議廳本來門扉虛掩,只有形狀如同花枝的青瓷燈盞飄搖著燈苗,加上放置的冰盆,讓整個廳內有些陰冷,這時大門被謝晚雪完全推開,刺眼的陽光瞬間傾洩入內,讓眾人眼睛不由眯起,來適應突如其來的光陰。
“二小姐!”先反應過來是許管事,這位能成為國公府的大管家,手段智慧自然遠超旁人,他邊連忙對謝晚雪使去一個眼色,邊厲喝一聲。
謝晚雪從推開門把廳內眾人收入眼底,見到大夫人吳氏心中也是咯噔一下,心中暗歎自己當真昏頭,這時她見到許管事的提醒,自然不也不傻,連忙躬身行禮,恭敬道:“晚雪拜見大娘。”
只不過她手中此時還拎著一把劍,如此行禮怎麼看怎麼有些不倫不類。
謝明折看著這位妹妹,眼神古怪。謝晴序嘴角掛起冷笑,有些不屑地看了一眼謝晚雪便收回視線。只有謝靈繁盯著謝晚雪,她眼中詫異和驚喜之色不掩,她又側頭看了眼母親,只見母親吳氏這時候臉色相當難堪,怒視著謝晚雪。謝靈繁心思婉轉,雖說欣賞這位妹妹的行為,但眼下當務之急是為謝晚雪免去些苦頭才是。
“謝晚雪!”謝靈繁手掌往桌上一拍,站起身來怒道,“這裡是什麼地方,無法無天,跪下!”
謝靈繁這聲怒喝如同炸雷在廳內響起,讓所有人身軀都顫了一下,只有吳氏不為所動。謝晴序愣愣地看著大姐,她有些想不過來,按說訓斥也應該是母親開口才對。
謝明折看了眼謝靈繁又看了看連忙跪下的謝晚雪,眼神更加怪異,隨即他嘴角起笑,把手中摺扇一合,站起身來,清了清嗓子說道:“四妹,母親大人正與許管事議事,你拎著把劍過來玩鬧成何體統,還不退下!”
二公子謝明折輕飄飄一句玩鬧,便將謝晚雪持劍鬧事的舉動的大事變為小事。謝晚雪何嘗不知道這是大姐和三哥在為自己開脫,連忙小聲應了句:“是。”就要溜之大吉。
“慢著。”吳氏這才不緊不慢地開口,讓已經膝蓋離地的謝晚雪又重新跪了下去。吳氏看著下面穿著青衣的謝晚雪也是一陣頭疼,這丫頭從小頑劣,本想著在書籍的薰陶下,隨著年紀長大會收斂些,沒想到居然還是這個樣子,要不先給她訂下一門親事,殺一殺她的脾性?
吳氏心中思索著,但面上還是說道:“晚雪,你拿把劍過來幹什麼?要興師問罪嗎?是問我的罪嗎!”
“晚雪不敢。”謝晚雪這真是如同耗子遇貓,她此時大腦混亂,“晚雪新學了一套劍法,想給大娘舞一遍取樂,是晚雪一時昏頭,請大娘責罰。”
謝晚雪確實是昏頭了,先不說當面舞劍本就有行刺之暗喻,吳氏本就不喜女子舞刀弄棒,有謝靈繁故事在前就不難看出。
此時吳氏臉色更加難堪,謝明折扶著額頭心中暗歎,‘四妹啊,四妹,看來你是真昏了頭,哥哥救不了你了。’
謝靈繁倒是看著謝晚雪更欣賞了,這不純純一丘之貉嘛,不對,是志同道合才對。
謝晚雪轉念就知道自己說錯了話,‘索性已到這種地步,一頓打是跑不了了,乾脆破罐子破摔’。她突然抬起頭直視吳氏,眼神堅定,開口問道:“大娘說的不錯,晚雪就是來問罪的,不過不是大娘的罪,晚雪想問大娘,在大娘這裡,晚雪是不是您的女兒?”
