”林霜一怔,“這,這是什麼意思?”
“林霜,”張所長頓了頓說,“你好好想想,魏洋出事那天,他有沒有什麼反常舉動?”
“反常舉動?”林霜的腦海裡立刻想起那天魏洋給她打的那通電話,“沒,沒有啊。您說另有隱情,可是事故責任認定書上已經說得很清楚了,這就是因為那個貨車司機突發心臟病而導致的,這還有什麼隱情呢?難道那個貨車司機的心臟病是有人設計的?”
張所長沒有回答,而是說道:“魏洋出事之前,有沒有跟你說過他的銀行卡的密碼,股票基金賬戶的密碼,或者別的什麼密碼啊之類的?”
“密碼?我們兩口子不存在的,他這些密碼我都知道。”
“是嗎?那太好了!那你知不知道這個東西的密碼?”張所長快速開啟紙箱,從裡面拿出一個有兩個兔子耳朵的粉色兒童早教機。早教機的螢幕有半個電腦那麼大。螢幕下方是兩隻粗笨的兔子腿,左右兩側是兔子小手,上方有一雙可愛的兔子眼睛以及兩隻長長的兔子耳朵,早教機的背面還有個小小的兔子尾巴。
“這,這不是那什麼兒童早教機嗎?”林霜滿臉疑惑,她在同事家裡見過這種類似的東西,同事的孩子有時會拿著早教機學兒歌、背唐詩。
“這是魏洋做的一款早教機。他出事那天跟我提過一句。我測試了過了,這個東西的複雜程度絕不是一個早教機或者遊戲機該具備的!這東西有密碼,我破解很久都沒有成功,目前唯一肯定的是密碼由七個漢字組成。你既然說魏洋的密碼你都知道,那麼你也應該能破解這臺機器的密碼。”
張所長拿出電源線給早教機通上電,螢幕上很快蹦出一個充滿童趣的兔子,兔子用童稚的聲音說:“主人您好!我是您的月光寶盒,請開始您的月光寶盒之旅吧!”說完螢幕上便出現一個密碼框。
林霜摸不著頭腦:“張所長,這東西跟魏洋的死有什麼關係?”
張所長又不回答,看著早教機說:“你先試試,看你知不知道密碼。”
林霜拿起早教機,不想這東西竟異常沉重,得兩手用力才能抱起。
去年,林霜曾經懷孕過一次。當時把魏洋高興壞了。魏洋特別想要個女兒,可惜沒多久林霜就流產了。
看著這個異常沉重的早教機,林霜的心也異常沉重。
密碼會是什麼呢?七個漢字,這東西又是魏洋準備的,有了!
林霜在螢幕上輸入:魏洋林霜魏詩薇。
“魏詩薇?這是誰的名字?”張所長問道。
“去年我懷過一次,魏洋說想要女兒,就取了個女兒的名字。可惜後來我流產了。”林霜點下確認鍵。
螢幕提示:密碼錯誤。
“錯的,會不會是順序不對?”張所長說。
“那我再試試。”林霜又在螢幕上輸入:林霜魏洋魏詩薇。
螢幕還是提示密碼錯誤。
林霜又用“魏詩薇林霜魏洋”試了一次,結果還是顯示錯誤。
林霜還想試,張所長卻開口道:“試不了了,每天只有三次輸入密碼的機會。得等明天了。”
果然,螢幕上連密碼的輸入框都沒有了。
“不對……”林霜眉頭微蹙,“我明明流產了啊!為什麼魏洋還要把早教機做出來?是為了刺激我嗎?再說,這跟魏洋的死有關係嗎?”
張所長的手掌在大腿上來回搓幾下:“哎!算了,還是跟你說吧!”張所長掏出手機翻出一張照片,“你看看,這個女人你認識嗎?”
林霜一看,照片有點模糊,是俯拍的,看起來應該是監控截圖。照片上的女人穿著不合季節的黃色短袖長裙,她縮著身子緊抱著裸露的雙臂,似乎是被凍得瑟瑟發抖。林霜放大照片,只看得出女人是齊耳短髮,看不清五官,瘦得像個骨頭架子。
“這是誰?”林霜問道。
“你不認識嗎?”張所長反問道。
“這圖片這麼模糊,我哪認得出來是誰?”
張所長沉默一會說:“林霜,我說的話你要做好心理準備。”
張所長的眼神裡不自覺流露出的憐憫扎到了林霜的自尊心。林霜苦笑一下說:“人都死了,我還有什麼需要做心理準備的?”
“魏洋可能出軌了。”張所說著在手機上翻出另一張監控圖遞給林霜,“這個女人在魏洋出事那天下午來研究所找過魏洋。你看,這是魏洋和那個女人在研究所大樓下面談話的場景。”
林霜接過手機一看——這一看便更覺五雷轟頂——監控圖上的魏洋正一邊摟著那個女人一邊舉著手機打電話!那女人依偎在魏洋的懷裡,身上還穿著魏洋的那件灰色大衣!林霜難以置信地看了好久,突然急切問道:“時間!這個監控圖的時間是幾點鐘?”
