穿過庭院,步入屋內,屋內沒有生燈,看起來一片黑暗,燕枚從案桌上拿起髮絲細小的銅鉤,從旁邊的竹筒火摺子裡極其靈活輕巧的挽起一點火星,只見火星被飛速甩進油燈裡。
“噗!”一聲一顆豌豆大的火苗就在燈盞中燃起,漸漸驅散周圍黑暗。
謝晚雪藉著光亮這才看清屋內裝飾,只見一張棗木方桌放在屋內中間位置,周圍還放著幾張手編的矮竹椅,剩下的就是一些雜物和生活用品,很樸素很樸素,其實可以算作貧寒。
郎凌東瞧西看個不停,謝晚雪就拉起一張竹椅往上一坐,郎凌隨後可能覺得實在沒什麼好看的,就在謝晚雪旁邊坐下。
燕枚坐在兩人對面,手裡拿著那封書信在讀,她的神色變換不停,一會兒開心,一會兒黯然,甚至好幾次都要哭出來了。
謝晚雪不知道信中內容,但她思來想去,以魏忻珏的性格,絕不可能是纏綿的情話,若是直來直去的話語,確實有些傷人。
沒一會兒,燕枚就讀完了那封信,她把信紙疊的四四方方的,很嚴謹很寶貴的把信紙塞進自已的懷中。但一時間好像還沒回過來神,一雙大眼睛空洞地看著地面,不知道在想什麼。
一時間整個屋內的氣氛有些壓抑,謝晚雪也不知道該怎麼開口,她又不敢確定魏忻珏在信中把兩人的來意說了,等會要是被當做送信的人趕出去怎麼辦。
她坐在竹椅上有些不知所措,又不好一直盯著人家看,就只好眼觀鼻鼻觀心。
燕枚逐漸回過神來,她這才想起來自已屋內還有兩位客人,於是不好意思的笑了笑,“差點耽誤貴客。”就拿起桌上的銅錫茶壺要給兩人倒水,但倒出來的水一點熱氣都沒有,她才想起來茶水早就涼了。
她更不好意思了,站起身子就要去廚房燒水,這時候郎凌十分有眼色的搶著要去燒水,燕枚覺得哪有讓客人去燒水的,於是兩人就拉扯起來,最後還是燕枚拗不過郎凌,被這小子搶過茶壺,屁顛屁顛的跑去廚房燒水了。
燕枚似乎很不善言辭,她跟謝晚雪坐在自家屋裡反倒更拘謹,幾次想開口都生生把話頭吞了下去。
還是謝晚雪率先笑著開口,“燕枚姑娘是土生土長的金陵人?”
燕枚先是點頭,隨即又猛然搖頭,耳後的麻花辮隨著搖動也晃盪起來,她細聲細氣地說:“我是在金陵出生的,但有一些原因沒在金陵長大,這兩年才回到金陵城來,我也不知道我是不是金陵人。”
燕枚抬起頭看了眼謝晚雪,覺得這女子長相絕色不說,身上穿的衣服雖然簡單,但看布料絕對價值不菲,一看就是大戶人家的小姐,又想起自已屋內這麼寒磣,她生怕讓自已心上人的朋友嫌棄,於是低著頭很小聲地說:“家境貧寒讓貴客見笑了。”
“有自已的小院,自已養活自已算富有才對。”謝晚雪笑了笑,“燕枚姑娘自謙了。”
見這小姐沒有自已見到的那些富貴人家的小姐那般跋扈和刻薄,反而很好說話,燕枚也鬆了口氣,“還未請教姑娘尊姓大名。”
“我姓謝,閨名晚雪。那個傢伙姓郎,單名一個凌字。”
燕枚剛想開口介紹自已的名字,又想起來謝晚雪已經知道了,她赧顏說道:“我父母沒給我起名字,從小外婆就叫我燕枚,所以我一直拿燕枚做名字。”
這句話倒是引起了謝晚雪的好奇,她正準備詢問緣由,就聽到廚房那邊傳來一聲怪叫,郎凌跌跌撞撞地從廚房跑出來,咳咳咳的咳嗽不斷,謝晚雪放眼一看,頓時就有些忍俊不禁。
只見郎凌額前頭髮似乎被火燎過,變成一團團枯黃色的焦發,像極了西域人的髮型,臉上一片炭黑,只露出雙目和潔白的牙齒。
燕枚嚇了一跳,連忙從屋內走出去,問郎凌怎麼了。
郎凌還是咳嗽不斷。謝晚雪也走了出來,笑著說,“這傢伙估計連火都不會生,看這模樣倒像是把頭伸進鍋爐裡燻的。”
聽到謝晚雪這麼一說,燕枚也明白了原因,她看了眼郎凌悲催的模樣,也想笑但在客人面前又不敢真笑出來,於是臉憋的漲紅,她站起身子從水缸旁用瓢舀了幾瓢水放在木盆裡讓郎凌清洗。
等到把一盆清水洗的烏漆麻黑,郎凌才抬起頭,“我平常看你們生火都是吹一下火騰就上來了,為什麼我燃不著。”
燕枚進了廚房,把爐火重新引燃,出來才說,“你放那麼多柴火,壓的火苗根本就起不來,你還用力吹,火勢猛然旺起自然就燒到你了。”
郎凌撓了撓頭,一臉恍然大悟,“原來是這樣。”
謝晚雪頓時覺得這傢伙沒救了。
沒一會兒水就燒好了,燕枚拿起茶壺來到了屋內,給兩人倒好了茶。郎凌喝了口水,頓時嘴就沒了把門,“燕枚姑娘跟魏忻珏那小子是什麼關係?”
