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晚雪是八月十八夜間到金陵城的,從渡口下了船,再走一條硬土官道就能到了金陵。這幾日又下起雨來,天穹似乎被撞開一個大口子,天水順著口子傾斜而下,以無可阻擋的氣勢淹沒了整個天地。

她已經習慣了江南的雨水天氣,下了船之後就戴好雨笠直奔金陵城而去,郎凌如今也沒有了抱怨的話,只是默不作聲地跟在謝晚雪身旁。

看著身旁不少行人都跟自已一樣冒著大雨前行,謝晚雪總算覺得這夜間並不是那麼孤單。

渡口做馬匹生意的見下大雨了,昧著良心炒起了馬匹的價錢,一匹短腿矮腰的滇馬都敢要五十兩銀子,謝晚雪顯然覺得自已不是冤大頭,她這次出門身上就帶了二百兩的銀票,以後還要支撐她在金陵的開銷,自然不會閒的發瘋去買馬價已成天價的馬匹。

徒步走只有一個壞處,那就是容易成落湯雞。雨滴打的她快睜不開眼睛了,謝晚雪伸出手抹了把臉上的雨水,眯起眼睛穿過雨幕往前看去,幸好已經可以看到一座雄渾大城的輪廓了,看起來十分模糊,看起來還有二十里路的腳程。

水汽瀰漫,她轉身對著旁邊的郎凌大聲道:“我們要加快速度了!”

郎凌被雨滴都快砸成傻子了,他咧了咧嘴接了一口雨水,連忙閉上了嘴,點點頭。

秋日的雨不似春雨那般磨磨唧唧,下起來沒完,它還延承著夏雨乍起乍落的風格,不到半個時辰,雨勢就收斂起來了。不過天空還是烏雲密佈,好似已經在醞釀下一場雨了。

謝晚雪伸出手攥住曳撒裙襬,使勁擰了擰,擠下一大灘水,但這似乎並沒有什麼用,只覺得裙襬處帶著沉重感不斷下墜。

他們繼續沿著這條道路往前走去,走了大概五六里路,天空突然扯起了閃電,謝晚雪知道這天又要下雨了。

幸好前方不遠處有房屋,謝晚雪提拉著猶如灌了鉛的裙襬,往前跑去,隨著距離越來越近,謝晚雪終於在道路旁看到一個小村落,官道旁立著一座到人腿窩處的小石碑,上面歪歪斜斜的寫著“店邊村”三個字。

這座村莊的房屋排列極有意思,它不似其它村莊那般錯落有致。房屋之間的距離彷彿用尺子量過一般,形成一排排筆直的排列順序,房頂也不似平常房頂那般鱗次櫛比,斜簷橫飛,而是用青磚砌成平展的房頂,像一個方盒子一樣。

謝晚雪抬起頭看了眼已經黑雲滾滾的天空,也不顧的什麼了,帶著郎凌往村中跑去,此時夜間所有人們已經睡著了。

只有一家還燈火通明,謝晚雪再三猶豫一下,叩響了房門,沒一會兒就傳來腳步,接著房門開啟了,是一位鬍子拉碴的中年男人。

中年男人見居然是一位貌美女子敲門先是一愣,隨即有些膽怯地問:“你找誰?”

謝晚雪連忙笑著解釋道:“我們不找誰,就是要下雨了,大哥能不能讓我們進去避避。”

中年男人聞言警惕地打量一眼兩人,見兩人並沒有什麼特殊之處,這才小聲地說:“既然是躲雨,那就進來吧。”

說著,他側過身子開啟門讓謝晚雪兩人進來。

謝晚雪走進屋裡才發現為什麼中年男人會防賊一樣的眼神看著自已,原來這裡居然是一家賭場,只見屋內間牆全部打穿,放著幾十張方桌,每張方桌上都坐滿了人,他們手裡打著葉子牌,口中吆喝不斷。

中年男人顯然是這裡的夥計,他不斷給這些賭徒們添著酒。郎凌看到這場景眼睛一亮,心中有些癢癢起來,但他又害怕謝晚雪,就只好眼巴巴地看著,不敢上前。

謝晚雪尋得燒酒的火爐旁坐下,讓溫度烤著自已身上溼透了的衣服,郎凌老老實實地低著頭坐在她旁邊。

中年男人給最後一位添好酒,回到火爐旁,把手中酒壺往楊木案板上一放,“你們進金陵城的?”

