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1 天庭打工人的求職

“姓名？”

“沙悟淨。”

“年齡？”

“呃，我也記不清了，大概有幾千歲了吧。”

“住址？”

“現在暫時住在靈山。”

“曾經在哪些地方幹過？”

“說到這個，我們曾經還共事過呢。”看著眼前這個白髮蒼蒼的老頭，我頓時來了精神。可腦海中突然想起一句俗話“好漢不提當年勇”，更何況我現在是人在屋簷下，不得不低頭。

我識趣地閉上嘴。

雖然曾經是威風凜凜的捲簾大將，後來又跟隨大唐聖僧西天取經。但是多年以後，在人間名叫“電視”的新奇玩意兒上，世人只賦予了我幾句經典臺詞：

“大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

“二師兄，師父被妖怪抓走了！”

“大師兄，二師兄和師父都被妖怪抓走了！”

孩子們看了便哈哈大笑：“孫悟空要打妖怪了！”

熱鬧是他們的，我什麼也沒有。

因此，我只好咬了咬嘴唇，用只有自已才能聽得到的聲音說：“做過捲簾將軍，現在是金身羅漢。”

“這就是你全部的自我介紹？”坐在我對面的太白金星放下翹了許久的二郎腿。

“嗯，說完了。”我點點頭。

“為什麼想回天庭？靈山不是挺好的。”他提起毛筆草草寫了幾個字，頭也不抬。

“看管倉庫這個職位適合我，我之前做過捲簾將軍，有經驗。”我在天界向來是頂聽話的，他們需要一個聽話的人，我想這次也不例外。

我偷偷瞥了一眼太白金星的神情，依舊是面不改色。此番他受玉帝之命，負責從各界抽調一名天庭寶庫管理員，任重道遠，故而特別注重言行舉止。

不愧是玉帝的親信！我在心中感嘆。

向來信奉沉默是金的我以“老實”著稱，多說多錯，在紛紛擾擾的世界裡不如選擇寡言。

其實我也留了一個小心眼。在來之前，已經託老同事幫我打聽過，遞交簡歷後成功進入面試的一共只有兩個人。

據我所知，另外一位就是我的老朋友——二師兄豬八戒。

我不知道素來喜好溜鬚拍馬的淨壇使者是不是去了玉帝面前獻媚邀寵，亦或是在太白金星面前誇誇其談，至少我想以真誠打動人。

“哦，你回去等訊息吧，下一個！”他依舊伏案。

太白金星大手一揮，我的命運多半已經決定。

“等一等，看在我們曾經共事的份兒上，能不能給我一點小小的提示？”我終於忍不住厚著臉皮開了口。

我的手不停在腿上上摩挲著，以至於現在有股熱融融的暖意躺在手心。

“嗯，其他都挺好，就是曾經打破了琉璃盞這個汙點讓我還是有點不放心啊！”太白金星咳了幾聲，示意我應當做好心理準備。

“我明白了。”我冷冷地向他笑了笑，當做是告別。

回去的路上，飛絮般的白雲游到腳下，我故意用力踩了踩，這是無聲的發洩。

“金身羅漢，今天怎麼不開心啊？”

我聞聲看去，卻見廣寒仙子迎面而來。

“沒有。”我禮貌地笑了笑。

“還說沒有，你這是拿祥雲撒氣呢。”她俯身放下手中的玉兔，抬起頭來又是眸若繁星。

“你……看見了。”我羞赧地低下頭去。

“你是不是擔心天蓬元帥搶了你的好差事？”她蹲了下去，對我眨了眨眼。

“不……沒有。”我語無倫次地回答道。

聽說當年吞吃了十個取經人的我是何等威風，可惜的是，什麼都會的我卻實在不會撒謊。

“你別不開心，就算這次沒有成功，以後還有別的機會。再說了，我覺得那個豬八戒是遠遠不如你的。”嫦娥抱起玉兔，聚精會神地瞧著那兔子的後脖頸。弄得我脊背也陣陣發涼。

看著嫦娥仙子遠去的背影，我也開始思索自已為何偏要來應聘這個崗位。

細細想來，倒不是羅漢不好，只是我近日得了個失憶的毛病：取經之前在流沙河的記憶丟失了大半。從此，我總感覺生命中少了一個我，那是一種說不上來的難受。就像一整幅拼圖有一塊失落的碎片，無論如何也無法拼湊完整。

他生莫做有情痴，人間無地著相思。

有時候遺忘，又何嘗不是一種仁慈？

可我轉念一想，一個沒有過去的人又怎麼會有未來呢？神仙也一樣。

天庭的寶庫裡藏著的半盞琉璃燈，正是我當年打破的那個。聽說它有無窮的神力，其中之一便是幫助失憶的人恢復所有記憶。

我把這份小小的私心，收藏在心底最深的地方，用力打上烙印，沒有人能輕易將它開啟。

“嘿嘿，嫦娥仙子？”

一個憨厚的聲音在身後響起，我知道這是老熟人來了。

“二師兄！”我恭恭敬敬地向他打招呼。

“聽說你也來面試這個崗位？”