謝晚雪剛喝了一口水,聽到這句話,一口水就噴了出去。
燕枚小臉騰一下就通紅,她低下頭也不敢抬頭看兩人,在郎凌不斷的詢問下,才用蚊嚀般的聲音說道:“其實沒什麼關係,魏大哥是我的恩人。”
恩人?這下連謝晚雪也好奇起來。
“我從小就被父母賣給人牙子了,後來又被轉手賣給進了青樓裡,是魏大哥贖我出來的,才讓我恢復了清白身份的。”燕枚越說聲音越小,到最後更是微不可聞。
但在如此安靜的屋內,兩人還是聽的一清二楚。
郎凌嘖嘖說道:“沒想到魏忻珏那傢伙居然還是個憐香惜玉的主兒。”
謝晚雪頓時瞭然,怪不得她覺得燕枚這個名字更像是個花名,也怪不得方才燕枚說外婆這個稱呼,這一切疑問都有了解答。沒想到面前這個女子身世這般可憐,謝晚雪有些惋惜。
“魏大哥對我很好的,他沒有覺得我是個青樓女子就歧視我,他自掏腰包贖我出來後,還給了我一筆錢,這才讓我能在金陵買下一座小院有地方住。”燕枚以為郎凌是在嘲笑魏忻珏,連忙替魏忻珏解釋道。
“燕枚姑娘你不是說你在金陵出生的嗎,怎麼沒想著去找父母家人。”謝晚雪說道。
“找了。”燕枚神色黯然道,“但是他們不認我,可能覺得我是從青樓裡出來的,髒了他們的門楣吧。”
“豈有此理!”郎凌一拍桌子,“他們把你賣出去的,才造成你在那種煙花之地蒙塵,現如今他們反倒自恃清高起來了!”
謝晚雪非常認同郎凌這句話,她跟著點了點頭,但還是安慰燕枚,“其實脫離他們也挺好的,自已一個人生活沒有太多拘束”
“是這個理。”燕枚笑了笑。
苦中作樂她已經養成這種性格了,自已之前在青樓裡沒人把自已真正當作人來看,那些外婆老鴇看自已的目光就像看待一株搖錢樹,而那些給自已說情話的嫖客,眼神中只有把自已衣服扒光的慾望。
現如今自已可以真正做人一次,所以她格外珍惜這次機會,也覺得自已這一輩子值了。所以她很感激魏忻珏,謝晚雪兩人是魏忻珏的朋友,自已也應該拿出自已最好的東西來招待。
“燕枚姑娘是做什麼營生的?”郎凌左顧右盼,轉口問道。
“本來就是下賤出身,說出來也不怕兩位笑話。”燕枚自嘲一笑,“我從小在青樓那種地方長大,既不會女紅,身子孱弱也種不了地,只好去那種煙花之地教那些女子跳舞。”
她又怕兩人覺得自已自甘下賤,又怕兩人瞧不起,於是咬著下唇,解釋道:“只是教她們跳舞也賺不得什麼錢,但也好歹能混個溫飽。”
謝晚雪瞬間懂了她是什麼意思,連忙安慰道:“靠自已本事賺錢沒什麼貴賤之分,燕枚姑娘有一技之長,已經強過無數人了。”
郎凌附和道:“是這個意思。”
聽到兩人的話,燕枚神色才好一些,她勉強笑一笑,“我已經打算過幾日放棄這個生計了,聽巷裡一些好心的大娘說,她們紡織還缺一個打下手的人,見我年輕就讓我去試試。”
三人又秉燭閒聊一會兒,謝晚雪知道明日燕枚還要去青樓裡做事不能熬太久,就給郎凌使了個眼色,郎凌收到後立馬說自已困了。
燕枚把東西兩間屋子都騰了出來讓兩人住,自已則是去睡柴房,謝晚雪心想哪能讓人家去柴房,就說自已去睡柴房就好了。
燕枚非是不肯,最後在逼急了的情況下,已經語無倫次,紅著眼眶,一副泫然欲泣的模樣,還是不退讓一步,沒辦法謝晚雪只好睡了燕枚原先的屋子。
見謝晚雪讓步,燕枚開心地笑了,她拿起自已的鋪蓋,臨走的時候還笑著說:“明天我去跟管事請個假,帶你們逛逛金陵城。”
看著燕枚猶如風雀般的背影消失在視野中,謝晚雪良久一嘆。
真是溫婉如春雨般的姑娘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