皇帝轉身回到養心殿,他坐在椅子上又看起來堆成小山的奏摺。他批閱的專注,這時背後傳來一道很細微的聲音,是有人極力壓制著自已的腳步聲。

皇帝頭也不抬,輕聲問道:“來了?”

一盞白瓷描金玉底的茶盞被一雙素手放在案桌上,那雙柔荑輕輕碰了一下玉盞的,測了一下溫度,隨即溫柔的聲音響起,“溫度剛好,陛下可以直接喝了。”

皇帝並沒有拿起玉盞,反倒是放下手中的奏摺,轉身握住那雙柔荑,柔聲道:“下次這種瑣雜事情可以讓下人來做。”

宮裝女子笑了笑,她的脾氣與自已的長相一模一樣,“讓那些笨手笨腳的來做,我不放心,還是我來吧。”

皇帝笑了笑,他忽然想到了什麼,接著問:“謝英家的二女兒你見過了?感覺如何?”

宮裝女子嫣然一笑,“見過了,很好,昨日我讓禮部特意挑選了幾個太子妃的人選讓致兒看,來測試他對那女子究竟是不是真心的,沒想到今天早上天還沒亮他就跑到坤寧宮來質問我了,氣得臉漲紅漲紅的。”

“這小子。”皇帝笑意更甚,“致兒對女色不感興趣,這是讓我最為放心的一點,哪怕以後咱們走了,把這個位置交給他,即使他天資平平,也不會是一個昏暴之君,做一個守成之主很好。”

“咱們自已的兒子,自然一清二楚,在這塊不會對不住那姑娘的。”皇后把手抽出來,本來笑吟吟的臉不知想到了什麼突然有了抹擔憂,“謝英那二丫頭性格活潑,以後即使在宮中也不會太過鬱悶,這就是最好的了。但這個位置總歸是不好坐的,這座皇城我待了快三十年了,自然知道有多難受,一個本可以有大好青春的姑娘,把一切埋葬於這裡,想起來是多麼悲哀的一件事,如果我們不是天家,想必致兒與那姑娘一定會更幸福更開心。”

兩人夫妻半輩子了,自然知道妻子內心的心酸,皇帝站起了身子,伸出手摸著妻子的後腦勺,把自已的額頭貼上她的額頭,愧疚道:“辛苦你了,是我對不起你。”

“你不用說一些道歉的話。”皇后抱住皇帝,輕聲道:“我這輩子從來沒有後悔過,遇到你是我這輩子最開心最開心的事情。”

“遇到你我也很開心。”

——

季恪右手攥成拳頭,其用力之大,關節已經發白,他雙目噴火,看著站在自已面前的白衣少年,他強行壓制住自已的情緒,不讓自已怒吼出來,他咬著牙質問道:“那日我讓你出手,你為何無動於衷!你不是號稱天下第一劍嗎,不是在你一劍面前無人可以倖存嗎?!”

“我是答應來幫你殺一個人。”白衣少年根本沒有一絲畏懼,他淡然道:“但前提是我不認識他,但那日你讓我殺的那個人,我分明認識,我從不殺朋友。”

“朋友?哈哈哈哈。”季恪怒極反笑,“你跟他什麼時候認識的?!我怎麼不知道!”

“哼,派幾個阿貓阿狗就想監視我。”白衣少年冷笑一聲,“至於我怎麼認識的,無可奉告!”

“你真以為我不敢殺你嗎!”季恪大吼一聲,他這一聲傳出,原本緊閉的房門,頓時被人從外踹開,這時候白衣少年才看到原來外面已經站滿了手持長刀的軍士。

他們嚴陣以待,似乎只要季恪一聲令下,就會衝上來把白衣少年亂刀砍死。

白衣少年看了一眼外面如此大的陣仗,他內心毫無波瀾,輕蔑道:“就憑他們想攔住我?你大可以試試。”

季恪見這人居然如此蔑視自已,他更是氣炸了肺,他雙目血絲密佈,一拳捶在桌子上,“殺了他!”

白衣少年眼神一冷,背後劍匣中的長劍似乎感受到了主人的殺意,此時顫抖著,發出一段一段的劍鳴。

“慢!”

一聲厲喝打斷了蠢蠢欲動的軍士,他們回頭看去,只見一位書生模樣的公子哥陰沉著臉從外走了進來,他們連忙讓開了一條道,那公子哥走到白衣少年和軍士們之間,對著軍士們說道:“你們退下!”

軍士們面面相覷,接著他們又看向氣得氣喘吁吁的季恪。沒有季恪的命令,他們確實不敢離開,這時候那公子哥又呵斥道:“怎麼?連我的命令都不聽了?退下!”