這番問話讓廳內眾人頓時都愣住,一時間都丈八和尚摸不著頭腦,不知道謝晚雪這話是何意。
“你自然是我的女兒。”吳氏平靜地回答。
“那有奴僕侮辱您的女兒該當何罪。”謝晚雪說完就看著站在謝晴序背後的丫鬟射蘭,所有人都順著她的目光向丫鬟射蘭看去,射蘭的臉色剎那間一片煞白。
她有些慌不擇路地從謝晴序背後跑出來,就跪在謝晚雪前面連連磕頭。
這下大家都覺得有些眉目了,謝靈繁不耐地開口,對著跪在地上磕頭如搗蒜的射蘭說道:“哪有奴僕跪主人前面,滾後面去。”
射蘭站起身灰溜溜地走到謝晚雪後面跪下。
“真有此事?”吳氏問道。
“當時許管事也在場,射蘭對著晚雪的丫鬟夜溪所說。”謝晚雪回道。
吳氏看了一眼許管事,許管事連忙點頭,“當時小人確實在場,射蘭是說了些二小姐的話……”說著把當時在場的情形給廳內眾人講了一遍。
“那就不用再說了,拖下去,按家法,杖二十。”吳氏不耐煩地揮了揮手,門外走進來兩個家丁拖著滿頭大汗,面如死灰的射蘭下去。
見自己丫鬟被打,謝晴序一張俏臉鐵青,她猛然站起身來,“慢,我的丫鬟,要訓責也是我的事!”
誰家奴僕沒有私底下說過主人的閒話,要是按這樣來,那每一個奴僕都要屁股開花不是,但萬事最怕上綱上線,要是主人聽到後只是一笑而過就算,就怕主人不依不饒,射蘭慘就慘在謝晚雪是個護犢子的主人。
謝晴序很急,從她丫鬟射蘭的性格就能看出這位的性格,如果自己護不住射蘭,今後誰又願意死心塌地的跟著自己?但偏偏謝晚雪非要拿這事做文章,這件事還屬實。反正她謝晴序從來也不講理,她指著兩個家丁拉著射蘭的家丁,“滾!”
對於這位嫡系三小姐的性格,兩位家丁自然門清,如果自己得罪了三小姐,今後還有自己好果子吃?兩人對視一眼,有些糾結,但這命令是大夫人下的,怎麼辦?
“母親,射蘭她只是說了一句大不敬的話,是女兒管教不嚴,念她是初犯,放過她一次吧。”謝晴序連忙替射蘭向吳氏求情。
謝晚雪可不這麼想,她面帶冷笑說道:“晴序,難道任何事也有作罷一說?”說著又看向吳氏,“母親,如果這次念射蘭是初犯就放過,那今後府中奴僕不是人人做錯事都有初犯一說?那麼我府中不是人人都亂套?家法還怎麼成立?不能開此先河。”
“你們愣著幹嘛,是我的話不好使了?”吳氏皺眉對著兩位家丁說道。
這兩位家丁不再猶豫,拖著原本已經神色稍轉,如今又黯淡下去的射蘭出去。
謝晴序怒極反笑,她雙目噴火地看著謝晚雪,“好好好。”說完坐在椅子上一言不發。
“晚雪。”處理完射蘭的事,吳氏這才看著謝晚雪說道,“那你說自己持劍而來,該當何罪?”
“任憑母親懲罰。”謝晚雪把手中的劍往旁邊一扔,一副任君處置模樣。
吳氏指腹輕輕摩挲著茶盞,心中思量著如何處置謝晚雪,一時間整個議廳安靜的詭異。
就在這時,門房子手裡拿著文書跑了進來,見廳內眾人現在的模樣先是一怔,隨即跑到吳氏面前,把手中文書敬上,“夫人,長安府推官楊大人拜訪。”
“嗯。”吳氏點點頭,接過文書打量一眼,抬起頭看著許管事,“許平,你去接待楊大人。”
許管事剛稱喏,就被二公子謝明折叫住,“許管事不急。”
謝明折對著母親行一禮後,從懷裡掏出一封書信,“大哥從青州來信,說要許管事處理一些事務,情況緊急,許管事,賬本的事你就不要管了,先去著手處理青州事務。”
吳氏接過書信一看,正是大兒子謝明均的手書,上面指名要許管事去兵部求一道調動青州備軍的指令,還說事情棘手,需要官兵介入。吳氏知道事情的輕重緩急,把書信遞給許管事,“許平,事態緊急,打著輔國公府的招牌去兵部求令,隨即把調動文書用官驛送去青州。”
許管事看了遍書信,扭頭就火急火燎地走了。
“至於賬本丟失之事,就由晚雪代去吧。”謝明折笑著說。
謝晚雪懷疑自己耳朵聽錯了,她難以置信地抬頭看著謝明折,見後者正微笑看著自己。
眾人也懷疑自己聽錯了,吳氏有些不解地看著二兒子,只見謝明折不緊不慢地說,“一來,由我們自家人隨楊推官前去,可以彰顯我們對於這件事重視,從而加快這件事的調查速度。二來,讓晚雪去,如果這事查明,剛好功勞與這次罪過相抵,給她一個戴罪立功的機會嘛。”
“女兒也支援四妹前去。”謝靈繁也立馬贊同謝明折的安排。
吳氏有些猶豫,見母親這副模樣,謝明折便知道這次八九不離十要謝晚雪去了,他說道:“四妹,如果這件事查不出來,回來後兩罪並罰,如何?”
