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逾白和江浸月不知道那個夜晚的後續是什麼,他們回來很晚,既沒有談攏,也沒有完全分崩離析,只是尷尬著。

幾日後。

夜色冷了幾分,明月也接連著怯懦了幾個轉合,蜷在層層雲靄之下。風雪交加於街道悽清之中,秋風帶不走的枯葉於此落寞地步履蹣跚。

窗內的沈逾白看似遠隔塵囂,卻早已混入世態炎涼中,只是千錘百煉之下依舊能做到身姿屹立不動,心緒卻依舊隨著婆娑而漂泊。

就直接眼不見心不煩罷了吧,他將紗窗落下單薄籠罩,似乎丟下義不容辭的責任。他踏著徐緩步履,悠然走向藏匿摩挲而響的房門:“欲燃。”

“怎麼了,哥哥?”

“開始收拾行李了嗎?”

“對,明天也不用急急忙忙的。”

沈逾白望著弟弟的動作流利。沈欲燃的脖頸已經出現喉結突兀的線條,臂膀的寬厚一路銜接至於腕骨的骨節分明,手背與臂腹已經是青筋常駐,身支頎長,稜角分明,感慨歲月原來已經留下這些痕跡。

沈逾白望著暢通的動作,欲言難耐令他蹙起了臉。他這般靜默地站立,如同佇立良久的山峰,慣於向上仰望,那是不可及的天宇,自然感知兀自滄海一粟,所以這時的俯瞰令他倍感孤寂。

沒有談及感情的人好像就是高高在上的,沈逾白不問那些情故世事,卻更替沈欲燃念茲在茲著。

“哥哥,你在想什麼?”

“……沒有。”

沈欲燃這副姿態好像在樹木叢生中蒲公英,他薄弱卻也自由,隨風而去,由風而歸,但實則他沒有滋長情愫嗎?

是眾人被他的悠然自得所誆騙,眾人羨煞他好像不繫之舟,落拓不羈甚至及時行樂,又有多少應當悵惘。

而沈逾白的回想——不論是熱吻的那個夜晚,亦或那個被燙傷的晚餐過後,沈欲燃舉止泰然,沒有侷促不安提及莫飛霜,他口中的莫飛霜沒有黏膩上任何感情,依舊不痛不癢以“舅舅”稱呼。

“哥哥?”

沈逾白的昏沉思維這才被問候擊潰,沈欲燃的身影早已歸置於客廳的空曠之下,兩人明明目光坦誠卻覷著面。

沈逾白隨著沈欲燃的暗示落座,而沈欲燃的憂戚更偏向於哥哥,沈欲燃詢問:“哥哥有什麼事要說嗎?”

“沒事,”沈逾白的安撫心理是慣性抒發,他若無其事似的挑著髮梢,“這幾天可能……”

敲門聲擾了話語節奏,打破了沈逾白的窘促不安。只是敲門聲也著實亂打一通,奪門而入的準備迫在眉睫,沈逾白利索起身將步履撥開:“別敲了,來了。”

莫飛霜的微醺姿態衝擊視線,沈逾白就算司空見慣,於此時依舊會木然,隨之問候擦過肩膀:“逾白哥哥,晚上好。”

顯然醉翁之意不在酒,他就這般脫離沈逾白的視線,聲控燈下的走道中倏忽間幽暗,是江浸月被鬧得怔愣。

沈逾白泰然處之倚靠於門框,門檻的高度成全兩人平視對望,沈逾白似乎有意刁難:“來幹嘛?”

“他非要來。”

“他這幾天還住你家嗎?”

“在我家都開始生根了,自從聽說你弟要去進修,這一週都萎靡不振的,他還跑到學校討說法了,但是好像不太受待見。”

沈逾白點頭會意,然後抱臂遣走江浸月:“那你可以走了。”

“怎麼不讓我進去坐坐。”

“沒什麼好坐的,回去吧。”

“沈醫生~”

沈逾白受不了江浸月這個撒嬌的模樣,他側了身讓出空間。

冷空氣的侵襲不僅江浸月寒顫不止,是沈逾白委曲求全地束手就擒,沈逾白立即將門鎖得嚴實。

轉身之時已經是沈欲燃提著乾紅走向莫飛霜,而江浸月如同氛圍的透明物,所以縱容來得言之有理。

沈逾白:“還喝呢?醉成這樣。”

莫飛霜的醉態侵腦已經將身子都酥麻,懶癱的姿態像是要埋入沙發裡去,視線不知還會有何明亮程度。

“舅舅說要。”

沈欲燃一併帶來的高腳杯有備而來,啟瓶器逐漸深入木塞,不知道心情是否也這般堵塞難耐。

沈逾白與江浸月二人就此拿捏著局勢,也不應當是拿捏,赫然站立卻任憑風雨鞭策,他們是被桎梏封鎖的旁觀者。

莫飛霜瞳孔中的沈欲燃愈發穩重,憐惜之意摻雜猜疑心切:“怎麼開這麼熟練,經常給人開酒?”