聽到這句話,那群軍士有些猶豫,不知道誰率先轉身離開,呼呼啦啦的本來圍的水洩不通的院子就已經變得門可羅雀了。

元夕言一言不發,只是看著面前的公子哥,經過這麼一段時間的相處,他自然知道雖然明面上季恪為主,其實這個人才是真正的主心骨,一切謀劃和主意都是出自他手。

那公子哥看了元夕言一眼,然後嘆了口氣,說道:“你走吧。”

元夕言沒有絲毫猶豫,轉身離開。

目送著那道白衣背影消失在自已的視線裡,那公子哥又是嘆了口氣,他轉身對著快氣炸了的季恪,笑著安慰道:“本來靠這些禁軍就攔不住他,何不放他離開,還能賣一個人情呢。”

季恪冷哼一聲,用力坐在太師椅上。那公子哥拿起旁邊的茶壺,給季恪倒了杯水,安撫道:“何必生這氣,此事不成,我們再重新謀劃就是了,昔年太祖皇帝未成大業時,還不是在偽齊政權下做一個異姓王?”

聽到自已被拿來與太祖皇帝比較,季恪最吃這套,他的氣立馬消了大半,神志也逐漸冷靜下來,他深吸一口氣,贊同道:“是這個意思,咱們還有機會。”

“三皇子能明白這一點,真是善事!”那公子哥笑了笑,他舉起手中茶杯,“我以茶代酒,敬三皇子一杯!”說罷,他就把杯中茶水一飲而盡。

季恪也把茶水一飲而盡,他現在急不可耐,趕忙問道:“那你說接下來怎麼辦?”

知道他要這麼問,來之前那公子哥已經做好了對策,他展開手中的描金玉扇,胸有成竹道:“我已有良策。”

“季恪洗耳恭聽。”季恪打起精神,認真道。

“此次京城動靜鬧得頗大,我們已經打草驚蛇了,再加上京中全是陛下顧命司的眼線,任何舉動都逃不過陛下的耳目,因此下一步就不能在京城行動了,我們要找個機會把太子引出長安。”公子哥說道。

“引出長安……”季恪陷入了沉思,“引至何處?”說著他苦澀一笑,無奈道,“我知道你的意思,但我們的羽翼全在長安內,放在外面就是小媳婦上花轎,乾著急啊。”

“三皇子莫慮。”公子哥已經知道他要這麼問,他從懷中拿出早已經準備好的東西,在桌上推給季恪,“我已經布好了天羅地網,只要太子離京,那麼接下來等待他就只有一條路。”

“一封信?”季恪拿起那封書信,他一臉疑惑地展開書信,只看了一眼,有些驚慌道:“你居然暗自聯絡紅葉教?!”

季恪覺得自已的內心世界要被這封信震碎,他蹭一下站起身子,“不行不行,這可是叛國謀逆的事情啊!你怎麼不提前和我說一聲呢?”

“殿下,這本來就是備選之路,現如今事情未成,只能走這一條路了。”公子哥搖頭道。

“什麼叫只能走這條路。”季恪有些急了,“這次謀劃沒成,咱們可以等啊,等父皇駕崩,到時候我們再行動!”

“等?”公子哥冷笑一聲,“等到什麼時候?陛下如今春秋鼎盛,什麼時候駕崩誰都不知道,再等十年?如果我沒有記錯,明年殿下就到了出京就藩的年紀了吧,到時候皇后和太子雙管齊下,那時候殿下就要立刻離京,殿下一旦去就藩,那麼咱們數年在京城打造的勢力就會瞬間土崩瓦解,那麼請問,那時候殿下該怎麼辦!”

公子哥站起身子,每說一句話就往前逼近一步,季恪就只能後退一步,直到被逼到牆角,退無可退。

“事情不會差到那一步。”季恪連忙說道,好像是給自已找開脫的理由,“天無絕人之路,咱們為什麼要與那幫反賊共事,這和與虎謀皮有什麼區別。”

公子哥看了心虛的季恪一眼,他這時候心中濃濃的失望再也壓制不住,季恪這副優柔寡斷的樣子,哪有一絲一毫的君主氣概,他這時候深刻懷疑自已這幾年輔佐的是不是個廢物。

季恪也看出了面前這個人對自已的失望,他連忙強笑道:“我也不是怕什麼,只是擔心你與紅葉教勾結日後落得不好的下場。”

見季恪一直在給自已找藉口,這時候更是拿起自已作擋箭牌,公子哥終於發火了,他一巴掌拍在桌子上,冷喝道:“什麼不好的下場?殿下難道不知道事到如今,我們就只有成功一條路了嗎?你難道真的以為你那位皇兄繼位後就會放過你嗎!”

說著,他又痛心疾首地說:“成王敗寇的道理,殿下還不明白嗎?如果我們成功了,勾結紅葉教又算得了什麼,到時候史書上不會寫‘帝伏潛邸,與紅葉相交’,只會寫‘帝忍辱負重,滅太子逆黨,撥亂反正’,一輩子做一個被囚禁的閒散王爺,殿下你真的甘心嗎!”

