頭頂炎炎烈日無休無止的接連趕了幾天的路後,皇甫遲瑞感覺自己彷彿是具行屍走肉般的既無知無覺又痛不欲生。驕陽好似扣在他頭上的一架火爐,烤的他是全身脫水乾癟僵硬。身心疲憊又飢又渴的他舉目四望,依然沒有見到人煙出沒的跡象。人困馬乏不說,隨身攜帶的水糧也是與日劇減。皇甫遲瑞憂心忡忡的用手捏了捏乾癟的水袋,聊以**的說:“幸虧我年輕時就已經習慣了這種斷糧絕炊的顛沛生活,不然此刻怕是早已活活渴死。”他說著抬眼看了看耷拉著眼皮的馬,兀自艱難的滑動了一下喉結之後接著說:“你要是頭駱駝該有多好,聽說駱駝的兩個駝峰裡儲存的全都是水。那樣的話,不僅你可以自己一路上高枕無憂,我和昭雪也跟著沾葷帶腥啊。”他一路上對馬沒完沒了的嘮叨了很多,卻不見馬有一絲的回應,心裡便索然無味起來。
皇甫遲瑞如是說著的時候,腦海裡竟真的栩栩如生的勾勒出一幅“割峰飲水圖”。這幅圖的大致輪廓應該是這樣的:抱著昭雪的皇甫遲瑞正顛三倒四的坐在馬背上,忽的卻感覺自己兩胯間凌空騰起,並且越升越高。他心裡好沒興致,卻也不得不出於習慣低頭看了看。這一看可把他驚的不輕,原來是坐著的馬背上竟莫名的長出肉嘟嘟的兩盤駝峰來。“哎呀呀,莫非在夢中不成?”皇甫遲瑞用右手使勁揉搓著眼睛,直到快要把雙眼揉出血來他方才確信,眼前看到的這一切絕非空穴來風。皇甫遲瑞抱好了昭雪,一個踉蹌跳下馬背來。他站在馬身旁凝視駝峰良久,感覺到它所散發出的涼氣如同冰塊般的沁人心脾,而這正是他所夢寐以求。
“這馬身上的兩座駝峰裡,難不成也有水?”皇甫遲瑞心裡這樣想著,不覺間已將右手貼在了駝峰之上。透心的涼氣弄得他是好不快活,他的嘴裡陸陸續續的發出一些支離破碎的叫喚。更為奇妙的事情還在後頭,就在皇甫遲瑞叫喊的這段時間裡,那兩座駝峰竟然兀自往外突突的冒起水來。見此情景,皇甫遲瑞自然是又驚又喜。他慌忙湊上前去,以右手做碗盤先給昭雪汲取了充足的水後,又自己大口大口的喝了起來。他自己喝的大腹便便後,也不忘給馬也弄了些。再說這水,冰涼可口的彷彿在冰窟內冷凍過一般。皇甫遲瑞喝的肚子鼓漲,一屁股坐在原地打起嗝來。懸在他頭頂的太陽依舊是光彩奪目的鮮亮,鮮亮裡當然少不了大火熊熊燃燒的噼裡啪啦聲。真真的好一場怪夢,他都快要不願醒來了。
現實的情況是他們即將面臨斷水絕糧的困境,而要走的路卻遠遠沒有結束。遠處還是沒能看到一株高出地面的植物,更不要說人了。其實真正殺人並非絕境,而是面臨時那種消沉煩躁的情緒。由於水糧還能在有限的時間內支撐起皇甫遲瑞等人的生命,所以他的情緒目前還是相當穩定。“天知道這時候我有多懷念人,什麼人都行,好人壞人都無所謂。”皇甫遲瑞眯著眼睛極目遠方,瞳孔裡放大的只有失望,他不無遺憾的心想:“早知道有一天會淪落到這個處境,當初在戰場上黑壓壓的到處都是人的時候,我就不該一殺就殺急了眼。”他嚴重缺氧的大腦裡,又想起那些在戰場上櫛風沐雨的美好時光。那個時候的他是何等威風,手起刀落一條人命便已魂飛魄散。
皇甫遲瑞這樣橫七豎八的想著想著,心裡真有些埋怨起自己來了:“真該稍微留上那麼一兩個,說不定想見的時候就能見著了。我把他們全殺了,弄到現在這個地步也算是罪有應得啊。”他想到這裡,心情無奈的輕鬆了一些。既然是命運的安排,也就只是泰然處之了。“好歹還有你,”他又做出了一個親暱女嬰的動作,“只可惜你不會說話,大概也聽不懂我說的是什麼。”想到自己有苦難言,他的心情變得惆悵了起來:“我現在是個真真正正的孤家寡人了。”皇甫遲瑞瞥見身後的馬還是老樣子,就好奇起來:“它也是一匹啊,它怎麼不懷念自己的同類呢?”皇甫遲瑞無事可做的仔細想了想,有了答案:“常年腥風血雨的羈旅生涯,它也許早已麻木了吧?”
