門口的拍門聲越來越急促,伴隨著人聲。
她確定是人的聲音,不是小時候老人們的鬼故事裡那種拿腔作調的動靜。
是夏天浩嗎,不是,聽著是女人和小孩的聲音。
她問了一聲,誰啊,依然舉著火把,保持著戒備的姿勢,如此說來,自己的求生欲還是很強的,不過,自始至終,她都沒有想過不活了。
屋外吚吚嗚嗚的,風一樣哭訴地人聲,那麼是母親嗎,是她終於得到孩子了,所以高興地回來給她報喜了。
管她是人還是什麼,她不害怕了,舉著火把去開門。
門口站著的卻是啞大嬸一家三口,她乾瘦的臉帶著笑意,旁邊站著高出她半個身子的傻丈夫,一隻手裡拉著十一歲可因為營養不良看上去只有七八歲的養子夏天星。
啞大嬸其實能說話,只是耳聾,所以連帶著話也說的不大明白。她應該不是天生的聾啞,能大致說明白,現而今說話含糊,不過是因為才四十來歲,牙齒卻掉了大半,說話不關風。
“圓圓姐姐,我媽媽說要來看看你有沒有回來了。”
夏天星見媽媽比劃了半天,圓圓也沒明白,趕緊翻譯起來,一旁的傻大個丈夫嘿嘿地笑著。
圓圓感動得有些想哭,這村子裡還有關心她的人。這位大嬸從她家出事以後,前前後後的替她張羅了不少事情,甚而是給她叫魂等一些旁的事情。
她是村子裡公認的膽子最大的,陪過她幾天,不過,家裡頭丟不下就住回去了。此後,村子裡鬼裡鬼氣的,傳得越來越邪乎,就沒有再敢捱過來的人了。
橫死的大家都害怕。
她站在那裡,不知道該不該請人進屋來坐一坐。說吧,人家害怕不敢進來,不請吧又不禮貌。
尤其是還帶著孩子呢,村裡人包括母親在世的時候,都說小孩子不能靠近不乾淨的地方。
“冷死了,進你家烤火去啊。”
啞大嬸指著她家的院子說著,笑呵呵的。
楚圓圓趕緊將人往裡請進了廚房,飛快地收拾著鋪在地上的鋪蓋,有些窘迫。
接著,開始在櫥櫃裡翻找起能吃的東西來。一番找下來,啥也沒有,忘記了自己也沒有吃飯呢,不用說吃嘴,就是冷飯冷菜也沒有的。
啞巴大嬸接連擺手,讓她不要折騰,阻止她將罈子裡母親在去年臘月醃下的鹹菜拿出來給小孩吃。
這一通翻找,她才發現家裡除了幾袋玉米,沒啥可吃的了。
所有糧食、肉和活畜家禽,除了幾隻不能吃的半大雞和一隻母雞,全部用來辦喪事了。
善意的人覺得要將東西留著給她過日子,但主事的村長不同意,說這兩人是橫死,得大辦,好好的給人送出去,還將自己和洪生奶奶的棺木高價賣給了她,不忘讓村裡人稱讚他仗義。
圓圓自己有一頓沒一頓的吃著,一開始吃的是喪事剩下的,後來就面圪塔啥的隨便吃些。
“姐姐,我媽媽說來看看你,是不是生病了,沒見你家廚房冒煙。早上村子裡雞叫狗也叫,他們都說你爹媽又到別人家雞圈裡到處捏雞了。大爹家的雞死了四五隻,說就是讓大叔給捏死的。媽媽說他嘴巴里吐屎,明明是黃鼠狼來了嘛。”
夏天星說著,兩隻小眼睛骨碌碌地亂轉著,盯住遠處黑黑的屋子看。他當然是害怕的。
“他瞎說呢。我還是來你家看了,你不在家。燈也滅了,我就讓你大叔託著,進你家院子給點著了。”
啞大嬸連貫地說著,已經習慣她說話的圓圓已經聽明白了。
夏天星接上話茬著,村子裡很快就安靜了。
“那這屋子裡的燈是你給我點的啊,大嬸。”
楚圓圓恍然大悟地說道。
“就是我媽來點的,我好想進去探險,可是她不讓,說那裡貼著符呢,不能給人放出來。”
對一切充滿了好奇的夏天星適時地說著。
“不是的,那是警察貼的封條,不能亂進去的。他們已經埋到山林了。”
楚圓圓看著這一家三口樂呵呵講述的樣子,生活好像正常了一些,樂意說一說了。
“我怕浪費,天亮了就進來給燈滅了,看著太陽就要落下去了,你還沒回來,就又進來給點著了。你是不是身體不舒服,去看病了。”
啞大嬸習慣性地比劃著問她。
楚圓圓嗯了一聲,說去看了。
火塘裡的火燒得很旺,啞巴大嬸一家陪著她在火塘邊上聊了很久很久,她模仿丈夫喝酒的樣子,抱怨他裝傻,喝酒的時候就不傻,一旁的丈夫傻呵呵地笑著,像是在誇獎他一樣。
大嬸樂呵呵地給她模仿著講述著,普普通通的事物經過她一比劃,也滑稽起來。圓圓不自覺地進入到他們的家庭氛圍中。
良久,夏天星拉著他的養父回家睡覺了,啞巴大嬸留下來陪她。
兩人擠在窄小的地鋪上,大嬸的身上有股子常年不洗澡的酸腐味兒,但她仍覺得很安心很溫暖,廚房之外的一切好像也正常了。
也許,所有的一切都是自己臆想的,你看,不去害怕不去想,不就沒有了嘛。原來, 那位師傅說的是這道理啊。就是打破砂鍋問到底,是人是鬼拉出來問問也就不再恐懼了。
至於身上的味兒,今天她和很多人接觸了,似乎沒有人嫌棄和皺眉啊,就連那個總是什麼都會說出來的夏天浩跟她那麼近,也沒說啊。
還有齊哲,要是他聞到了,怎麼還願意跟她那樣相對呢。
想著想著進入了夢鄉,那個恐懼的夢沒來,夢裡是那雙明亮潔淨的眼睛,他深情地看著她,拉著她在那一大片素馨花海中翻滾、打鬧,多麼美好。
早上醒來,太陽已經照到院子裡,大嬸早就回家照顧丈夫兒子去了。
她感到前所未有的輕鬆,從家中變故以來,唯有昨天發生的一切是真實的。
她不再害怕見人和人交往,決心走出去。
對於夏天浩,心頭的一點點念想也慢慢消失了,說到底,他並不敢進她的家門,何來的依靠呢,唯有自己強大才能過去。
看看那看上去依舊陰森的之前住的小屋,也許明天她也就不再害怕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