“如果殿下於心不忍,那麼接下來殿下就在家裡安心讀書好了,所有事情都由我來安排,到時候功成,殿下好收拾行頭去即位,如果沒成,所有事情我一人來擔!如何?”

季恪被罵的臉色一會兒青一會兒紫,他這時候內心也在天人交戰,自已確實下定不了決心,自已其實也很認同他的說法,自已要是真的即位成功,一個小小的紅葉教算得了什麼,可是,可是要是沒成功怎麼辦?

公子哥見季恪還在猶豫,真是失望透頂,他看都不看季恪一眼,轉身就要離開,就在他要跨過門檻時,袖子突然被季恪扯住。

季恪慘白著臉,笑著說:“我聽你的就是了。”

季恪整理了自已的思緒,重新坐在太師椅上,“那接下來該怎麼辦?”

“到時候我們……”

又一場左右無數人性命的謀劃,再次展開。

——

每年過了立春,那天氣就總歸要回暖一陣,今年回暖的格外早,讓長安街坊裡不少稚童約起自已的小夥伴準備大年初一堆雪人的想法撲了空,但孩童心性,堆不了潔白的雪人過幾天也就沒這個念想了,見太陽掛在天上跟畫似的天氣,又起了想要去郊外放紙鳶的想法,但又被家中父母阻撓,說什麼別看如今天氣好,郊外寒氣大,說著又唸叨什麼“料峭春寒凍殺少年”和“春捂秋凍,一年無病”的說法。

放不了紙鳶,讓一些不少拿著私藏的壓歲錢買了新紙鳶的孩子一陣失落,本想在同伴面前嘚瑟一下,說不定還能讓一些女同伴對自已起崇拜之情呢。現在倒好,什麼都辦不成,他們又被父母叮囑著不要亂跑,就在家中讀書,那些之乎者也當真枯燥,不一會兒就從“子曰”中跳脫成了,巷口說書先生的金戈鐵馬,又想起自已昨日剛疊了個紙蛤蟆,經過自已的改良,絕對要比誰誰的蛤蟆跳得遠。總歸是閒不住的心思。

北戈巷中的一戶人家中的孩子也這麼想,他握著有自已兩根手指那麼粗的筆桿子,看著自已在田字格的宣紙上寫的東歪西斜的大字有些不耐,他抬起頭看了眼自已小院中明媚春光,院子不大,自已數過,按私塾先生教他的方法,從院門開始,到正間大門是五十六跬,也就是二十八步。

東院牆附近有一塊小菜圃,如今菜葉綠涔涔的,特別好看。這讓他總想起自已在隔壁同伴家看到的青蛙,都是綠油油的。他突然想起自已出神這麼久不會被發現吧,於是他心虛的往旁邊瞄了一眼,見孃親還正在聚精會神地往一方手帕上繡著花,她繡花手法極其嫻熟,上下翻轉,針線交錯,一朵粉紅可人的桃花就躍然其上了。

他鬆了口氣,轉眼又想到,自已孃親這好脾氣就算自已讀書不認真也不會生氣,巷裡的大娘嬸嬸們都說自已孃親脾氣好,是個嫻熟顧家的人,說起自已的爹,都是搖頭嘆息,反正他沒見過自已的爹是什麼樣子,聽那些愛說閒話的人說,自已爹是個不成器的主兒,嗜酒如命還好賭,歉了一屁股的債,每次醉醺醺的回家,有時候還動手打孃親,孃親剛懷上自已的時候,就被催債活活打死了,反正聽這樣說,他覺得沒有父親也挺好。他晃了晃腦袋不再細想。

他扔下手中的筆,就往外跑。

“娘,我去找李周他們玩了。”他撂下一句就飛快跑過小院。

“別玩太久,早些回來。”

他轉身把院門關上,門上的門神桃符被用力的關門動靜,震得有些晃動,好似真如同真神降臨一般,他嚇了一跳,連忙雙手合十對著其中一個身披炫彩甲冑,手持金戟的神像行禮,口中還唸叨著“神荼爺爺息怒”。

念過三次後,他約莫著門神大人已經原諒自已了,就轉頭往巷外跑。

立春剛過,長安有上墳祭祖的習俗,北戈巷位於長安西市一個偏僻的巷道,出了巷口街道上擺滿了賣黃紙燭火的小攤。不過總歸沒有清明中元那般火熱,大多數人都是買一沓黃紙,兩支蠟燭就去上墳,因為臨近清明,大多都是敷衍一下了事,自家沒什麼長輩,就一個死鬼父親需要燒紙,但這些早晨天不亮,孃親已經去過了。

聽孃親有次唸叨,說自家其實不是長安人,是從北邊遷過來的,所以就沒有什麼祖宗需要祭祀。

他環顧一下四周,分辨了一下同伴家的方向,就在並不寬敞的街道上狂奔起來,許是想到什麼,他暗暗竊喜起來,就沒怎麼看路,再說了這條道自已沒有過一千遍也有八百遍了,閉著眼睛都能摸到李周家的位置。

