昏倒在地上的老婦,全盤打亂了皇甫遲瑞沒有計劃的計劃。他本來準備著趕緊找個有人家的村落,好好饕餮上一頓美味佳餚。可看著仰面朝天人事不省的老婦,皇甫遲瑞只好忍著飢腸轆轆先想辦法救醒她了。“老婦人啊,你醒醒,你快醒醒。”皇甫遲瑞像個叫魂兒的巫師,高一句低一句的叫著老婦。他懷裡醒來的昭雪也是伸胳膊蹬腿兒的吶喊助威,儘管她嬉皮笑臉的表情和父親的截然相反。老婦哭成淚人的臉龐上紋絲不動,她被眼眶鎖著的眼睛倒是腫脹的炯炯有神。密葉的碎影凌亂的晃動在老婦殭屍般煞白的面孔上,她雖生猶死的沉浸在通往冥府的暗道裡。

皇甫遲瑞口乾舌燥的叫了半響,躺在地上的老婦依然昏迷不醒。一陣邪風颳動的樹葉嘩啦啦密如細雨,他在心底暗叫一聲:“不會是……”。他彎下身子用騰出來的右手食指伸到老婦的鼻翼下,感覺到了老婦氣如遊絲的微弱呼吸。皇甫遲瑞突突加快的心跳恢復了正常的速度,他拍著自己的胸口對看著他的昭雪說:“哎呀呀,昭雪啊,真是不幸中的萬幸啊,老人家還沒死還沒死。”他說著說著,乾涸的眼眶笑出了老淚。昭雪也被他溢於言表的激動情緒感染了,她的小手小腳在空中亂抓亂蹬著為父親的快樂拍掌叫好。苦難使得這個男人心臟上的肌肉越發脆弱起來,他開始懂得珍愛生命了。

老婦雖然一息尚存,可問題等於完全沒有解決。皇甫遲瑞看看斜過西天的日頭,心裡盤算起來:“天已過了晌午了,得趕緊想辦法弄醒老婦人啊。還得急著趕路尋找人家填補肚子呢,馬和昭雪還有我自己可都好長時間沒有進食了,這可不是個好兆頭。”他扭頭望了一眼無所事事的馬,它此刻也正躺臥在地上好節省體力。躊躇不前的皇甫遲瑞,想起了以前行軍時有人昏倒時的急救方法,他便試著用掐老婦的人中。掐著掐著,老婦的嘴巴先於眼睛張開了。她咳咳乾嘔了幾聲,伸出枯瘦的右手朝前亂抓什麼。皇甫遲瑞立馬明白了她的意思,就起身取過了馬背上掛著的水壺,將壺嘴對準老婦的嘴唇喂她喝水。皇甫遲瑞一手抱著昭雪,一手扶著老婦平躺在地的頭部,動作十分吃力。可看著老婦喝水時的安詳神情,他甘願領受這份飛來橫禍。

人說水是生命的源泉,這話如今看來是分毫不差。剛剛喝過水的老婦彷彿打了一針雞血一般,立馬神采煥發了。她目光慈愛的看著皇甫遲瑞懷裡的孩子,聲音儘管微弱但卻柔和的說:“長的這樣水靈,準是個女孩吧?”倒是皇甫遲瑞被老婦問的愣起了神兒,他不置可否的回答說:“哦,是個女孩,還不到一歲大。”得到回答的老婦,臉上的皺紋被笑容堆的溝壑縱橫,她輕拍著昭雪的臉蛋兒又問:“瞧這臉蛋兒多水靈,叫個什麼名兒啊?”皇甫遲瑞正了正被昭雪綴下的衣襟,回說:“叫昭雪,隨我的複姓皇甫。”老婦的臉上做出了一副驚訝的表情:“昭雪好聽,昭雪好聽,長大了一準的是個如花似玉的漂亮姑娘。”

老婦說著這些的時候,身體還仰面躺在地上。她輕鬆愉悅的神情,和方才那個哀毀骨立的老婦完全判若兩人。微微感到臂膀痠疼的皇甫遲瑞躬身起來,並借勢拽了老婦一把:“老婦人啊,你看我們都說了大半天話兒了,你怎麼還躺在地上啊?小心著涼啊。”被皇甫遲瑞這麼一說,老婦也是才意識到自己還在地上躺著,她不好意思的藉著皇甫遲瑞臂膀的力量起了來。拍著身上的灰土的老婦臉上溢滿了幸福,她含笑對皇甫遲瑞說:“你看我這記性,越老越不中用了。”她說完了這句,才恍然想起墳墓中被人分食的兒子,忽然就淚飛頓作傾盆雨。老婦平地起雷的抱頭痛哭,也驚的皇甫遲瑞想起了剛才看到的情景。他不知該不該詢問發生了什麼,可總這麼僵著也不是辦法。

