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39章 薄情的神

林無衣並沒有開門，燕珏自知自已是不請自來，怕是得不到主人的應允，便繞到了書房外。

隔著紙窗，林無衣的身影被燭火照亮，不同於上一次的清爽，此刻的林無衣正挺著七個月的肚腹，艱難地捶著腰背，看得燕珏心裡一軟。

他最愛的師尊正在為他孕育子嗣，一個屬於他們的血脈相連的孩子。

他悄悄地推開窗的一角想要再仔細瞧瞧，手剛伸進去就被狠狠地拿書本拍了一下。

“走正門。”

林無衣說道。

燕珏大喜，樂顛顛地繞到前門推開，想要一睹師尊如今的模樣，卻發現師尊不知何時又變回了男身，剛才清晰可見的肚腹又平坦了下去。

“師尊……”

燕珏整個人都耷拉了下來，懨懨地走上前去。

林無衣自然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理會，自顧自地看書。

燕珏厚著臉皮湊上前，發現林無衣正在看那本被她用墨染黑的《雲霄心法》，正巧翻到那黑乎乎的一頁，頓時大囧。

“師尊……”

“魔尊大人只會說這兩個字？”

“……無衣……”

燕珏對師尊向來能伸能縮，因而雖然聽出林無衣語氣不快，還是湊上前面試探性地拽住林無衣的衣角。

“蒼澤死了……”

“嗯。”

“魔界已經安穩了下來，我立了規矩，讓他們從此以後不再侵犯修真界和人界。”

“嗯。”

“一切都安穩了。我正在……正在學著道歉。”

“……”

“對不起……”

林無衣突然放下書本，冷聲道；“你對不起的只有我？”

燕珏忙搖頭道：“當然不是，我給師祖和師叔祖都送了靈丹妙藥，林秋白我也道了歉，還有李煜城，我也蒐集了一些神兵給他。”

林無衣依舊面色不善：“還有呢？”

燕珏疑惑：還有？

可他思來想去，也不知道自已還對不起誰？難道是師尊不滿意他的道歉？

燕珏想了想，他還真不知道師尊喜歡什麼。

邱道然和楚河山都喜歡靈丹妙藥，尤其是楚河山，越新奇越喜歡。

林秋白不希望林無衣夾在兩人中間為難，雖然不情願，但還是原諒了他。

至於李煜城一心想要出人頭地，送些神兵利器幫助修煉絕對錯不了。

但師尊……

前世的師尊不悲不喜，整日雲遊講道，看不出喜惡，今生的林無衣從見面起就針鋒相對，也不知她有什麼喜好。

燕珏一時糾結，只覺得自已頗為不稱職，只好從心口處掏出了一個項鍊，又渡了口氣在上面遞給了林無衣。

“紅豆項鍊。師尊，你還記得嗎？是你送給我的。”燕珏的眼神裡流露出無比的懷念，“但它不是原來那一個，這個是我在這千年裡自已做的，就是為了等你有朝一日回來。”

他又掏出一條放在自已心口。

“師尊，我們一人一個，好嗎？以後我再給我們的孩子做一個？”

他說得深情，自以為師尊那般好的性子應該會原諒他，哪知林無衣卻還是黑了臉。

“我不需要你的道歉。你還有對不起的人。”

“還有？誰？”

燕珏一頭霧水，林無衣卻撫過他的眼睛，讓他看見了那時還在魔界的林無衣看見的畫面。

鳳仙鎮……

燕珏突然瑟縮了一下，不敢看林無衣的眼睛。

他確實忘了這件事，因為在他的認知裡，這些人根本不配他去道歉，何況人已經被他折磨死了，要怎麼還債？

林無衣掰過燕珏的下巴，強迫他躲閃的目光落在自已身上。

“你還是沒變……還是不把旁人的命當命，這也是為什麼林無衣會覺得你很可怕。”

林無衣說道：“你不愛我，燕珏。你愛的只是一個虛假的影子，一個任你索取毫無怨言的仙人。這個人是誰並不重要，所以你覺得李煜城是我就會瘋狂地對他好，覺得林無衣是我就會瘋狂地對我好。”

“你不在乎我是誰，你只想要一個不會背叛你的人。所以你不理會我的需求，總是狂妄自大，目中無人……”

“不是的！不是的！我沒有！師尊我是愛你的！我也只是一時沒有想到，我一定會全力彌補的！師尊，你別不要我……”

燕珏拽著林無衣的衣角不肯鬆開，他怕他一鬆開這個人就消失不見了！

林無衣的話太過可怕，太過殘忍，一時間把他的心都剖開！

他知道林無衣對他沒有他想要的男女之情，一切都是他在要求，他在強取，而林無衣的好是面對所有人的，從來不止是他的專屬。

此時她血淋淋地道破一切，燕珏感覺自已已經在失去她的邊緣。

林無衣皺眉，將燕珏的手指一根根掰開。

今夜，她原本無意將一切說得如此直白，但當林秋白奉命去打探訊息時，他提及私牢長久無人涉足，林無衣心中一動，便洞悉了其中端倪。

燕珏，他向來對那些被他害死的人漠然視之，彷彿他們只是微不足道的塵埃。

他從來沒有真正地聽過她的話。

“我……到底應該怎麼做？”燕珏哀聲挽留。

林無衣輕嘆一聲，說道：“我說過，你需要道歉。你不是個愚蠢的人，應當知道為何我會如此生氣。”

然而燕珏卻執著追問道：“他們真的有那麼重要嗎？比我還要重要嗎？你竟要為了那些對你毫無敬意的凡人而責備我？”

林無衣淡然回應：“在我眼中，眾生平等，沒有貴賤。”

“平等……平等……全都是平等！！！”燕珏怒吼的聲音裡充滿了不甘與憤怒。

他站起身，自嘲地笑道：“果然，在你眼中，我與他們並無不同，都只是一樣的存在。你之所以對我好，不過是為了渡化我罷了……”

他繼續追問：“是不是……是不是如果不是因為我父母，你根本不會救我？等我長大後作惡，你也會毫不猶豫地殺了我？”

林無衣深思熟慮後，還是點了點頭。

燕珏緊握雙拳，顫抖道：“果然如此……果然如此！”

他冷笑一聲，自嘲道：“師尊，你可真是……真是這天下間最偉大的神啊……”

也是這天底下最薄情的人……

燕珏抹去眼角的淚水，跌跌撞撞地推開門跑了出去。林無衣靜靜地坐在椅子上，面色凝重。

“他很傷心，師姐，不去看看？”李煜城從黑暗中走出，低著頭輕聲道。

“他會明白的。不用著急。”

“師姐……”李煜城來到她身前跪下，抓住了她的手，“如果他想不通呢？”

“我相信他。”林無衣抽回手。

李煜城看著手裡的空空蕩蕩問道：“在你眼裡，他真的和所有人都一樣嗎？”

“……是。”

“那他可以……我可以嗎？我都聽到了，你要走。能不能，能不能滿足我一個願望？”

林無衣知道他要說什麼，搖了搖頭。

如果真的鬆口，這隻會害了他。

李煜城心裡苦笑：這哪裡是一樣，你明明，明明那麼偏心於他……只是他知不知道他早就得了神明所有的青睞？

李煜城俯身跪趴在林無衣雙膝上哭泣，林無衣輕輕地，慢慢地摸了摸他的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