但他還是失算,覺得前方有個陰影,他連忙抬頭看去,只見眼眸中填滿一道白色的身影,可是已經來不及剎車了,“哎呦!”他一腦袋撞在那人的腰上,那身影紋絲不動,反倒是他被反衝成一個坐墩子。

他揉了揉撞得生疼的額頭,那人轉過身子,他心想壞了,就顧不得疼痛,趕忙道歉道:“對不起,對不起,我沒看路。”那人也沒有說話,只是看著自已,他也不敢抬頭,心中又想糟了,莫不是個凶神惡煞的主。

接著他就感覺到那人身影在緩緩下移,他連忙閉上眼睛,難不成這人想要動手,他咬著牙緊緊閉著眼睛。他沒等來狂風暴雨般的毆打,反倒是覺得自已的額頭被一雙溫暖的大手輕輕揉著,他心中一驚,慢慢睜開眼睛,只見一位長相清秀,眉心一點硃砂的年輕人正在給自已揉著方才撞到的地方。

“撞的疼嗎?”年輕人輕聲問道。

他剛想點頭,旋即又連忙搖頭,“不疼。”

“跑這麼快,要去哪啊?”年輕人繼續問。

“去正東的玉芒巷。”他老實地說。

“剛好順路,一塊吧。”年輕人笑起來人畜無害,他只看了一眼,心中的防備就鬆懈了下來,把孃親教導的不要跟陌生人一塊走的教訓也拋之腦後。

一大一小就這麼往正東走去,他一路上看著街邊連綿不斷的火紙小攤,他學著年輕人的模樣,跟在他身邊。

“公子不是長安人吧。”他突然問道。

“嗯,我不是長安人。”年輕人笑著說。

“公子可以買一些火紙遙祭家中過世的親人呢,這是長安每年的習俗。”他笑著說。

年輕人有些愣神,片刻後問道:“長安人都這樣做嗎?”

“長安好多是從外地遷過來的,他們遇到立春清明回不了故土都會買一些火紙朝著家鄉的方向焚燒,私塾的先生說這叫不忘本心。”他說道。

“這樣啊。”年輕人摸了摸他的頭,隨意走到一家小攤前,稱了兩文錢的火紙。

兩人找了一個偏僻的角落,年輕人似乎沒有做過這種事,他只好在旁邊指導。年輕人臉朝南對著牆角蹲下身子從腰裡摸出一支火摺子,把火紙點燃,估摸著一半就夠了,他摳摳搜搜地把另一半揣在懷裡。他一句“死人的錢放在活人懷裡不吉利”嚇得年輕人連忙把懷裡的黃紙扔在地上。

看著黃紙在火堆中慢慢變成一團灰燼,年輕人嘴裡小聲唸叨著“雖然我沒見過你們,但還是希望你們能投個好胎”之類的。

他有些好奇,按捺不住問,“公子您沒有家人嗎?”

年輕人也不在意,只是笑了笑,“我沒見過父母。”

“這樣啊。”他有些同情,“我沒見過我爹,都聽說我爹很不好。”

年輕人揉了揉他的腦袋,好像不知道該怎麼安慰,只能嘆了嘆氣。

他突然揚起笑臉,高高仰著腦袋,頗為自豪地說:“但我孃親很好啊,是世界上最好的孃親。”

年輕人有些怔住,這時候突然有一個從屋中衝了出來,他慌忙扯住年輕人就往前跑。過了一會兒就聽到背後傳來一道罵街聲,

“那個兔崽子擱我家牆角燒紙的!我日你家先人,別讓老子逮到!”

聽到背後的罵街聲,他氣喘吁吁地與年輕人相視一笑。

年輕人把他送到玉芒巷的巷口就與他告別離去,臨走的時候他拉住年輕人的袖子說:“有空去我家玩啊,我家就在北戈巷第八戶人家,我娘做的桂花糕可好吃了,到時候我請你吃。”

年輕人只是笑著蹲下身子捏了捏的他臉,說了句好。

最後他目送年輕人遠去。

年輕人走到半途,突然回頭,見他還站在巷口,沐浴在陽光下朝自已揮手,年輕人也笑著揮手作別。

自已不會來長安了,但能與一些人相逢就很好,不能再好。

可他不知道的是,以後每年的立春時節,在北戈巷口都會有一個男孩站在那裡,似乎在等待著什麼人,最後男孩變成了少年、青年、中年,直到最後變成一位白髮蒼蒼的老人,最後他躺在病榻上,兒孫問他還有什麼遺願的時候,他有些恍惚起來,想起了小時候自已還與一個人的約定未了。

