扯下衣領,肩膀上赫然出現一個牙印,從牙印的深度,不難看出下嘴的人有多大的怒意。

她真狠了心咬他。

許嘉珩開啟藥箱,拿起棉籤沾了碘伏,在肩膀上來回擦拭了幾遍。

“卑鄙。”、“不要臉。”

姜程的謾罵言猶在耳,他倒不覺得生氣,事實確實如此。

如果她要跟他保持距離,那才難辦。

老舊的居民區,樓層不高,過了午夜還能聽見樓下傳來的說話聲。

他坐到沙發的躺椅上,接近四月,晚風仍帶著涼意,卻意外地舒服。

陽臺斜對面以前住的是一對退休的夫婦,現在是一對年輕的夫妻,又或者是情侶。

偶爾會看見他們在陽臺吃晚飯、小酌,這會兒似乎是弄了燒烤盤,男的不時翻動著烤盤的食物,放進女生的碗裡,女生一會吃著,一會又用筷子夾起食物喂進男生的嘴裡。

平常又動人的畫面。

大學導師常誇他,有敏銳的判斷和領悟力、以及堅定的執行力,可在有些課題上,他卻不具備這樣的能力。

其中之一便是他的感情。

而這個課題裡,一個姜程便讓他頭疼,佔滿了他感情的全部,卻沒有結果。

他們有些不太友好的過往,但他直覺,長大後的姜程對他有不一樣的感覺,或許是好感,又或許是畏懼,總歸是在意的。

可是兜兜轉轉這麼多年,他們的約會一隻手都能數得過來,有時親密得如膠似漆,有時生疏得像陌生人。

更奇怪的是,他們心照不宣地佔領了彼此的初吻和初夜,初戀卻不屬於彼此。按她的話來說,他們只是曖昧。

微冷的夜風隱約送來燒烤的香味,許嘉珩也難得地被勾起饞蟲,不過他最終只開啟了手邊的啤酒。

略帶著點苦澀的、辛辣的和清爽的氣息,刺激著他的味蕾,暫時滿足了他的食慾。

他想起很多年前的夏天,在外婆家,他喝下的第一罐啤酒,被姜程撞見了。

說不清緣由,只是帶的零錢剛好夠買下那罐啤酒,回家後把醬油拿給外婆,啤酒被藏在冰箱最裡面。

直到夜深人靜,他坐在門檻,對著月色,拉開了易拉罐的拉環。

仰頭喝下第一口,不是他喜歡的味道,但足夠清爽,正好疏解炎夏的苦悶。

對面,有人隔著院子,遙遙地看著他。

深夜,白色的裙子,黑色的長髮,恐怖片裡的經典搭配,要不是他定力夠,早就喊出了聲。

他以為她會像以前一樣裝作看不見他,但她走了到了他面前,眼睛看著他手上的啤酒。

“你偷喝酒。”玻璃珠似的眼睛瞪大著。

他想,如果她嚷嚷著要告狀,他得告訴她,是誰把她從荒地裡背了回來?

“好喝嗎?”

“不好喝。”他如實相告。

她哦了一聲,撓了撓胳膊。

他這才看見了她手上的包,看來是被蚊子咬得睡不著,她似乎是招蚊的體質。

桌上的風油精和驅蚊水被遞到了她手上。

她接過,也跟著坐到了他旁邊的門檻上,一股清涼到凜冽的味道,混合著酒味,闖進了他的鼻腔。

一個人靜靜地擦著蚊子包,另一個人靜靜地喝著啤酒,是屬於他和她奇妙又不可思議的和平時刻,沒有惡作劇,沒有躲避。

最後一口啤酒喝完,風油精和驅蚊水也被放到了他的旁邊。

她站起身,面對著他道謝。

他點頭,等著她離開。

但她還是沒走,指著他喉嚨的地方,又開了口:“哎許嘉珩,可以摸摸你這裡嗎?”

她總有些奇奇怪怪的要求,以前逼他收下女生喜歡的東西,現在還想摸他。

“不可以,去找嘉彥吧。”

“嘉彥他沒有。”

“很快會有的。”

“小氣。”她不滿地嘟囔了一句,“又不會怎樣!”

“是不會怎樣,但我為什麼要答應你?”

她又瞪大了眼睛,是生氣的前兆。

最後她揚起下巴,朝他比了比中指,轉身就想遁走。

但沒能走成功。

他抓住了她比著中指的手腕,“以為我還像以前一樣好欺負嗎?”

她掙了幾下,手還是牢牢被他抓著,認命求饒道,“我錯了我錯了……”

求饒無果,她咬向他的手腕。

許嘉珩吃痛鬆開了手,她立馬跑到對面,進門前,又朝他比了比中指。

許嘉珩靜靜地看著。

愛惹事,又慫。

沒人能比現在的姜程更讓人討厭。

不,小時候更甚。

麻煩、任性、聒噪,稍有不順意就哭,他不明白女生怎麼會有那麼多的眼淚,擦也擦不完。

很長一段時間裡,姜程等同於麻煩精,討厭榜榜首都要讓位給她。

在這之前,許嘉珩最討厭的人,是他還在老家時的一個同學。

他們同班,成績也差不多,每次考試不是他第一,就是那個同學第一。

但這種旗鼓相當,換來的並不是惺惺相惜。

他跟爺爺生活,爸媽不在身邊,總被那同學以各種惡毒的語言攻擊,明裡暗裡,很多次。

他爺爺是老實忠厚的手藝人,教他大度、忍讓,不要理會別人的閒言碎語。

後來有同學替他鳴不平,告訴了老師,那同學才收斂了一些,再後來,他就離開那了。

語言上的攻擊,他在爺爺的開導下,聽過也就罷了。但行動上的搗亂,難免會在實際生活裡影響到他,他真真切切地討厭過姜程。

很多次,看見她給他惹的麻煩、製造的亂子,他真想不管不顧地衝她發一次火。

不過,一見到她虛張聲勢的樣子,他又怕嚇著她,哭起來又沒完沒了的,麻煩。

真有一次他發了火,她哭了,還躲他躲得遠遠的,好久不理他。

他讓了她一次又一次,一次又一次,只衝她發了一次火,她就躲得遠遠的,闖了那麼大的禍,道了一次歉就完事。

而對嘉彥,他不高興,她可以死皮賴臉地哄他一次又一次。

找他麻煩的姜程讓他討厭,可是躲著他的姜程,更讓他討厭。

也許一開始就不該對那雙眼睛好奇,就多看了那麼一眼,無時無刻不出現在他腦海裡。也許一開始就不該對她吝嗇的示好當回事,那樣就不會愧疚。

又或者索性不要理會她的求助,那樣她就入不了他的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