沈逾白為沈欲燃自然開脫,他搶走回應:“不是經常給你開?都給你開習慣了。”讓氛圍暫時脫離曖昧的黏膩。

沈欲燃問:“浸月哥哥需要嗎?”

“我不喝,我等下還得開車,”江浸月這又峰迴路轉,衝著沈逾白又是插科打諢起來,“喝醉了可以睡這裡嗎?給你暖床。”

莫飛霜:“你能別對我們逾白哥哥這麼輕浮嗎?”

江浸月:“誰能有你輕浮?”

莫飛霜:“我輕浮?我……”

江浸月永遠是最為耿直的,莫飛霜此時的思忖也被江浸月戳中傷痛。

喉結的滾動容納下苦澀,莫飛霜就這般利用酒精沖刷雜沓。而沈欲燃再也不隱匿情緒了,他低眸的模樣像是要抽搭起來了。

聲息全無的寂寥之下彰顯雷雨聲蕪雜,敲打著沈逾白的心門,甚至紛雜的一攤雨水要淌入心底,他輕聲對著江浸月:“給我倒一杯。”

“好嘞。”場面明明廝殺一番,江浸月卻沒有絲毫泥濘沾染,甚至可以於肆意玩起水花,歡愉得自成一派,在情感世界不諳世事的愚拙模樣。

“嫌棄舅舅嗎?”

“沒有。”

“不喜歡舅舅嗎?”

“……沒有。”

“為什麼要猶豫。”

對話輕在雲霧中,似乎落在塵埃中不會再揚起,可這是沈欲燃與莫飛霜的情愫炸裂,心中的吶喊困鎖在心扉,即便響徹卻也只喧鬧了自已。

而他們誰也不覺得在座何人可以讓他們將情緒收斂,他們於此不受任何限制,剝削得通透,卻讓沈逾白將面色慘白、思緒緋紅看出了血與淚。

沈逾白走近將乾紅撂走,即便這般沈欲燃只為哥哥留下無動於衷,現在捏著的心也只為莫飛霜留餘地了。

江浸月見沈逾白憤懣憮然,這才正襟危坐肅穆起來,他看著沈逾白踱步離開,獨自一人站立餐桌旁,也不過窘促之下找一個落腳點,這可太惹人憂戚了。

江浸月走近於後側方,思緒的沉重卻怕擾了沈逾白,竭力輕聲:“沈醫生。”

“幹嘛?”

“你不是自已說他們自已來嗎?”

“這不是他們自已來嗎?”

這不是咬文嚼字,去鑽研字句行間恰當與否的時刻,是江浸月即便愚昧,也明白他應當為沈逾白饋贈清淨的時刻。

所以他蹙目望著沈逾白揚眸,薄唇搭在暗紅色澤之處,像是吞下銳利碎片般維艱,漸而漸之吞下翻騰出的愁緒。

倘若是將其放任眼前徜徉,這又該是苦悶嵌心了,所以乾脆讓雜沓雲湧吧,讓視線模糊吧。

江浸月端詳莫飛霜,望出的無聲無息夾雜悲痛,甚至摻雜旁處緘默下的撕心裂肺。

沈欲燃勸說:“還是別喝太多吧,對身體也不好。”

“是討厭我嗎?”

“沒有。”

“你這樣舅舅真的難過了,舅舅看著你長大的,舅舅最疼的就是你了。”莫飛霜的醉態只留下哽咽了。

沈欲燃也明白莫飛霜的疼愛只是叔侄關係中的感情,莫飛霜的難過情有可原,沈欲燃的冷靜也情理之中。

沈欲燃:“我先去休息了。”

莫飛霜:“欲燃!”

他們覷面相望,回望而來的卻是無法應答的情感,就這樣纏綿著,不甘也不捨著。

“沒事我就先去休息了,我明天一早就要出發了,舅舅也早點休息吧,哥哥和浸月哥哥也是。”

步伐的節奏是徐緩的,也是從容不迫的,卻是莫飛霜無法抓住的了,眼眸的光消失殆盡了,世界跟著黯淡無味了。

沈逾白的眼眸埋在了紅酒中,即便全程不抬眸,他依舊被苦澀不斷搖晃碰撞,他們的情愫擠兌著沈逾白,是心態都即將支離破碎了。

莫飛霜佇立於此,是孤獨不斷髮散,逃逸著,像是承受不住的求救訊號。沈逾白也終於落下高腳杯,明知會撞上莫飛霜的落寞,轉身之時依舊餘悸。

莫飛霜好似不知所措站立著,長髮暫且掩蓋他的委屈面容。在狹窄的視線下,沈逾白的步履落定,他也是鬱鬱寡歡的,可他就是如同救世主。

“飛霜。”

“……逾白。”

“晚上要不要睡這邊?”