可惜,人已死終歸難圓,遠方之人又怎知。

萍水相逢,山高水長,後會無期。

——

長安過了初十,似乎在不斷攀升的氣候中,植物們終於開了花,謝晚雪沒有記錯的話,是庭中的梨花先開的,一片白乎乎的,像雪一樣。她跟夜溪這幾天忙壞了,白天把剛落的花瓣收集起來,晚上還要與夜溪把這些花瓣儲藏起來。

隨著梨花開放,長安城中的柳樹也飄起了柳絮,飛絮落滿長安,看起來跟下雪了一樣,落在國子監的案桌上,落在尋常巷陌裡,落在明池的水面蕩起一片漣漪,又落在謝晚雪的秀髮上,不知道是她簪起了飛絮,還是飛絮變成了她。

但這似乎並不是浪漫的事,不少人都誤吸進了柳絮,然後鼻喉特別癢,現如今長安的醫館是最忙的,排隊瞧病的人都從館裡排到了大街上。

謝晚雪就索性鑽在屋裡閉門讀書,最近府裡平靜如水,哥哥謝明均在過完年後就出了門,他現如今不再頂著虛職,正式成為禮部主事。今歲有外使坐船到了金陵,金陵連忙向京城彙報,於是他就與禮部左侍郎一同前往金陵迎接外使去了。

如果按照章程,等他回來就該與竹家的姑娘成親了。對此謝晚雪已經不像剛開始反應那麼大,她現在是抱著順其自然的態度。

府中還有一件大事,那就是謝靈繁終於同意成婚了,吳氏在聽到自已大女兒終於不牙關緊咬時,都懷疑自已聽錯了,於是整個府上瞬間都喜慶起來,許管事這幾天跑得跟陀螺一樣,四處打聽哪家的公子與自家大小姐年齡相仿還未婚配的。

謝晚雪聽到這個訊息也是有些詫異,於是在當晚,她跑到謝靈繁的房間裡,看到謝靈繁正在把自已房間牆上掛的那些刀槍棍棒取下,放在一口大木箱裡。

謝靈繁聽到動靜回頭看了一眼,隨即很平靜地說道:“這口箱子上的鎖沒有鑰匙,今日我處理後就會把這些東西扔了。”

不知道為什麼謝晚雪聽到這句話覺得心裡難受,當年謝靈繁被吳氏教訓後,把兵器掛滿了自已的房間,當時這位大小姐極其豪邁地說了一句話:“我今天立誓,這輩子如果不能投身沙場,就絕不取下屋中刀劍!”

見妹妹緊咬著下唇一言不發,謝靈繁苦澀地笑了笑,她把箱子合上,自嘲一笑:“終究是我沒有做到。”

謝靈繁往後一仰,躺在自已的床榻上,看著屋頂,感嘆道:“你們都說我是在跟母親較勁,不是的,其實是我自已在跟自已較勁,在跟自已的命運較勁,我從小到大一直是不服輸的性子,我覺得自已的事情都要自已去做,自已的決定要自已說了算,我想跟男人一樣去保家衛國,所以我在說出這個決定後,所有人都覺得我瘋了。”她強忍著淚水,笑道:“可是我還是輸了,我終究是敵不過那些流言蜚語的,終究敵不過這個世道。”

明明自已大姐是笑著說的,可謝晚雪聽到了其中滿滿的心酸,那種感覺隔著距離,似乎要把她碾碎,她想起自已的人生,想起了自已先被生母和吳氏插手的婚姻,又想起了那日在養心殿內,皇帝說的那番話。

“真的掙扎不了嗎?”她聲音沙啞地問,不知道是在問自已還是在問謝靈繁。

一滴眼淚從謝靈繁的眼尾流出,劃過面板,最後在耳廓處變成一團小小的水窪,謝靈繁搖頭道,“掙扎過了,沒用。”

謝晚雪低著頭沉默不語。謝靈繁擦了擦眼淚笑道:“聽說皇帝要給你指婚,還是太子。”

謝晚雪繼續沉默。

“你見過太子嗎?”謝靈繁靈魂一問。

謝晚雪怔住,隨即搖搖頭。

謝靈繁不知道自已該說什麼,她突然覺得謝晚雪有些可憐,宮闈那種地方每年有多少女子鬱悶而死,又豈是一般人所能長居之地。

姊妹相依,何日再敘。

兩人就這麼一個躺著,一個站著,久久無言。只有外面的明月依舊照著長安,亙古不變。

許久許久,謝晚雪突然抬起頭,她的眼中蘊含著熊熊火焰,似乎要把這天地一同焚燒,她語氣堅定地說道:“我不信命!我要向這個天下討個公道!”

