自請得江閒出山,原本顛沛流離,半生輾轉的白碌如魚得水。江閒略施小計,便能以少勝多。

巧用天時地利,水火亦能相御。

烈火熊熊中,一個亂世中小小的安定之地建立起來。

地處易守難攻的天府之地,與東南和北方三足鼎立。

“軍師,軍師!”有人在喊她。

一路輔佐白碌從一無名小卒到格局一方的諸侯般的人物,江閒自然也取得了頗高地位。

“何事啊?”江閒正在處理公文,連頭也沒抬一下。倒不是她孤傲,只是原本閒散慣了的她,如今每天都要處理三軍事務,打理地方政事,也是頗為辛勞。

好在,至少到目前為止,她憑藉對原本歷史的瞭解,還有自已的思考,基本上讓歷史走在原本軌跡上。

只是她頗有些好奇,那殘生仙大費周章的把自已也拖入此局,又要如何改變歷史呢?

她不用法術,僅用凡人的的學問看出了天象變化,那日威勢滔天的烈火,燒光了鐵索相連的無數舟船,焚盡了北方的百萬甲兵,也奠定了三足鼎立的希望。

江閒忽然覺得有些累了,但是那聲音還在不合時宜的響著:“軍師,北方來犯了!”

“無礙。主公帳下猛將如雲,我不曉軍事,不必添亂。”江閒放下手中書卷,稍作思量,而後又囑咐來人:

“回去且讓主公放心出征,我為他們謀劃糧草輜重,兵員武備,後方勿憂。”

傳信計程車兵很快回去了,可是江閒心中一種隱隱的擔憂揮之不去。

“到底是什麼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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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軍師,軍師!大勝啊!”白碌大笑著歸來,江閒還在埋頭案牘。

白碌見她伏案謀劃,一時間收了聲,靜靜坐下和她一起處理公務。

“先生怎麼做到此時,何不早些休息?”白碌兩眼頗為關切,卻忘了來時的意圖。

“小事頗多,雖不難處理,倒也費時。只待將來尋個傳人,幫我分擔些。”江閒處理完公務,先喝一口半涼的茶,而後捉起羽扇,輕輕搖動。

“主公此來,可是與北方之戰已有結果?”江閒羽扇輕搖,雙目半眯,睏乏之意已經相當明顯,卻還在強打精神。

“軍師坐鎮後方,我等足兵足糧,自然是大勝。”白碌頗為興奮的誇讚道。這一世的他,早期根本沒有像樣的後方人才,直到江閒幫他打理後勤,他才知道有個可靠的後方保障是多麼舒爽。

“贏了自然最好……”

————

時間更迭,春去秋來。

三方勢力間明爭暗鬥,風雲詭譎,先是二將軍被偷襲背刺遇害,又是舊帝駕崩,三方自立,後是三將軍鞭笞士兵,帳中被殺,白碌暴怒,意欲興兵東征。

江閒想起了這段歷史中,白碌所佔原身最後得到的諡號——昭烈。

江閒忽然感到胸口一股鬱氣盤旋,好像一隻巨手抓住心臟。她很想以法力直接摧毀北方那個凡人王朝的一切,她很想用自已的法術直接幫助白碌建立一個地上的天國。

可那樣不行。

那樣就著了殘生仙的道了。

若是那樣做,歷史將被導向完全不同的未來,一切都將變得不可捉摸,不可確定。

“丞相!”沉穩的俊朗將軍走進,這位將軍身形挺拔,勇猛善戰,曾在萬軍叢中救回白碌養子,頗受白碌信任。

“丞相,陛下如今執意起兵東征,”將軍面色凝重,緩緩說道:“丞相,怒而興兵,兵家大忌,還望丞相勸說陛下從長計議!”

似是想到什麼,將軍又補充道:“如今只有您能勸動陛下了!”

“勸?”江閒第一次無力的把羽扇丟到石桌上,“若他能被勸的動,那還是他嗎?”

翌日,江閒來找白碌。

“先生也欲阻我為兄弟報仇嗎?”白碌手按劍柄,雙目微闔,仇恨好像在他身上凝實,而後蜿蜒流下。

“非也。”江閒緩緩走上前,她身上那股子馨香又鑽進白碌鼻子裡,讓他心情平復不少。

“只是來為陛下送行,願您大勝而歸。”

口中雖說著祝福話語,可江閒雙眼裡已經噙滿淚水。

“先生一定是知道些什麼吧。”白碌嘆了口氣,忽然冷不防的問道。

“先生向來料事如神,宛如先知。”不等江閒回答,白碌又自顧自的說道。

“還請先生直說,此行勝負幾何?”白碌神色如常,雖是在問,但他心中早已知曉。

“若是我說會敗,難道陛下會改變主意嗎?”兩人都心知肚明。看著雙目血紅,宛如被仇恨驅使的傀儡一般的白碌,江閒也不願再阻攔他了。

————

軍隊浩浩蕩蕩的出發了。

江閒最終還是沒有說出那句足以改變歷史的話。

如歷史上一般,浩蕩的軍隊先是勢如破竹,一路攻城拔寨,打得東南之主幾乎要和談。

但是被仇恨與怒火衝昏了頭腦的白碌不可能停下,他只想用鮮血洗刷仇恨。

於是乎,在接連不斷的攻勢下,這支軍隊來到了他們終將鎩羽之地。

洶湧的攻勢被遏制,白碌只能下令在此地紮營。

對峙七八月,某日深夜,一點火光乍起。

“陛下!”焦急的呼喊將剛剛伏案而眠的白碌喚起,一入眼的,便是軍帳外飄搖的火光。

“陛下,快撤!”一眾將領軍士護著白碌撤退,沿途所見,盡是烈火熊熊。

半生功業,一朝摧為炭薪。

“難道,我真的錯了嗎?”

