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心中只有一個想法，不能出這道門。
李夫人今天那麼生氣，以後王文那邊她不敢想會受多少為難。
小時候，吳寡婦在杜正國耳邊吹一吹風，姐姐和她就要挨餓受凍，拳打腳踢，大冷天還要進山砍柴找吃的，那些日子歷歷在目，她不想王文因為她的事受累。
前院不順，加上眼前景象，王文眼睛泛酸，見其中一個小廝拿起門栓要動粗，怒道：“住手！”
上前推開那個小廝，又隔開丫鬟。
杜十娘聽見熟悉的聲音，如倦鳥歸巢，一把抱住王文，哭著解釋。
“王文，李夫人把我趕出來了，把我趕出來了。讓我寫字我就寫了，李夫人看到就生氣，我想問問為什麼，就說我汙了她們的耳朵眼睛。”
“嗚嗚嗚，我好後悔！我幹嘛要寫字！我為什麼要認字，我就要做一個大字不識的人，不認字就沒有今天這事了，我聽到有人說什麼《西廂記》，我根本就不知道什麼叫《西廂記》，我不要認字了，我不要認字了！我好後悔啊！”
杜十孃的哭嚎如同小孩一般，要將所有的眼淚都哭出來，因為七姐說，都哭出來，老天爺聽到了，就會關照她。王文從沒見過杜十娘這個樣子，攬著她拍拍背，語氣是她很少聽到的溫和。
“沒事的，觀者無心，你抱著學習的心去認字，那它就是一本好書。觀者有心，就是看《大學》《中庸》這樣的書，也能看出汙穢。”
杜十娘聽不懂什麼有心無心，《大學》《中庸》的，只知道王文沒怪她，還安慰她，愧疚懊悔如同水一樣，要將她溺死在裡面，拉著王文衣袖，聲音哽咽，“可我被趕出來了，會不會影響到你？我想進去道歉，告訴李夫人，以後我不讀書了，求她別生氣，你幫我進去，好不好？”
王文扶著杜十娘慢慢站起來，掏出帕子一點點擦乾她臉上的淚，還要替她擦鼻涕。
杜十娘頭一躲，扯過帕子，“我自已來。”
“還記得我跟你說，大人物們都不會計較這些，再回去，反而又勾起她們想起不高興的事情，既然出來了，乾脆就回去，正好我這邊也差不多了。”
聽到這話，杜十娘努力睜開一雙紅腫的眼睛，彎腰看向王文身後，語氣疑惑，“真的嗎？怎麼只有你一個人出來？”
王文面不改色的撒謊，“有的先回了，有的在後面想多吃點。我看沒什麼事就出來了。”
杜十娘這才點點頭，王文比她讀的書多，說什麼都是對的。拽著王文的衣袖一直沒放手，難得今天沒被說，她也捨不得放開。
王文左手下垂，放任她的動作，走向大門。
之前攔著杜十孃的下人站在一塊，王文目光陰鷙，掃了他們一眼，一一記在心中。
“不過是個奴籍，也敢對良籍出口不遜，棍棒相加，王某今天見識了。”
杜十娘再次聽到奴籍良籍，將心底的疑惑問出。
魏成仁的馬車停在巷子外，還有一段路。王文耐心給杜十娘解釋，“大元為了便於管理，將百姓分為貴、良、商、奴、賤，五等級別。貴是指的達官貴人，良是你我這樣的平民，商是行商販賣，奴就是賣身給人做僕從，賤嘛自然是最下的花娘。區區四等奴僕，怎麼敢對舉人親眷，對你不敬？家法嚴明的人家，萬萬不能出這樣的惡僕。”
杜十娘這才知道原來奴籍和良籍的意思是這個，難怪上次在客棧有人喊了這句，容管事臉色都不對勁。
兩人攜手走在街上，一人在後提問，一人在前解釋，將偌大的宅子拋在後頭，說話聲斷斷續續，被指責的小廝滿臉不屑。
“我呸！當自已是個什麼東西，我是個奴籍，你不還是要上門求我們辦事。”
“他說得不錯，家法嚴明的人家，定不能出現你這樣的惡僕。”
小廝剛要回嘴怒罵，轉身瞬間見同伴們跪下，不敢抬眼，當即跪下自扇耳光認錯。
馬車處。
杜十娘上車，正好對上魏成仁驚詫的眼神，立馬低下頭，她不想讓人看見此刻的醜態，丟臉不說，還會丟王文的面子。
王文面色平靜，沒有多說什麼，對著魏成仁點頭，又對外道：“勞煩送我們回去。”
馬匹踢踏踢踏，到了宅子外，杜十娘才覺得一顆心落到實處。
不等小廝放下馬紮，她就跳下去，換身衣裳，跑進廚房燒水。
秀婆家大門開了一條縫，吳寡婦從門縫偷看，嘀咕著，“他們今天吃好喝好，也不說給我們帶點剩菜，真是沒良心的。”
杜正國在房間裡呼嚕震天，杜文虎打著瞌睡，眼皮勉強睜開一條縫，嘴上囫圇說道：“娘，快睡吧，我和爹明天還要幹活呢，要好菜還不簡單？找我媳婦兒幫忙就成了。”
吳寡婦見父子倆萬事不關心的人樣，罵罵咧咧回去上床睡覺。
杜十娘只要一干活，心就會慢慢平靜。心裡琢磨還是要見容管事一面，給點好處，求個情，替她在李夫人面前美言幾句。
王文雖然說了不用放在心上，可她深諳枕邊風的威力，盤算李夫人那邊消消氣就把這件事辦了。
水燒開，杜十娘出去找王文準備洗漱。
又從進房間裡摸出那本書，仔細撫摸封面，突然唰的一下，封面被撕下來，看不見那三個字，心裡才暢快。
心氣順了，餘光卻瞄到藍色封面，心裡又泛起疼，忙弄了點米糊糊把封面沾上，暗暗自責。
“書又有什麼錯，是我自已不如人，讓人糊弄，現在拿書撒氣，不也成了一個不講理的人。”
說出來的話是用來安慰，但是她還是止不住委屈，荷花村的婦人媳婦潑辣碎嘴，她都不怕，可這些人說出的話，做出的事，卻總能叫她翻不起身來。
摸一把眼睛，捧著書來到院子。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