謝靈繁起身看著謝晚雪決然的背影,忽然想到自已多年前身披甲冑,手持寶劍,跑到自已母親面前,意氣風發的樣子。

原來,已經這麼久了。

她的目光中充盈著憶往昔的惆悵,和對妹妹的期冀。

我不行了,那晚雪就請你向這個世界替我討個公道吧。

——

元宵節轉瞬即到,皇帝要在禁軍中設宴的訊息很快就傳遍長安,於是許多宦官人家都把自已的子女打扮的人模人樣的。

皇帝宴請文武百官是其一,另一原因就是禁軍這幾年戰力直線下滑,這是京中人盡皆知,卻又不敢明言的事情,這無疑不是對禁軍中那些將領們的敲打。

因此這幾日禁軍三大營開始了瘋狂的訓練,上到指揮使,下到小軍官都收起了往日吊兒郎當的性子,他們對軍營中的那些老爺兵、兵油子們都不再是睜一隻眼閉一隻眼,又重新把軍紀樹立了起來。

俗話說得好,“臨陣磨槍,不快也光”,他們不奢望這十幾天把這群懶散的傢伙們訓練成熊虎之師,只求有個樣子就好。

元宵寅時天還未亮,京中不少人家已經驅車前往城外軍營,謝晚雪也不例外,她與家中兄弟姐妹,跟著謝英的車駕往城外趕去。

等到天光乍破時,一行人也順利來到了軍營外,輔國公府的杆子一打,禁軍一看乖乖,這不元帥家嘛,於是毫不猶豫就放行了。

馬車在主帳外停下,其實主帳外有數千士兵已經列隊完畢,一時間旌旗遮天。

謝英率先掀開簾子下了車,他今日沒有穿那一品賜服鬥牛服,竟穿的是一襲戎裝,他腰懸寶刀,往主帳走去,他每走一步就有一片軍陣跪下高呼“參見輔國公!”

“參見輔國公!”

吼聲一片接一片,震得似乎連大地都要晃三晃,這些聲音硬生生傳到長安北邊的奉璽門。

謝英緩緩登上臺階,他站在高臺上,揚了揚手,瞬間禁軍齊刷刷地站起。

謝晚雪還是第一次來禁軍大營,她掀開簾子一看,只見面前一望無垠的空地,空地似乎遙遙無邊,地面上是剛剛出頭的雜草,綠色連著校場成為一片。

真是天高雲淡,她下了馬車,只見右側是一座特意搭建的高臺,那高臺有四五丈高,高臺四周都有圓木豎立,圓木上插著各種旗幟,臨近主坐處插著兩根大纛,分別寫著“敕命輔國公謝”和“敕命英國公郎”,在這兩道大纛下是“五軍營都指揮使方”、“三千營都指揮使孟”、“十團營都指揮使沈”,而在這三面後就是一些“提督內臣呂”、“千戶馮”等等。

此時皇帝還未到,大家都樂得鬆散一些,平常較熟的聚在一塊,紈絝些的,聊些什麼自已上個月賭博贏了多少錢,誰家的姑娘好看等等,正經一些的多是說一些時政、讀書之類的話題,女子聚在一塊也大多說一些家裡長短了。

今日謝明折和謝明均都沒來,謝靈繁也不想來了,估計怕觸景傷情也沒來,謝晚雪與其他庶出兄弟姐妹不相熟,謝晴序自從知道謝晚雪由庶變嫡之後,就不在她面前得瑟,此時正跟自已要好的幾個朋友玩去了。

於是謝晚雪就只好靠在木樁上發呆,突然自已肩膀被人拍了一下,嚇了她一跳,她回頭看去,見郎凌正賤兮兮地朝自已笑。

她心存報復心理,故意往他身後一看,然後特意問道:“淺溶怎麼沒來?”

果然不出她所料,郎凌瞬間那張臉就垮下來了,他哼哼道:“那丫頭過完年就回雲州去了,你是見不到了。”

“真可惜,本來還想多找她聊聊天呢。”謝晚雪故意嘆息道。

“你還替她可惜?”郎凌一臉痛心疾首地指責道,“晚雪啊,哥哥我真看錯你了,我以為淺溶走了,你會替哥哥開心呢,沒想到哇沒想到,你這丫頭居然胳膊肘往外拐。”

謝晚雪被逗笑了,她攤了攤手,“我可從來站在你這邊過,什麼叫胳膊肘往外拐。”

郎凌捂住心口,擺手道:“原來如此,終究是我錯付了,咱們絕交吧。”

謝晚雪笑了笑,“求之不得。”

這時候整個校場都喧鬧聲不斷,謝晚雪往旁邊走去,郎凌連忙快步跟上,他邊走邊問:“聽說你面聖了,陛下都跟你說了什麼?”