烈火繚繞,可白碌心中更勝烈火煎熬。

終於,在忠心的將士保護下,白碌在友軍接應下逃到了後方。

此時的他只覺得冷,整個身子發冷。他強撐著想站起來,卻感覺身子就像被抽去了骨頭一樣軟弱無力,他下意識抹了把臉,卻只摸到冰冷的溼潤。

白碌兩眼一黑,整個人向後倒去。

“陛下!”

在白碌失去意識前,腦海中最後閃過的,卻是江閒噙滿淚水的臉。

————

“陛下……”江閒守在床邊,見白碌睜眼,連忙走近。

“丞相……”白碌強睜開眼,卻說不出話來,萬千心緒梗在口邊。

在此世人生的盡頭,他的靈魂好像離開了身體,無數的畫面在他眼前掠過。

“我真的錯了嗎?”他捫心自問。

終於,走馬燈略過,他心中萬語千言,只匯成一句話:“來生,還會相見嗎?”

白碌的手垂下了。

江閒無言的看著他,法力近乎要不受控制的湧出,她想復活眼前之人,她想與他一同走向美好的未來,可這並不是此世的歷史。

……

白碌肉身雖死,可靈魂卻以一種奇異的視角俯瞰著人間。

他看著江閒每日竭盡心力,打理內外事務,將自已留下的爛攤子重新打理的井井有條。

他看著江閒每日訓練精兵,韜光養晦,為自已生前的理想鞠躬盡瘁。

他看著江閒每日苦讀兵書,將自已原本不擅長的領域學習吃透。

終於,江閒素手一揮,羽扇遙指地圖北方,

“北伐!”

精銳的軍隊出征,北方的縣郡響應,一時間,這場戰爭震撼九州。

江閒巧用軍隊,東征西討,來去如風,攻無不克。一路勢如破竹,甚至逼近北方的都城。

白碌即使現在只是在天之靈,也忍不住為此激動。

天水的降將被丞相收為徒弟,心心念唸的接班人也有了著落,一切似乎都在往好的地方發展。

直到那自作聰明的參軍,不聽命令,在山上紮營。

抹著眼淚,江閒下令處決了這個違抗軍令還棄軍而逃的懦夫。

失敗了嗎?

還沒有。

第一次北伐失敗了,還有第二次,第三次,第四次……

雖然江閒用兵如神,可是絕對的差距不是凡人之力能彌補的。

同時,日夜操勞,江閒如今這具凡人的身體,也是積勞成疾。

“丞相,您……又瘦了……”江閒的傳人心痛的看著正站在地圖前的江閒。如今的江閒,相比數十年前意氣風發的少年江閒,要清瘦的多。

“唉。”江閒嘆一口氣,“不過是近日少吃了些而已。”

“想吃小白的飯了。”江閒心道。

“您可以把更多事交給我的,不必如此操勞傷身!”傳人滿臉關切。

“只是為圖先帝之志多盡些心力罷了。”江閒又拾起一卷軍書,看著上面文字。

————

第五次北伐,江閒帶兵屯田,卻做好了長期作戰的準備。

俯瞰軍中營帳,江閒卻不由得感慨萬千。若是以前的自已,對於凡人軍書自然不屑一顧,但這一世她卻不得不靠著這些手段戰勝強敵。

若不用法術,尚且在凡人範疇內戰勝強敵,會不會不損害未來歷史?

她不知道。

原來殘生仙早已無力再更多的影響歷史,她所要的,就是讓江閒忍不住遺憾,自已修改歷史!

忽然,她心口一痛,喉頭髮甜,竟是吐出一口鮮血來。

我積勞成疾,命不久矣?

江閒早預料到這具凡人之身會有這麼一天,卻沒想到這一天來的這麼快。

江閒枯坐軍帳中,擺下七盞續命燈。這等小術,對於原本的修行者江閒只是雕蟲小技,可對於凡人丞相,就是虛無縹緲的最後希望。

江閒手執寶劍,披散頭髮,無聲的凝視著豆大的燈火。

白碌看著眼前形容枯槁的人兒,很難把她和從前那意氣風發的年輕姿態聯絡起來。

他想要伸手觸控江閒的臉,卻直接穿過。

“丞相!”帳外傳來一聲大喝,魯莽的將軍進入軍帳,此時一股微風隨之而入,正好吹滅燈火。

“罷了,皆是天命。”江閒隨手丟掉寶劍,看向天空,與白碌陰陽相隔對望。

“對不起。我還是做不到……”江閒嘆息著,其實她只要用了法術,這一時代的一切遺憾都能逆轉,可這也會給未來的殘生仙機會,給她毀滅江閒現實的機會。

“對不起。”

“沒關係哦。”江閒恍惚間卻看見白碌向自已伸出的手,“我全都想起來了。”

白碌揉揉江閒腦袋,只是輕聲安慰道:“宿命如此,盡力就好。”

江閒忍不住抓住白碌的手,兩人的靈魂卻一同越升越高,直至再不可被這個時代的人所見。

“這個過去的時代,我輸了,但是……”江閒看著逐漸消散的殘生仙,“現在,我贏下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