也站起身來的馬長長的悲鳴一聲,亂墳崗中隨地拋棄的白骨讓它看了也覺膽戰心驚。尤其是人肉潰爛以後散出的那股子腥臭腐酸,更讓生來嗅覺靈敏的馬痛不欲生。皇甫遲瑞拍了拍馬拉成一條直線的長臉,暫時緩和下了它暴躁不安的情緒。他轉過身來對著老婦,單刀直入的問:“老婦人啊,你能給我說說事情的前因後果嗎?你總這麼不勝悲痛的哭,終究也是於事無補啊。給我說說,興許你自個心裡還能發洩發洩好受些呢。”皇甫遲瑞半是關懷半是詢問的話,讓情緒嚴重波動的老婦降低了哭泣的聲響。她不過也是想找個傾訴悲痛的物件,傾訴完了悲痛沒準兒就能好上大半。

正如順風順水的時日總也迅疾如風,大悲大痛往往都是來也匆匆去也匆匆。剛才還哭的死去活來的老婦,不一小會兒眼淚說停就停。她抓起自己身上的粗布上衣,抹了一把鼻涕一把淚,然後指著墳穴上散佈的屍骨對皇甫遲瑞說:“客官可曾看見,那便是我剛剛死去的兒子。”她說著說著,方才平靜下的聲音就又顫抖了開來。皇甫遲瑞見情形不對,剛剛恢復平靜的老婦又要放聲大哭,他趕忙接過話茬兒:“你是說,墳穴上被扔的七零八落的那些骸骨是你兒子的?”他語氣故意加入了驚恐、質疑與悲痛的成分,其實剛才交談的字裡行間他已猜出大半。老婦將一口還未哭出聲來的悲痛活活又咽了下去,她要急著向皇甫遲瑞控訴村人的殘暴和兒子的不幸:“客官啊,你是不知道啊。我的兒子得瘟疫病死以後昨晚才偷偷下的葬,今天一早兒屍骨就被村裡的人挖出來分吃了。”

老婦含在嗓子眼兒的悲痛,終於藉著剛剛這股力道哇哇哭了出來。她明顯已經筋疲力竭的音色裡,充滿了刀劈木柴的嘈雜聲。皇甫遲瑞對老婦口中描述的吃人不是很感興趣,他的注意力集中到了老婦說過的“偷偷下葬”上:“老婦人啊,你兒子的遭遇實在是令人萬分悲痛啊”皇甫遲瑞一邊這樣說著,一邊將頭埋進衣袖做出一副抽泣的樣子。做完了樣子,他接著問道:“人死了就應該要光明正大的入土為安,幹嘛要偷偷下葬啊?”皇甫遲瑞問出了心裡的惶惑,他頓時覺著舒坦多了。老婦又停止了哭泣,她瞪大哭腫的眼睛驚奇的看了看皇甫遲瑞:“客官,你是外地人?”

皇甫遲瑞搖擺不定的點了點頭,他不知道老婦為何會發此一問。未等他開口講述自己來自何方,老婦介面說道:“難怪你要問呢!我告訴你啊,”老婦湊近了皇甫遲瑞的耳朵,要做到這樣她只得踮起腳尖來彌補短小身材的缺憾:“我們這裡連年戰爭、民不聊生,許多青年人都被抓去做了壯丁。沒了男性勞力,正常的勞作生產自然無法進行,因此人口大片大片的銳減。前些日子瘟疫又開始盛行,村裡人更是死的不計其數。我的兒子逃過了兵役,卻不想正栽在了這該天殺的瘟疫手裡。”老婦感情充沛的講說,反而讓皇甫遲瑞聽的糊里糊塗。他覺著沒有得到自己滿意的答覆,就又問道:“那為何要偷偷下葬啊,人都死了難道官府還不依不饒嗎?”

老婦聽出了皇甫遲瑞完全曲解了自己的意思,她接著補充說:“人死了當然要下葬的,問題是現在是非常時期。”皇甫遲瑞主動的彎了彎腰,想要細聽這非常時期是個什麼時期。老婦的嘴巴還在源源不斷的蹦出詞彙來:“我不是給你說了嗎,因為連年的天災人禍,導致糧食嚴重匱乏。村民們都被餓的前肚皮貼著後脊樑骨,哪還管什麼人倫綱常,見什麼吃什麼。”老婦像是怕皇甫遲瑞懷疑似的指了指旁邊的幾棵大樹:“你看見了沒有,這樹皮全讓村民給扒吃了。”老婦這樣一說,皇甫遲瑞才驟然覺察到一路上的不管是大樹小樹都沒了皮。

皇甫遲瑞若有所悟的點起頭來,他有些難過的問老婦:“那你的兒子是……”老婦的聲調突然加大了,她的悲憤可想而知:“還用說嗎,是被村裡餓瘋了的村民們連夜挖出來分吃的。”老婦放聲哭了起來,刺耳的哭聲弄得還要發問的皇甫遲瑞不好再開口。他想上前勸上兩句,可又覺著親生兒子落得如此悽慘的下場,換做自己也是要哭的肝兒顫啊。人之常情嘛,自己又何必自討沒趣兒呢。老婦哭著的時候,依然沒有忘記接著講述自己和兒子的不幸:“昨晚上我叫著他爹的幾個近門的親戚好友,趁著夜色偷埋了兒子。本想著事情辦得神鬼不知,哪曾想今早兒起來一看我的兒子已被人生吞活吃了。”(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