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十娘面上做出慌亂,閉眼咬牙,一臉羞愧從包袱裡掏出好幾個黃面饅頭。
“您看,伙食是真的好,我捨不得吃完,還藏了幾個,郡夫人慈悲為懷,還求您不要收走我的,我以為小紅姑娘用官話誇我能吃,在我們那,能吃那是好話!說明力氣大,幹活多!只有病秧子才吃得少,我看著你們盤子空了,這才學出來,難道大戶人家不喜歡被誇?”
黃面饅頭一拿出來,裡面還夾幾片白菜,這下輪到老媽子和小紅一樣臉色難看,跪在地上大哭。
郡夫人胸脯起伏不定,扶著身旁的丫鬟好半天才喘上氣,指著地上兩人,“我竟不知道還有這等事情,我身子不力當甩手掌櫃,你們竟這般欺我,快來人,將這....將這欺上瞞下的丫頭給我拉出去賣了。”
小紅的哭喊隔老遠,杜十娘都能聽到。不過她心裡沒有一點感覺,惡人自有惡人磨,都是窮苦人家,何必互相為難,要對她不客氣,那又何必同情。她打小吃苦長大,性子要是柔弱可以隨便搓,早就不知道被吳寡婦賣到哪裡去了。
郡夫人現在沒什麼心情,捂著胸口強撐道:“容管事,我身子不舒服,就不送了。”
杜十娘見沒人責問自已,也沒讓她起來,乾脆主動點利落一站,拍拍裙襬,收拾包袱,不過她還記得做戲要做足。
對著容管事滿臉疑惑,“容管事,你不是說大人物都愛聽好話?怎麼今天個個都黑著臉。”
容管事瞪她一眼,“你給我閉嘴。”
杜十娘低著頭,一臉不服還帶著賭氣,“我說的又不假,床被子都打著補丁,能給我們吃的就不錯了,怎麼還要賣小姑娘!要我說這郡夫人就是大方,管飯管住,在我們那,飯都不管嘞,大戶人家的規矩真難學。”
容管事見她還為小紅說話,一副蠢笨如豬的樣子,梗著嗓子不想說話,乾脆甩袖子走了。
杜十娘也趕緊跟上,拉著翠環好姐妹般的說著“心裡話”。
就聽到身後郡夫人暴怒的聲音,“管家,那老媽子也給我收拾乾淨。以後那碟子芙蓉糕不準再擺在我面前!”
吳寡婦看著小紅的下場,心裡暢快,可再瞧杜十娘,胳膊竟然冒出一顆顆小疙瘩,搓搓手臂,暗道杜十娘今天就跟變了個人似。
到了門外,杜十娘注意到多了一輛樸素馬車,還意外什麼時候多了人,要跟著上車時,翠環攔住她。
“你不能坐前面,坐後頭那輛車。”
“容管事真是個大好人,翠環姑娘人美心地善良。”
新馬車雖然哪哪都不如前頭這輛,可杜十娘確實打心裡高興,流露出來的感激更是帶著真心,說完蹬蹬往後跑,馬紮都不用,一蹬腳,就爬上了馬車。
翠環看得直皺眉,罵一句,“粗俗鄙陋。”
杜十娘躺在馬車板子上看著車頂,嘴角都快歪到耳朵根子了,她今天敢這麼做,自然是有她考量。
本來她還沒想到辦法,沒想到瞌睡來了老天送枕頭。
竟然看到側廳在撤盤子,剛好又有一碟光碟,可不就巧了,和她們那盤子一樣乾淨。
經過這些天,她多少也明白了有身份地位的人端著架子,覺得和她這種人計較掉面子,但這也有風險,一個不好,說不得小命就沒了。
所以全程都在利用她的身份,崇拜貴人,粗鄙無知,覺得貴人家裡什麼東西都好,拍馬屁沒拍對而已,她又不是故意的,只要抓著這點,就有翻身的機會。
堅硬的馬車板,杜十娘睡著也不覺得膈應,還能在上面用毛筆桿子寫字,學習這麼困難的事情,她也不嫌累。
她這裡心情好,容管事那頭正惱著。
“乾孃,犯不著為這樣的人氣壞了身子,枉費你教導那麼久,這人還是這麼愚鈍無知,真真是個不可教化的豬。”翠環給容管事捏著腿,還一邊勸說。
容管事現在想想都覺得火大,“我氣的是杜十娘讓我丟臉!誰不知道我是夫人跟前的人,對我禮讓三分。杜十娘好賴話都分不清,居然拿我等比作狗,回頭這事要是傳了回去,我的臉面,李府的臉面往哪裡擱?”