他就這般搖著頭,他的醉意早已被瓢潑大雨衝散,浸透的心靈透明,把一切佯裝都剝得乾淨,也是視覺上的心焦牽連沈逾白心扉,苦楚接二連三狂擊。

“逾白,你跟我一起走吧。”

“去哪?”

“欲燃真是讓我太難過了,只有你能陪我。”

“我明天陪你,欲燃明天一早就要走了,我得送送他。”

“那我現在去哪?”

“回家吧,回家好好休息。”他也不想留莫飛霜到明天早上送欲燃了,欲燃已經給他們劃清界限了。

“可是我沒有家,逾白……”

“你有,這裡是你家,江浸月那裡也可以是,你想哪裡是,都可以是。”

可莫飛霜好像是停不下安撫了,他的泫然欲泣被擊潰,卻迎接而來淚如雨下,他再也無法掩蓋內心苦楚,一把撲入沈逾白的懷中,情難自禁哽咽:“逾白……”

顯然,他的醉態微醺隨著沈欲燃的離開轉瞬即逝,沈欲燃似乎走得灑脫,攜著自已垂掛卻也安然的喜歡。可其實跟隨他的是一份牽腸掛肚,莫飛霜的耿耿於懷。

而他在路遙馬急的後方追趕,莫飛霜的奮力不過都是杯水車薪,他歇斯底里的呼喊,沈欲燃一無所知,只有沈逾白聽出撕心裂肺,卑微產生憐惜。

沈逾白束縕舉火的特技在言語安撫上卻盡顯拙笨,毫無施展餘地,他甚至挑撥傷勢地詢問:“捨不得嗎?”

莫飛霜在撩撥下繼續點燃帷幔,他的內心就這樣為沈逾白敞開,說是人心變幻莫測,說莫飛霜這個人在世態炎涼下積累深暗城府,而沈逾白只瞧見一份稚嫩的愛戀。

在戀與愛中,人們對莫飛霜有著最大誤解:莫飛霜在眼花繚亂的花叢中恣意妄為,他巋然不動,人人視他為嬌豔欲滴,各個作出任君採摘的姿態。其實,他只是一朵遲開的花兒。

他以往不自知,直至風雨問候,混淆視聽已經被剝削,他開始自我感知疼痛,他開始環顧自身,他將散播四周的視線歸置於兀自,他這才發現自已這般卑微。

沈逾白的前來必然是為了治癒傷勢,只是這樣的擁抱著實也牽著傷口,鮮血如同淚水來得恣意。沈逾白安撫道:“欲燃進修時間一年,他先考慮了一級進修。”

莫飛霜傾瀉而出的情緒不止翻騰雲湧,簡直哽咽於咽喉,甚至他被情緒反噬,是哭腔纏綿於語氣,字句舉步維艱地吐出:“一年……也……很長。”

莫飛霜生來憑藉孤勇與爭,任何命運由天等想法被莫飛霜視若無睹,他灑脫且無畏。只是這般嚎啕大哭著實突兀。似乎剛出世的幼嬰,少不更事地誤入,卻被暗礁利石傷得無以陳述。

沈逾白不見莫飛霜將面部哭得有多麼浮腫,他僅此溫和力度順著莫飛霜的長髮,將這一切看透於眉頭緊鎖中。

無聲陪伴如涓涓細流,將莫飛霜的歇斯底里緩和而下,他鼻腔代替他所有發音處,是軟糯著語氣:“逾白……”

“嗯,我在這裡。”

“我好難受。”

矯情之氣被包容,沈逾白也順著他黏膩起來,添上了安撫的語氣:“所以這一年時間好好思考思考,好嗎?”

“我已經想好了。”

“你想好什麼了?”

“我……我就是想好了。”

“再想想好嗎?或者換一種說法,我們讓時間過濾一下好嗎?”

眾人皆知你廝混於情場,你真的明白什麼為情,又什麼為愛嗎?你已經幼稚到了現在了,已經到真正碰上難題的時候,又準備頭破血流嗎?現在是你一人頭破血流嗎?

這是莫飛霜自已的心聲,他在戀愛上稚嫩,可是他的思想並不迂拙,他的莽撞或許不僅僅侷限於自已的頭破血流,他們誰也沒有辦法將感情說明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