“嗯。”謝晚雪先是一愣,也沒有否認。

“你們今晚是進不去了,明天再說吧。”中年男人抬了下眼皮見謝晚雪一臉疑惑,這才解釋道:“這幾天下大暴雨,兩個時辰前南邊有一段城牆被雨水泡塌了,現在城中布政司正在派人戒嚴修繕,今晚是進不去嘍。”

“金陵城牆真塌了啊?”有一位耳朵尖的人把兩人之間的對話聽的一清二楚。

“那還有假。”有人笑了笑,“聽說一整段城牆跟紙糊似的,大雨這麼一泡,跟山崩海嘯一樣,連著片的垮,住在城南的才是倒黴,聽說壓死不少人呢。”

“你還別說我有個發小在衙門當值,說布政使大人氣夠嗆,把主管城池的那幫人臭罵了一頓,這時候親臨現場搶救呢,還真是個顧惜民生的父母官啊。”

“他顧惜個屁嘞,他是擔心自已的仕途,這次死了這麼多人,怕到時候監察御史拿他開刀,這群鳥官,平常吃香的喝辣的,修城牆的錢都讓他們貪了才對,現如今出了事,估計腸子都悔青了。”

“……”

謝晚雪聽著眾人談話,心中暗道真是不湊巧,現如今看這個樣子,金陵城是進不去了。就在她思索著今晚住哪時,就感覺到自已的肩膀被人拍了拍,她回頭看去,只見一位三十來歲的男子正看著自已,謝晚雪眼神立馬警惕起來。

那男子笑道:“小娘子想急著進城,我有主意啊。”

“什麼主意?”謝晚雪警惕地問。

“喏。”那男子朝一張桌子上的一個人努了努嘴,“你找他,他有辦法帶你進去。”

“他?不是說金陵城防戒嚴了嗎?”謝晚雪疑惑道。

“嗨,他可是金陵城有名有姓的大人物,金陵城綺裘樓知道吧,算了你肯定不知道,就是金陵城最大的妓院,他是裡面最大的龜公,你找他他絕對能帶你進去。”那男子說道。

“一個龜公怎麼會有這麼大的能量?”謝晚雪更疑惑了。

“你想想能做到最大的青樓妓院不有點衙門背景行嗎?”那男子一副你懂的表情。

這下謝晚雪是真懂了,她正要道謝,就聽到那男子接著說,“小娘子你身上有零錢嘛,借我用用唄,等我賺回來一定還你。”

謝晚雪一陣無語,她方才還想怎麼會有這麼好心的人給她出主意,整半天居然是覬覦她的錢,謝晚雪想了想,心想兩不欠也挺好,她把腰間荷包取了出來,把裡面一些碎銀子和銅錢倒給那男子。

那男子頓時兩眼放光,口中忙不慌的道謝,隨即抓起那把錢財就繼續去賭了。

謝晚雪不在乎他接下來究竟是贏還是輸。她現在注意力全放在那個龜公身上,只見那人看起來五六十歲左右,一把花白的短鬚修得整整齊齊的,頭戴網巾,身穿藏青色長衫,看起來不顯山不露水,要不是那男子點出身份,謝晚雪絕對不會把注意力放在這個平平無奇的老頭身上。

她心中思索著該如何讓這位龜公帶自已進城,既不沾親又不帶故,人家憑什麼帶你進城?謝晚雪一直死死盯著那人,是人就有缺點,謝晚雪看著那人一直看著手中的牌,似乎牌局十分焦灼,那人鬢角之間隱隱有汗珠。

謝晚雪眼睛一亮,有了。

她瞥了眼丟了魂一般的郎凌,謝晚雪一把拍在郎凌的肩膀上,笑眯眯道:“郎凌哥。”

郎凌突然有種不好的預感直衝心頭,他抬起頭看著謝晚雪一臉促狹的樣子,心中一個哆嗦,“你要幹嘛。”

“你賭技怎麼樣?”