謝晚雪深吸一口氣,“沒說什麼。”

“我不信,你絕對在瞞著我。”

“你愛信不信。”

“……”

兩人走到一塊空曠地方,此處地勢較高,可以把整個校場盡收眼底,看著遠處黑壓壓的禁軍軍陣,和一片足以遮天蔽日的場景,郎凌心情開闊,他讚歎道:“南軍跟這比起來終歸是小陣仗啊。”

“怎麼?瞧不起自家南軍?”謝晚雪問道。

“倒不是瞧不起南軍的意思,南方多山,地勢多變,所以南軍出征多是以小股為主,最多也就一兩萬人,而北方地勢開闊,可以大規模作戰,這就是跟南軍不同的地方,但男人都喜歡熱血沸騰的感覺,誰不希望自已指揮數十萬大軍,所向披靡的感覺!”郎凌感嘆道。

“那你想做統帥嗎?”謝晚雪看了一眼郎凌問。

郎凌神色先是有些黯淡,隨即強行提了提精神,說道:“想又如何,不想又如何,其實有時候覺得做個富貴國公也不錯,這種大事放給可以獨當一面的謝明均來做挺好的。”

“沒出息。”謝晚雪冷笑道。

“是啊,可是我已經沒出息了,又能怎麼樣呢。”郎凌苦笑道。

“你有想過英國公嗎?”謝晚雪突然問道。

這個問題直擊郎凌的內心,他一時間怔住,隨即笑道:“我爹他也覺得我做個富貴國公挺好。”

“郎伯伯真的是這麼認為的嗎?”謝晚雪反問道,“他真的希望看到自已嘔心瀝血經營一輩子的南軍的易於他人之手嗎?你難道要郎家百年基業毀於你手嗎?”

郎凌袖子裡的雙拳緊握,謝晚雪說的沒錯,他不甘心,“但是又能怎麼辦呢。”郎凌瞬間如同洩了氣的皮球,“陛下絕對不想看到另一個謝明均,一個謝明均就夠了。”

“不試試怎麼知道?”

這時候紅日緩緩從對面升起,撥開了濃厚的雲層,郎凌愣愣地看著紅日。

紅日照得整個世界在剎那間塗上了層金黃色,那些旌旗在紅日下迎著大風獵獵飄搖,郎凌閉上眼睛,吐出一口濁氣。

他曾無數次站在家中祠堂裡,面對著先祖的畫像看到深夜,他拿起白綢一遍一遍地擦著先祖們的牌位,然後看著英國公三個字淚流滿面,他有來自先祖的驕傲,他是這代英國公的嫡長子,未來會是下一代英國公!

他覺得自已對不起英國公這個爵位,他有時候半夜驚醒一身冷汗,他夢到自已死後見到了歷代英國公,他們都失望地看著他,質問他。

他想起父親失望的眼神,記得很清楚,父親拍著他的肩膀強笑著說:“當個閒散國公挺好的,爹沒把你教育成才,但為我兒掙個一輩子的勳榮還是很容易的。”

他還記得,父親臉上的刀疤是怎麼來的,那是父親在一次帶頭衝鋒中被人一刀劃出來的,父親明明已經是國公了,明明是一軍的統帥,明明可以在大帳內運籌帷幄,可每次戰鬥父親都是身先士卒。他不用猜都知道,這是父親在做給皇帝看,他是在告訴皇帝,我兒子是廢物,看在我郎甯這麼拼命的份上,就不要為難我兒子了。

可是……可是,

他郎甯的兒子怎麼就是廢物了!郎凌眼眶通紅,下一代英國公也不能是廢物!

記得先祖有一句話“男人死在女人的床上沒出息,要死就死在馬背上!”這一句話他耳朵都聽出來繭子了!

他決定了,再去南軍,就算把命交代在哪,也要讓世人見識見識英國公嫡長子的厲害!

郎凌轉頭髮現謝晚雪早已經不知道去了哪裡,此時整個世界已經天光大作!

皇帝一身龍袍,一步一步登上臺階,他心中暗暗數著臺階的層數,他步履沉穩,一層,兩層,三層,四層……

自已好像很喜歡數步伐,記得第一次走進皇宮時,自已數的很清楚,從午門到崇政殿,足足走了五千九百六十三步,自已剛登基時,從崇政殿走到太廟,也走了八千三百零九步。

今天從養心殿往外走,到崇政殿時才正式數起了步伐,但數目太多,他走到後面已經記不得,但一萬步總歸是有的,他暗自嘆息,原來這一條路自已足足走了二十年!

這臺階剛好九十九層,皇帝登上高臺,突然抬頭!他的眼睛裡似乎藏著萬里河山,這時,輔國公謝英和英國公郎甯,以及首輔復修,次輔李正陽,次輔劉周等等文武大員跪地大呼道:“臣叩見大唐皇帝陛下!”

接著底下不知道誰帶頭跪下,大呼一聲“叩見大唐皇帝陛下!”

數十萬大軍呼呼啦啦的跪下,聲若雷霆,齊聲道:“叩見大唐皇帝陛下!”

聲音震得天地似乎都要共鳴,迴音傳出萬萬裡之遠!

皇帝突然覺得自已好像還能再走二十年!

