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是林家的女兒,也是那個人的女兒。我於她有愧,這孩子日後便跟著我吧——你叫什麼?……無衣?這名字太苦,無依無靠……罷了罷了,你日後好好跟著我便是。”

“天生無情無慾?河山,你確定嗎?……原來如此,也算是天賜雲霄宗之子。你日後便以男裝示人,少些麻煩。”

“為何不去九天外?你已成神,可還有什麼留戀?護好雲霄宗?你這孩子……”

“他父母命該如此,你只是降妖除魔並沒有什麼大錯,誰也不知道他父母還在山上。那妖兇險,臨死前震動山石也不能怪你。但你若是硬要收他為徒,為師也不會阻攔。只是這孩子天生陰險,你要小心。”

“無衣,那孩子對你的情義不太尋常,你要提防著些,不要釀成大錯。……想做人?不可!萬萬不可!”

“無衣?無衣!!!”

……

好痛……

腦中畫面紛雜錯亂,鑽心的疼痛從胸口蔓延到四肢百骸。

恍惚間,她好像聽到一人喊了聲“啟陣”,接著便是一陣天旋地轉,魂魄被生生剝離身體,被打散,被攪亂。

她又看見那棵梅花樹了。

樹上的紅條究竟寫著什麼願望?

脫離肉體的魂魄很是輕盈,她努力地向著那樹上最清晰的一根布條靠近,黑色的墨水在混亂中展開,她終於看清了上面的字:

想做人……

林無衣突然感覺到一股力量湧入體內,強行將她的魂魄聚攏起來,她迷茫地在陣中飄蕩,看見了一個青年閉著眼睛痛苦地呻吟。

她伸出手撫摸上了那人的臉頰,那人雙眼微張,看清了面前的人。

神光籠罩之下,面前的人如夢如幻。

宛如初冬的第一場雪,清新而冷豔。

只要看著她,彷彿這世上就沒有任何苦難。

李煜城忍不住伸出手想要抓住這個縹緲的仙影,卻撲了個空。隨即一股強大的力量硬生生將他推出陣法落在外面。

與此同時,雲霄宗禁地裡那口冰棺中的人也緩緩睜開眼睛,身形散去化在風中。

冰棺旁邊那個身材高大的男人見此,慌張地在冰棺上四處撫摸,最後只能茫然地趴在上面捂著臉抽噎。

燕珏趕到之時,正碰上李煜城被推出陣外昏倒,他不可置信地望向招魂陣中央那個熟悉的身影,全身劇烈地顫抖起來。

“她姓林,叫林無衣。轉世前後,唯有名字不會變。”

楚河山的話像一句魔咒,嘲笑著燕珏的愚蠢。

尋了那麼久,找了那麼久,原來她一直都在,可笑他還厭恨她至此,原來他想要的早就得到了。

心口處未被除盡的靈契正在慢慢消失,象徵著那人流逝的生命。

他不管不顧地衝上前,卻被陣法一次又一次地彈開,身上地上全是鮮血。

沒辦法了……陣法一旦開啟,沒有人能關閉……

燕珏不由自主地跪倒在地,雙手捂住心口,只感覺自已的心都被撕裂,只能徒勞地發出一聲聲痛苦的野獸的低吼。

彷彿過了很久,又彷彿是一剎那。

他停下哭泣抬起頭,眼睛已全然變成黑色,黑色的筋脈覆蓋住全臉,已經看不出原樣,活生生像個怪物。僵硬的頭顱慢慢轉過來,盯上站在啟陣之處的紅承運。

那是怎樣的眼神?彷彿已經將他看做了死物,天地萬物都不在他眼中。

紅承運見情勢不妙,轉身就逃。不過眨眼功夫便被突然暴起的燕珏掐住脖頸,還沒來得及求饒,只見燕珏神色一狠,手上一用力,便讓他和自已的宗主夢一同沉睡。

不知何時上了輕居的紅霜見自已的父親扭曲著脖子倒下,發出一聲尖叫。

燕珏不耐地伸手吸過紅霜的身體,彷彿是嫌棄她太吵,竟是直接拽出了她的喉管,將人扔在地上,滿不在乎的神情像是在處理一隻死貓死狗。

父女兩人的身體交疊在一起,紅霜張了張嘴,最終只是將手搭在了父親的臉上,沒了動作。

燕珏像是極其厭惡兩人交疊的醜陋的身體,他抬起頭對上陣法裡的人,陣法裡的那人也在看他,他歪頭,她也歪頭。

燕珏張開嘴,嘴角直咧到後腦,裡面是黑漆漆的大洞,他好像在笑,又好像沒有。他合上嘴,流出一滴血淚。

陣法裡的人突然輕喚了一聲“樂生”。

霎時間,天地失色,世上的一切都被一片絢麗的白光籠罩,只剩下燕珏和陣法裡的那個人。

那人落在地面,髒汙的衣裳頓時化作了雪白的仙人羽衣。

“好久不見,樂生。”那人開口,是清麗的男聲,讓人如沐春風。

一股暖流化解了燕珏體內的躁動,燕珏的眼神也慢慢恢復正常,露出孩童的天真來。

那人伸手招他過來,燕珏茫然地站在原地愣了一會兒,才慢慢踱步上前。

“你是誰?”

那人笑了一聲,不作回答,又伸手握住他的手腕,為他調理紊亂的功力,接著皺著眉頭“嘖”了一聲,似乎有些苦惱,喃喃自語道:“怎麼會這麼強大,連我也快壓不住了?”又伸出手指點上燕珏的額頭,“樂生,乖孩子,你跟著我運氣。”

那人給燕珏的感覺既熟悉又陌生。

好像他不該如此親和,也不該這樣有生氣。

但燕珏還是平白對這人生出信任,跟著他的動作,慢慢運氣全身。

那人閉上眼輕嘆:“原來如此,罷了,你先回去吧。”

燕珏疑惑,剛剛問出:“去哪兒?”身子就突然下墜,他徒勞地抓了幾把空氣便倒在地上人事不知。

那人看到燕珏倒下鬆了口氣,手輕輕搭在自已腹上,對著虛空喃喃道:“你覺得做人快樂嗎?”

虛空中沒有聲音,那人卻似聽到了回應,輕輕笑了一聲。

“這樣嗎?不快樂?可是你明明會生氣了……我還從未見過自已生氣的樣子。”

“再見了,交給你了。對不起,又要讓你變成石頭了。”

“代我向師父師叔說聲對不起,這十多年來的養育之恩我還不起了。”

那人身形漸漸縮小,身體變成一個女子模樣,不知從哪兒變出一個髮簪簪在自已頭上,笑得燦爛,慢慢變成透明。

“還有點捨不得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