容管事身處高位久了,主子派頭十足,完全不覺得她故意不提點賀郡管家的事有什麼不對,反而覺得杜十娘不識禮數規矩,況且她本就是有意要讓杜十娘嚐嚐世家的苦頭,明白世家裡的下人都不是能隨意得罪。只是這個杜十娘實在是蠢如豬頭,連這點手段都看不出來。
只怕到了恭州府,夫人也看不上。
翠環和她一個想法,“乾孃,我必定要好好給你出口惡氣。”
賀郡府裡的事情雖然不愉快,但絲毫沒有影響到外面的熱鬧。
杜十娘現在單獨一輛馬車,挑開簾子,外面的熱鬧隨便看,特別是看到生意紅火的鋪面,尤其關注人家做什麼生意。
她荷包常年空的,王文那邊又經常要用錢,導致她對錢極其渴望。
等到了恭州府,她也做個生意,到時候也弄得像這些鋪面一樣紅火,再也不需要為了銀子緊張發愁。
街上吵嚷,一道抑揚頓挫的說書聲顯得格外特別。杜十娘望去,那是一處露天茶館,一個說書老人拿著一把扇子,面前一碗茶水,前面還站好些個人,就是來聽故事的,她也附耳細聽,居然還聽到一件和恭州府有關的事情。
“這一次鄉試第一,你們可知是誰?”
等吊足了人的胃口,才道:“乃是王文王公子。”
杜十娘勾唇暗喜。
有人問道:“考鄉試第一又有什麼稀奇?又不是狀元!”
杜十娘撇嘴,嘀咕,“不稀奇你也考不上。”
說書老人又道:“確實不稀奇,稀奇的是另一件事。你們想知道嗎?”
“快說!快說!”
說書老人笑道:“這一次恭州府的李大人不得了,那是真正的禮賢下士,聽說好些個沒考上的都想去那邊碰碰運氣,要是能投靠恭州府,升官加爵,指日可待!”
“你老有什麼訊息就趕緊說吧!”
“就是,還賣什麼關子。”
立刻就有一小童端著盤子在人群走一遭,叮鈴哐啷的聲音不絕於耳,說書老人這才笑道:“那我就給各位解一解惑,這次鄉試時機不一般。你們再細細聽,李府出錢出力幫這些人接親眷在龔州府安,還有獎賞。你們說,李府是不是文人的另一條出路?”
再往後,聲音越來越小,杜十娘現在有些明白恭州府為什麼會派人來接她了,就是為了賺個好名聲,這讓她的心有些急迫,這說明舉人在恭州府那些大人物眼前算不得什麼。
此刻她只想趕快飛到恭州府,不管多大的困難,只要兩個人在一起,肯定都能渡過。
放下簾子,杜十娘重新拿起本子看書。
翠環來的時候,見這模樣,心裡頗為不屑,杜十娘真真是她見過最蠢笨的人,那麼久了,還是隻認識那麼幾個字,每天看著刻苦,卻沒什麼用。
“杜十娘,我這次過來,是來給你講講規矩,自古以來,遇見身份地位比自已高的,頭一件事就是要下跪表示尊敬,其次,大人物不說話,你就不能說話,要不然到了恭州府,人家還以為李府的規矩就是這樣,傳出去面子還要不要了!”
杜十娘擺出一副虛心求教的樣子,“那翠環姑娘,跪是怎麼個跪法?又是個什麼場合不能說話?能不能指點幾下。”
“這有什麼難,跪就是雙膝下跪,場合不拘,只要是大人物沒問你,你就不能說話。”翠環想也不想,她就是要杜十娘明白,恭州府大,規矩也大,最好能知難而退明白自已配不上王文。
杜十娘笑了起來,“翠環姑娘,你也知道我笨,我學一樣東西,除了要人教,還得有人帶著做,要不然學了個不三不四的,到時候人家問我師傅是誰,那不是丟你和容管事的面子。”
“這麼簡單的事情你都學不會,這恭州府我看你也待不久。”翠環撿起地上那本書,突然笑了一聲,“今天再教你認幾個字。”
連續幾天倒也相安無事,不過這天倒是發生了一件大事。
驛站,所有人站成幾排,容管事在最前面訓話。
“都給我老實交代,賀郡夫人讓我帶回去的那個金塑魚鈴鐺,到底是誰昧了去,現在交代,我還能網開一面,要不然等回去了,告官還是家法,都不是你們承受得起的。”
沒指名道姓,眼神卻實實在在看向吳寡婦一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