謝晚雪連忙道:“晚雪領命。”
吳氏剛有些不知道怎麼處置謝晚雪,見二兒子拍板,索性順水推舟,“那就這樣吧。”
謝晚雪在前廳見到長安府的推官楊大人,楊大人本名楊羨,看起來四十來歲,是平熙十七年進士,原先一直外放,今年剛調回京師擔任長安府的推官,推官是每個州府所設的七品的佐貳官,掌管勾獄訟之事,而京師長安府的推官則是從六品。
楊大人穿著青色官袍,正在前廳喝著下人奉上來的茶,看起來有些憔悴,他正摸索著自己下巴上的短鬚。
自己作為平熙十七年的二甲進士,排名也靠前,按說本應該入選為庶吉士,進去翰林院修書,過幾年外放出去做一方大員,然後回京擔任要職,時機到了自己入閣也不在話下。
可是偏偏自己不知道是不是走了黴運,沒入選庶吉士不說,連去六部六科掌事的資格都沒撈到,自己的同年,仕途順利的,已經是一方巡撫了,排名在自己後的,最差也是一方父母官。自己呢?被外放到偏僻山區的芝麻小縣擔任縣丞,每天要受著上面大老爺的閒氣,當地窮鄉僻壤不說,刁民還天天與山民械鬥,自己每天提心吊膽,生怕哪天自己的宅子被山民圍了,一不小心就殉國去見太祖皇帝和歷代先祖報道了。
自己兩年時間可算媳婦熬成婆,變成知縣,不然再忍下去,早晚要變成個活王八,可恨的是上任知縣,死撈活撈,給他留下一攤千瘡百孔的縣庫賬戶,偏偏還遇到吏部的大考,他自掏腰包補虧空,可這哪裡補的完?無奈之下他向親朋好友都借了個遍,這才勉強把虧空補上,後果就是昔年的情誼已經消耗殆盡。等大考結束,他才發現縣內情景已經被前幾任知縣撈的沒一點油水了,就這麼他一邊大力調節著當地漢民與山民的矛盾,一邊發展著當地條件,可惜這地方實在窮困,他勉強在歷年的吏部考核上落得中上的評價。
本以為可以時來運轉,他翻出往年寫與同窗好友的書信,上面勵志報國的詩詞讓他乾涸的心靈再次雄壯起來,他已經做好大展手腳的準備,可是誰知道狗娘老天又捉弄自己。
吏部一道調令,他就進了京變成了長安府的推官,這個位置當真尷尬,上面有府尹,同治,通判這三位大老爺,自己天天受夾氣不說,功勞落不到他頭上,背黑鍋的事情自己名列前茅。
“忍者神龜”楊大人想到這裡,想自己蹉跎十年,如今已經兩鬢髮白,他不禁長嘆一聲,把手中的茶當作酒一口飲盡,悲吟道:“十年風雨算平生,不堪作,又飄零。”
他旁邊的衙役們見楊大人又是這副模樣,已經司空見慣,一位年紀較小的衙役對著旁邊的中年衙役小聲問道:“楊大人怎麼了,又是風又是雨的?”
“沒文化了不是?”中年衙役姓李,李衙役眼睛一瞪,“平常叫你讀些書,你非要去養豬。”說罷,他胸有成竹地說,“楊大人是讀書人,讀書人說話都是這樣暗含隱喻,楊大人是說天要下雨了,俗話說得好,天要下雨孃要嫁人,楊大人家老孃啊今年七十三……”
小衙役聽得雲山霧罩,心裡想李老哥真是文化人啊……
“楊大人久等了。”這時候二公子謝明折走進來向楊推官行禮。
見到謝明折這錦衣玉袍的貴公子模樣,小衙役眼睛都直了,乖乖,這就是大戶公子嗎,這穿著,拿出去要不少銀子吧。
楊大人一掃臉上頹色,連忙起身還禮笑道:“無妨無妨。”
眼尖的他一眼就看到在二公子身後還有位戴著帷帽的人,帷帽的輕紗遮的嚴實,根本看不清此人的模樣,不過看身形和穿著應該是位女子。
二公子謝明折笑著介紹道:“這是舍妹。”
頭戴帷帽的自然是謝晚雪,她對著楊大人施一個萬福,“晚雪見過楊大人。”
“原來是二小姐,楊某有禮了。”楊推官連忙還禮。
“由於許管事事務繁忙,此次前往平家莊,就由舍妹陪同大人前去。”謝明折微笑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