聽到謝晚雪問這個,郎凌頓時鬆懈下來,這可說到他擅長的地方,人家都說術業有專攻,郎凌在賭博這方面簡直就是天才,他自豪地一拍胸膛,“不是哥哥跟你吹牛逼,打遍天下無敵手!”

“好!”謝晚雪立馬誇讚道,“看到那個老頭了嗎?”

“嗯~”郎凌這時候感覺自已已經飄飄然了,他用鼻孔看過去。

“去,讓他贏!”

謝晚雪把自已的計劃給郎凌重複了一遍,其中還夾雜著對郎凌實力的認可和吹捧,這讓郎凌得意壞了,小尾巴一下就翹起來了。

“瞧好了吧。”郎凌撂下一句話,就大搖大擺地朝那邊走去,看他胸有成竹,氣勢洶洶的模樣,倒像一位即將出徵的將領。

只見郎凌走到那老頭背後,朝著謝晚雪拋來一個你看好的表情。

郎凌看了眼老頭手裡的牌,臉上頓時露出了惋惜的表情,嘆了一口氣。這引起了老頭的注意,只見老頭疑惑地回頭看了眼,見是一位俊俏公子哥,臉上的不悅褪去大半,但還是不耐煩地開口:“老夫這死局有什麼好看的。”

“依我所見,老丈這牌可不是死局。”郎凌嘖嘖道。

“哦?那不知公子有何高見?”老頭好奇問道。

接著郎凌就開始指點起來,老頭原本只是抱著試一試的想法,但隨著郎凌的不斷指點,牌果然活了,於是沒有絲毫疑問,他贏下了這局。

接下來的幾局在郎凌的指點之下,老頭果然所向披靡,連贏數把,輸一晚上的老頭頓時揚眉吐氣起來。

郎凌見他興致大好,於是也不吝嗇,拿出自已的幾個殺手鐧教給老頭,頓時老頭就興高采烈起來,要不是兩人年齡相差過多,估計老頭都要跪下磕頭拜師了。

即使這樣,老頭還是感激地拉著郎凌的手,一副相見恨晚的表情,郎凌雖然嫌棄,但為了任務臉上還露出了笑容。

兩人越聊越投機,郎凌不愧是長安城中第一號敗家子,你跟他聊四書五經,君子六藝他指定抓瞎,但你要是跟他聊鬥雞捉狗、賭博嫖娼,那絕對是蚍蜉見青天,什麼花樣我郎小公爺沒見過?

老頭越說越覺得面前這年輕公子哥深不可測,譬如那個用花妓的繡花鞋喝酒的玩法,簡直讓他開了眼界,他心想金陵城那麼多達官貴人,居然都沒有一個年輕人會玩,他恨不得找個沒水的坑跳下去淹死。

“小哥兒,酒令還能這麼行?”老頭瞪大眼睛,匪夷所思地說。

“我所說豈會有假?”郎凌輕笑一聲,“老丈到時候不妨一試。”

“好好好!”老頭驚喜道,他轉頭看了眼水鍾,“夜深了,小哥兒咱們回金陵城細談如何?”

郎凌故意露出猶豫的表情,那老頭見郎凌有些猶豫也急了,就繼續勸說。

郎凌嘆息道:“小子不瞞老丈,我還有個妹妹跟著,這次來金陵是投奔親戚的。”

老頭順著他的目光看去,見謝晚雪坐在椅子上正往這邊看來,他心中瞭然,大義凜然道:“這還不簡單,我帶你們進城,咱們約好地點改日一敘如何?”

“那好!”郎凌露出掙扎的神色,最後牙一咬說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