——

皇帝高登寶座,他已經看過一遍禁軍的演練,現如今他決定來一些有趣的事情,他對著旁邊的姜以臨小聲吩咐著。

姜以臨聽過之後,大步流星地走到高臺前,運起內力,大聲呼喊道:“皇帝有令,為給我大唐後輩試煉機會,誰要是能在百步之外命中校場東側的靶心,賞千金!”

這句話絲毫不亞於一顆炸彈扔進平靜的水面發出的動靜,瞬間高臺下的人群都沸騰起來,大家紛紛議論。

第一位人很快站了出來,他拱手道:“陛下!我乃兵部尚書楊洐嫡孫楊次昭,願意一試!”

他長相英氣十足,在皇帝的欣然點頭下,從旁邊士卒手裡接過弓箭,他搭箭拉弓一氣呵成,弓弦也被拉成一輪滿月,他瞄準百步之外的靶子,只有一個黑點。

箭離開弓飛速射去,在陽光下化作一抹流光,他連忙看去,沒一會兒,就聽到那邊士卒大喊:“未中,錯八寸!”

楊次昭遺憾搖頭,再向皇帝行過一禮後就退下了。

皇帝笑著對白髮蒼蒼的楊洐說道:“你有個好孫子啊。”

楊洐聽到皇帝誇獎,心中也是高興,但口中還是謙虛道:“我孫愚鈍,當不得陛下如此誇獎。”

有了第一位,很快第二位就出來,是太理寺卿胡家的公子,但很遺憾他也沒能射中,錯了六寸。

第三位,

“錯九寸!”

第四位,

“錯一尺五寸!”

第五位,

“脫靶!”

引得眾人哈哈大笑,那人也羞紅了臉。

……

很快在場所有精通箭術的都試的差不多了,沒一個能從皇帝手中取得獎勵,不少人都開始竊竊私語起來。

突然不知道誰說了一句,“要是謝明均在,估計就中了。”

這句話瞬間更是把議論推至了白熱化,有說謝明均能中的,也有說謝明均射不中的,反正喧騰不已。

皇帝坐在寶座上,見已經無人敢上前一試,他有些失望,轉頭對旁邊的謝英說:“要是謝明均那小子在,估計朕這千金就是他的囊中之物了。”

謝英笑了笑沒說話。

就在皇帝要取消這一專案時。

雷聲鼓聲馬蹄聲!

所有人抬眼望去,只見一匹黑色駿馬從校場外飛馳而來,而馬背上的居然是一位身穿青衣的女子!

那青衣女子不斷提速,她背上揹著一把弓,在馬鬃旁的馬鞍上斜挎著一支箭袋,隨著距離越來越近,人們逐漸看清了女子的相貌,一瞬間所有人都瞪大了眼睛。

青衣女子沒有說話,只是從背上取下長弓,兩隻白皙如玉的手指捻起一支箭,所有人只見她深吸一口氣,把箭搭好。

馬匹還在不斷移動!所有人都屏住呼吸,生怕一個出聲影響到女子的準頭,這可是騎射!是箭術中最有難度的了!

高臺上所有官員也轟動起來,他們站起身子湊到臺沿處,瞪大眼睛看著校場中的女子。

“老謝!這是你家二閨女吧!”郎甯揉了揉眼睛,難以置信地說。

謝英也懵住了,所有人都愣住。

謝晚雪不知道自已引起了多大的轟動,她緩緩閉上了眼睛,聽官在這一刻格外的敏銳,她聽到耳邊呼嘯而過的風聲,和奔騰如雷的馬蹄聲,這一切漸漸的都在不斷變小!

風吹過她的臉,她想起了謝靈繁流淚的樣子,想起了桃花娘苦澀的笑容,想起了自已幼時在那如雪般的梨花下練刀的時刻。

這一切都在她的腦海中清晰起來,變成一卷卷泛黃的書,接著這些書卷又在那夜的大火中變成飛雪飄散開來。

青衣女子緩緩睜開眼睛,這一刻她眼眸中的光芒似乎如同一顆繁星點綴!

她出箭了!

箭矢帶著破空聲,劃過整個校場,就像一道黑夜中的流星一般,那麼耀眼!所有人都不約而同的睜大眼睛,目不轉睛地盯著那道箭矢。

“中!”

士卒從靶心拔出那根箭矢,邊往人群這邊跑,邊聲嘶力竭地大喊著。

瞬間整個人群炸開了鍋。

皇帝這時候從座位上站起,他笑容滿面,鼓起掌來,見皇帝鼓掌!所有人也跟著鼓起掌來!

這時數十萬大軍齊喝道:“皇帝萬歲!二小姐威武!”

聽著震耳欲聾、綿延不斷的呼喊聲,謝晚雪笑了,她迎著陽光,把手中的長弓高高舉起,大喝道:

“謝明均不在!我謝晚雪在!”

第一卷《飛絮滿長安》終,

第二卷《夜遊江南雨》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