心不在焉的皇甫遲瑞只顧埋頭想著自己的事情,並未發現馬已經神不知鬼不覺的走在了他的前頭。皇甫遲瑞睜著已經散光了瞳孔看著馬在自己前面走著,心裡油然泛起點點疑惑:馬怎麼走到我前面來了,我剛才明明是騎在它背上的呀?這可奇了怪了,我明明是騎在它的背上的。馬在皇甫遲瑞的疑惑中越走越快,快到皇甫遲瑞不得不想些辦法來打亂它暢通無阻的前行。他完全是出於本能的晃動著自己已經麻木的右手往後拽韁繩,這一拽之下,他才明白過來馬是在自己前頭拉拽著自己走。“它和我都是一天沒吃沒喝了,哪來的那麼多力氣啊?”皇甫遲瑞心裡直納悶兒,因為體力睏乏嘴上也懶得說了。
馬弄不懂皇甫遲瑞的頭腦都是在想些什麼,只是拼命拉著他往前疾走。皇甫遲瑞也本能的加快了腳步,他前後交叉前行的雙腿像是晾在杆上的被單隨風擺動。就在他們的近前方,嫋嫋升起的炊煙正肆無忌憚的翻騰著。等他們越走越快,一座茅屋的雛形便漸趨飽滿了。皇甫遲瑞的精神頭兒一下子遏制不住的迸發了,他彷彿要和馬賽跑似的邁起了蹣跚的步履。正走的無聊的馬也好似找到了樂子,它不緊不慢的按著快主人一步的節奏往前大踏步的行進著。說話間便就走的風生水起的皇甫遲瑞,心裡當然有自己的打算:有茅屋就可能有人,有人就可能有水。飢渴的頭暈腦脹的關頭,還有什麼可以和一碗冰涼的水相比呢?
一個端坐在茅屋門前木凳上的老人的形象,在人跡罕至的荒漠顯得分外刺眼。金光璀璨的陽光下,他彷彿是來自天國的救苦救難大慈大悲的觀音菩薩。不羈的大風把他下巴上濃密的鬍鬚吹的花枝招展,流動的黃沙又為他面頰上那千溝百壑的皺紋塗上了別樣的色調。皇甫遲瑞幾乎是甩開雙腿一路狂奔著跑到了茅屋門前,上氣不接下氣的停在了老人的正前方。老人既像是眺望遠方又彷彿眯眼熟睡的眼神,並沒有因為皇甫遲瑞的從天而降出現波動。對沙漠的瞭如指掌,讓他有了足夠的沉穩去嘲笑來客的莽撞。老人不聲言語的等待著皇甫遲瑞下一步的動作,眉宇間自有一份不怒自威的莊嚴。風更大了,相對而立的他們而二人隨時都有被吹到海角天涯的風險。
“敢問老先生,可有水喝?”很顯然,皇甫遲瑞開口的第一句問話禮數上有失風度,可這確實是他此刻心頭最真實的想法。他想表達儒雅,但是乾涸打結的舌頭鼓動了他的脫口而出。極限的考驗讓他這個來自水草豐美的草原人,無奈的聽從了生理的需求。老人極不情願的抬眼看了看飢渴難耐的皇甫遲瑞,不急不慢的反問說:“看上去客官滿面風塵僕僕的樣子,敢問這一路從哪裡來又到哪裡去啊?”皇甫遲瑞並未聽懂老人井然有序的問話,他只有按部就班的張口就說:“朔北草原的柔然王國,老先生可有水喝?”隨時垂危的生命,讓他毫無避諱自己的出身,他當下一心想著的只有水了。
老人一聽說是來自柔然王國的,便趕緊起身領著皇甫遲瑞進了裡屋。馬也跟著渾水摸魚的進去了,寬長的身子立時佔去了大半個屋子。本來就不大的屋內空間,此刻看上去更加擁擠了。老人話不多說的扭頭去找碗盛水,皇甫遲瑞就自己找地方坐了下來。身心睏乏的馬見到抱著女嬰的皇甫遲瑞坐了下來,自己也找地方躺了下去。馬身接觸地面的時候,發出“噗嗤”的一陣響聲。響聲過後,碗內的水已經慌不擇路的流進了皇甫遲瑞的腹中。
“老人啊,麻煩您給馬也盛上一碗吧。要不是它這一路上馱著我們母女二人,此刻也不知還能不能拖延到這裡來。”皇甫遲瑞知道自己的要求有些過分,可馬開始乾裂的嘴唇讓他無暇顧及禮節的問題了。老人微笑著又去盛了一大碗水,遞到皇甫遲瑞的手裡。清涼的碗身,讓皇甫遲瑞也渾身冰爽宜人。他先是給懷裡睜著眼睛看他的昭雪餵了幾口水後,就把碗放在了馬的嘴前。“別不好意思,你只管喝,有的是。”老人聽著皇甫遲瑞對馬說的話,嘿嘿笑彎了嘴角。他年輕時也有過自己的馬,他能理解皇甫遲瑞對馬的感情。(未完待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