“對啊！”

“感覺怎麼樣啊？”八戒這頭豬身強體壯，一下將我逼退在牆角。

“二師兄，我怎麼能和你比啊！”我尷尬地笑了笑。

“哈哈，沙師弟，我呢，就是來走個過場，這個職位非你莫屬了！”八戒這番話出人意料。

“等一等，這裡面是有什麼內幕嗎？”我急忙追問。

“這可是一樁苦差事啊！老豬我才不幹呢！嘿嘿，我剛剛已經向天庭請辭了，回高老莊看我們家翠蘭去咯！”八戒雖然看上去前言不搭後語，但是資訊量並不少。

“二師兄，此話怎講啊？”我追在他身後要刨根問底。

“你不知道嗎？我啊，來這兒就是圖個清淨。來之前我以為看管倉庫嘛，輕鬆得很，不過是整天無所事事。可聽說這份工作之前已經有好幾個天兵撂挑子不幹了，可想而知，這一定不是一份看上去那麼清閒的差事。”豬八戒說著說著，又立刻改口道，“但是對於沙師弟你來說，一定沒有問題。俺先走一步！”

說完，他那肥碩的身軀就在眼前一下消失了。

“恭喜啊，捲簾將軍，恭喜啊！”太白金星欣喜地從裡面走了出來。

“什麼事？”我一頭霧水。

“恭喜捲簾將軍，明天就可以到天庭寶庫來上任了。”太白金星笑呵呵地說。

“我？”我還沒來得及從這一連串的“變故”中反應過來。

“當然是你了！除了你，天庭還有第二個能夠勝任這個崗位的神仙嗎？”太白金星拍了拍我的肩膀。

“哪裡哪裡。”我微笑著，並不想讓任何人看出我那覬覦寶物的小心思。

“喏，這裡就是天庭寶庫了。”

“吱呀”一聲，一扇厚重的大鐵門被推開了。

撲面而來的灰塵讓我被嗆得不輕，咳嗽了幾聲以後，我再回頭，卻不見了太白金星的蹤影。

“捲簾將軍，這寶庫以後就交給你了！”他的聲音迴響在空空蕩蕩的天宮之中。

“太白金星！”我四下張望，可是卻早已沒有了他的蹤影。

“罷了，能夠輪到我的，也不會有什麼好差事。”

我嘆了口氣，便早早認命。

在一片烏黑之中，摸到了一個燭臺。

火柴“嚓”地一下劃過，火焰燃起，我把它放到燭臺上。整個倉庫就突然亮了起來。

我看到這裡所有的一切都從模糊變得清晰，因此也就有很多的景象清晰地展現在了面前。

一片灰濛濛的塵埃掩飾了這裡的萬物，嗆進鼻腔一陣猛烈的刺激，我咳嗽了幾聲。

眼、耳、口、鼻，我的整個身體都被一種異樣的感覺佔據，彷彿玫瑰上的尖刺，從喉管刺進心臟，隨著全身的血液運轉。

“這是什麼破地方！”我不禁搖了搖頭。

幸好我在角落發現了一把巨大的掃帚，好不容易把它拿起，只消一瞬，這裡所有的灰塵便煙消雲散。

藉著微弱的燭光，我這才看清這裡的情況。

一張破舊的大桌子，上面除了一個生了鏽的青銅燭臺什麼也沒有。周圍是十個黃花梨的大櫃子，每個櫃子分了四層，裡頭擺滿了各式各樣的器皿。東側一個櫃門上雕的是西施浣紗；一個昭君出塞；一個是貴妃出浴；一個是貂蟬拜月。西側幾個連在一處，男女老少提著鋤頭，手拿箕畚，浩浩蕩蕩，正是愚公移山圖。南側畫著嫦娥奔月，上書嫦娥應悔偷靈藥，碧海青天夜夜心。北側是夸父逐日、后羿射日，看起來與傳說全然無異。

每個櫃子都是沉甸甸的，看來天庭收藏的寶物全都在此了。每個櫃子上都上了一把黃銅鎖，我並沒有鑰匙，這櫃子也沒有那麼容易開啟。

“咦，看起來真是個清閒的差事呢。”我環顧四周，喃喃自語。

“捲簾將軍！”

我這兒好不容易收拾乾淨，太白金星又趕了過來。

“上仙，什麼事啊？”我恭恭敬敬地問。

“剛才忘了把鑰匙給你，這最大的一把是大門的鑰匙，其他小的是櫃子的鑰匙，上門都標有方位。還請捲簾將軍自便。”說著，他把一串叮噹作響的鑰匙一把扔在桌上，還沒等我回應便揚長而去。

“就知道天庭不過也就是這個德行！”我無奈地嘆氣道。

我怔怔地看著手裡的鑰匙，晃一晃，發出叮叮噹噹的聲響，我把耳朵貼近這悅耳的響聲中。閉上眼，在這片王國裡，這是獨屬於我的權力的象徵。