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間之前只屬於自己的小屋,實際上是一間廂房的閣樓,打從小娃娃開始,它就完全屬於她了。
後來家成為村裡的辦公地,小屋子淪為村長家孩子們的玩樂場,再後來,屋子又回到自家人手中。
圓圓一直住在那裡。
房子又回到自家人手中時,她看著殘破不堪亂七八糟的屋子落淚,那時她已經快十歲了。母親央求著養父將屋子收拾出來,修修補補,自己用破布拼接起來,給她做了一個屋頂,塵土就不會從腐木上墜落了。
她歡天喜地的住了進去,直到出事的時候。
辦完喪事,村裡人都勸她將這小屋子堵起來算了,不僅僅是為了她考慮,從來沒有那個逝者會像她養父母一樣讓全村人恐慌、害怕。
好像她回家周圍都籠罩著一層陰森之氣。
善意的奶奶大媽嬸嬸也勸她找個人家,這家就放火燒了算了。
但是處於精神混亂的她做不了任何決定,任由他們嘆息說道。再者,這種昏話很快也被一幫男人罵。
說婆娘家不懂事,這可是村子裡乃至整個鄉里唯一的大瓦房,而且是兩進院,怎麼能隨意丟棄。
婆娘們不服氣,硬要他們住進去試一試。
漢子們立馬閉上嘴,說那是人家楚圓圓的事,人家想怎樣就怎樣。
圓圓也害怕到不行,想過很多路子,都只剩下依舊住在老地方這麼一條歸路。
“媽媽,你不在那裡了吧,雖然他們將你們埋在了一起。但你並不喜歡和他停留在那了,是不是,我們就將他關在那吧,你不會掛念他的。”
她大膽地瞅著那陰森的地方,下定決心在那裡豎起一面牆,就讓它永遠消失了吧,連同自己兒時的所以記憶和自己的東西。
那天,失去了理智,完全忘記讓警察將自己的衣物等拿出來了,目前身著的還是母親剩下的舊衣服,用著的也是母親的被子。
那間屋子裡還停留在那一晚。那就讓這一切都靜止在那兒吧。
她記得家裡還有土基,房子後山牆被雨水衝得稀薄,養父拓了這些土基,還找了石頭,打算加固。如今,依舊放在後院的農具屋裡。
鼓足勇氣在屋子周圍燒了一圈紙,升起一堆火,驅散這陰冷的氣息。開始宰稻草、和泥巴,搬運土基。
她期望能在今天就將這些事情做完,害怕到了明天勇氣又要消失了。
太陽照滿前院的時候,她已經將牆面壘到膝蓋處了,看著高高的屋簷,犯了難。自己無論如何也搞不好的,得找個身強力壯又不害怕的男人來幫著搭腳手架。
想了一圈,夏天浩的影子出現了好幾次,一次一次的給否決了,只剩下啞巴大嬸的男人。
他們一家敢進這個家門,但那大叔好似做不來這精細活計。
總要試試看的。
她在屋子裡找了一圈,又發現了十來袋還沒有脫殼的稻穀,還有媽媽曬的柿子乾和紅薯幹。大喜過望。
將柿子乾和紅薯幹全部提了朝大嬸家走去,實在又有些捨不得。這是出自媽媽手的最後零嘴了,走在路上拿出一小塊柿子幹來,嚼在嘴裡,眼淚不自覺地就下來了。
“圓圓啊,你家裡怎麼一早上都有那麼大的煙霧啊?”
站在土坡上一直朝著她家觀望的村長兒子夏忠林瞪著一雙腫脹的魚泡眼問她。
“冷,烤火。”
圓圓嚼著食物,頭也沒抬一下,繼續往前走。
她恨夏忠林一家子。
那個年代,他爹將他們一家三口趕到牲口圈裡住,霸佔了她家的房子,美其名曰辦公用,實則成了他家的住所。
雨水天泡在臭烘烘的髒水中,冬日裡聞著臭氣熏天的髒汙廢水瑟瑟發抖。當時還是大小夥子的夏忠林帶著一幫小子沒少折磨他們家,往屋子裡扔石頭、糞便,編順口溜笑話她。
夏忠林從鼻子裡冷哼了一聲,說那麼大的太陽,又不是冰坨子做的。揹著手沒趣地回家去了。
其實,他還是喜歡她的那一院房子,儘管出過那種事情。生怕這妮子真給毀了。
轉過村中央的大槐樹,順著狹長的小道上一個小坡,啞巴大嬸家搖搖欲墜的兩間破土坯房就出現了。
明明這地方很是寬敞,可是因為窮,她家只能擠在一側山坡中,和另外一戶人家共用一面牆,廚房設在東邊,用幾塊籬笆圍著,頂上是稻草,下方是關牲畜的兩間圈,巴掌大的院子。
人和牲畜混亂地生活著,儘管愛乾淨的大嬸清掃得很乾淨,奈何還是擁擠難受。
因為身負重孝,不好進別人家裡。
她就站在門口喊著天星,叫了幾聲,大叔和大嬸端著飯碗出來了。
她連比帶畫地說著。
大嬸卻是一個勁地將她往自家院子裡拉,也不知道她聽明白了自己的意思沒有。接著樂呵呵地將她按在自家小廚房的凳子上。
他們正在吃飯呢,玉米麵摻和著大米,桌上放著一大碗芥菜湯和一碗火燒辣椒蘸水。兩人的碗裡黃澄澄的玉米飯,沒有一粒白。
村裡臨河灘,產大米。
但大米相對值錢,兩袋玉米才能換來一袋大米,日子緊巴的人家就將大米賣錢,大米摻和著玉米吃。
啞巴大嬸家的大米只留給孩子吃,自己和丈夫吃玉米麵。
圓圓看得有些心酸。
大嬸說個不停,拿起木飯勺,扒開玉米飯,露出白花花的一層大米,全部刮到大海碗裡,又開啟煨在火爐旁的鐵鍋蓋子,夾出荷包蛋來,蓋在飯口上,塞進圓圓的手裡。
起身挑出一大坨白花花的豬油放進那碗綠油油的沒有一點油星的菜裡,大叔的眼裡立馬放出光來,卻也剋制的沒有動筷子。
楚圓圓當然不肯吃,她知道這是留給夏天星的。
大嬸生氣地盯著她,愣是讓她吃下去。
不自覺地眼淚大顆大顆地滾落下來,從小到大,母親也是這樣將她寵大的。
她知道不好在別人家裡哭,強忍著淚水,大口大口地吃起來,食慾一下子就上來了。
大嬸又笑呵呵地看著她,說吃完就讓大叔跟著她去。說他什麼都會,只要在旁邊教著就好了。
“他一點都不傻,聰明著呢,只要不灌酒,啥都會。”
她快樂得像個小姑娘,手舞足蹈地講述著。
圓圓將手中的一包零嘴放在小小的竹子桌上。
大嬸起身往她懷裡塞,連連擺手,要她留著自己吃,說是她媽媽留給她的。
圓圓急了,說要是她不要,今後她再也不好意思上門來麻煩她了。
大嬸捂著嘴笑得前仰後合,將東西收起來。
“我要,我要。你天天來。”
等天星放學回來吃了媽媽給他重新煮的麵條,拿了柿餅,歡天喜地地上學去了。
“天星,放學了到我家來吃飯啊。”
圓圓朝著他的背影說道。
今晚她得好好的招待這一家子。