張所長放大圖片,圖片的右上角清晰無比地顯示著:2024-03-15,14:28。
拿出手機,林霜連忙翻到魏洋給她打的最後那個通話,再對比時間——她原本筆挺的脊背一下蔫了。她所認識的魏洋絕對不會跟其他女人發生任何肢體接觸——除非,他們好上了!她目光呆滯,冷笑一下:“他給我打電話的時候,懷裡竟然還摟著別的女人……”
“他是在給你打電話?他都跟你說什麼了?”張所長追問道。
林霜眼裡起了寒霧,手指緊緊攥在手心:“他跟我說他聽到一個特別的故事,說下班回家講給我聽……”她的腦海裡響起當時在電話聽到的那句“掛了吧”,想必就是那個短髮女人說的。
“故事……”張所長若有所思。
“張所長,您能不能把這段完整的監控發給我?”林霜的手指甲已經嵌入手心,她卻不覺得疼。
“這不行。你應該知道,我們所裡有很嚴格的保密制度,給你看這兩張監控圖已經是我權力的極限了。早教機暫時交給你,但是你必須答應我,只要你猜中了密碼就立刻……”
“這個女人是誰,張所長你應該知道的吧!”林霜打斷張所長的話質問道。盤古研究所是什麼地方她會不知道?什麼年代了這麼重要的地方怎麼可能監控連臉都看不清?張所長肯定是知道的,只是不肯告訴她——她這樣猜著。
果然,張所長臉上的尷尬一閃而過。
“你們研究所的安保制度那麼嚴,連我都從來沒有進去過,這個女的是怎麼進了你們研究所大門的?她是不是就是你們研究所的內部人員?您說另有隱情,可您卻什麼都不願說!平白無故的,讓我這個寡婦還要承受背叛之痛,您覺得好嗎?所長您既然來了,那我們就該開誠佈公地談!這女的是誰?她跟魏洋已經好到了什麼程度?所長您是不是認識她?”林霜快要壓不住胸腔內翻滾的情緒,她的聲音微顫,步步緊逼。
張所長咳嗽一聲,扶了扶眼鏡看著林霜十分誠懇地說:“林霜,我知道這個事令你很難接受,但,這是事實。我是搞科學的,講究的是實事求是,不管現實有多殘酷,我們都應該面對。我可以對天發誓,這個女的絕對不是我們所裡的!至於她怎麼進的研究所,我也不知道!我查遍了所裡所有的監控,竟然沒有查到她是怎麼進入研究所的,就好像她是憑空出現似的。她跟魏洋在樓下說了好一會話。後來魏洋回實驗室,這個女的就一直等著,直到我們下班了才離開。她跟魏洋之間到底是怎麼回事,我確實一無所知!至於你問我這跟魏洋的死有什麼關係,我只能說我也不知道。我知道的是,監控顯示,魏洋在見過她以後就變得行為古怪,他親手銷燬了他自已這些年來所有的研究資料,能刪的刪,能燒的燒,連一點修復的可能都沒有!這一切太奇怪了!就好像他已經不考慮明天,就好像他知道自已會出事似的!”
“他要是真的知道自已會出車禍,那他為什麼還要開車,找死嗎?”林霜沉著臉說。
張所長被懟得無話可說。沉默了一會後,張所長突然說道:“對了,我還想問你,你有沒有從魏洋的手機裡發現什麼?”
“手機?”林霜努力回想,“他的手機已經摔壞了,開不了機。呃,後來肖葉英說怕我看到了傷心,她就幫我收起來了。”
“那你給她打電話問問手機放哪兒的,去找來給我,我拿回所裡幫你恢復資料,也許他的手機裡能有什麼線索。”
“好。”林霜起身打電話,“喂,葉英,你還記不記得魏洋的手機……對,對,那個手機在哪,我要用……哦,我都搞忘了……什麼時候能拿到?好的。拜拜。”
掛了電話,林霜對張所長說:“手機她幫我拿去修了,她有個朋友是修手機的,我忘記了我之前叫她幫我拿去修了,過兩天就能拿到。”
“你問問她那個朋友在哪,我們開車過去拿!”張所長果斷決定。
“這,不用了吧!反正都已經在修了,您拿回所裡也是修,這不都一樣的嗎?等我拿到手機,就給您打電話,到時候親自給您送來。”
“哎!好吧。”張所長一點也不掩飾他的失望,“那你要特別交代她,一定要保護好裡面的資料!”
“這您放心,我還想知道那個女人是誰呢!”
“行吧!”張所長無奈地說,“箱子裡還有一些其他的東西,都是魏洋留在研究所裡的,我都給你帶來了。如果你破解了機器的密碼,一定要第一時間通知我!這裡面也許有魏洋刪除的資料,這對我們研究所來說非常重要!”
“我明白,您放心!”
張所長起身告辭。
林霜沒有挽留,客氣地送張所長出了院門。直到張所長的車上了馬路,消失在視野裡,她才急匆匆回到家裡,幾步跨到二樓的臥室,從床頭櫃的抽屜裡拿出一個破碎不堪的手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