林無衣低下頭:“我沒有資格評價神明。”

這個人從未出現在她的世界裡卻又無處不在。

苦難來自於他,溫情來自於他。

林無衣自已也不知道拋去所有,對這個神明該抱有什麼樣的態度。

楚河山嘆口氣:“她是個苦命的孩子。”

“幼時喪父喪母,孤苦無依,被送來雲霄宗的時候不過到我的膝頭。”

楚河山在自已的膝蓋處比了一個位置:“那麼小的孩子,所有人都覺得她離了父母會哭會鬧,可她卻沒有。她按部就班地遵循父母的意願學習仙法,從未懈怠。”

“雲霄宗的術法沒有捷徑,五十年煉氣,五十年築基,剩下的只能看自已的造化。可她不過二八之年就已經到了金丹,二十歲那年成了雲霄宗乃至修仙界千年所出的唯一一個飛昇的神。”

“可她不過那麼小,擔子不該那麼重。”

楚河山悠悠地說道,語氣像是一個既為孩子驕傲又為孩子擔憂的父母,林無衣分明看到他年輕俊秀的面容上好像有了幾道若隱若現的皺紋。

他好像在傾訴,林無衣想,一個修真界的大人物竟也會這麼脆弱。

“我一直希望她能有點人味兒,不要那麼拼命。我甚至一開始就沒打算讓她修無情道,是邱師兄說她是天賜雲霄宗之子,拒不退步,我才妥協。”

“甚至……”楚河山苦笑,“她從成神後只有雲霄上仙這一個身份。”

“我以為她成功了,以後至少能為自已多想一些,為自已而活。可卻沒想到她走得那麼早,還是那麼苦命。”

“沒關係,雲霄上仙不是回來了嗎?”林無衣安慰道,“重新回到雲霄宗,還有了親事。李公子他看起來很開心,至少不沮喪。”

楚河山皺眉:“你為什麼會覺得煜城是雲霄?”

林無衣疑惑:“不是嗎?”

楚河山注視了她一會兒,突然釋然地笑了:“是啊,他回來了。”

“不過受了一點小傷,等他養好就沒事了。”

這時林無衣突然提醒道:“楚道長還沒回答我的問題。”

“你是想問燕珏的事兒吧,不用管他,這孩子瘋魔得太重,已經無法挽回了。雲霄的死給了他太多刺激。”他頓了一下,突然問道,“你不會愛上他了吧?”

“什麼?當然沒有。”

“只是我擔心他會再來糾纏李公子。”

“那就不要擔心了,雲霄宗不是誰都能來的,又不是他那個破爛魔宮,上下異心,成天想著怎麼挑起大亂。”楚河山補充道,“魔,是一個自私的種族,他們眼中只有權勢力量,殺戮至親也在所不惜。小無衣,不要上了燕珏的當,他不是什麼善類,他是天生的惡種。”

可他曾經也不是魔……

林無衣想起林秋白曾與她說過,燕珏是後天成魔,也曾經是個修仙者,還是雲霄上仙的徒弟。

那他會不會也曾經害怕過待在魔界的那些冰冷的日子?

往事不可憶,林無衣想到雲霄宗上下對燕珏的態度都算不上好,也沒了追問的心情。何況不論以前如何,燕珏現在確實是個危險的人物,說是作惡多端也不為過。

“愛上他了?”楚河山發現林無衣在發呆又追問了一句,得到的依舊是沒有。

他又看了林無衣一會兒,像是在仔細辨認林無衣這話的真假,許久才嘆息一聲站了起來。

“夜深了,早點休息。”

隨後轉身開門走進了夜色裡。

他好像有點失望?

“可我真的不喜歡他……”林無衣聲音小小,“真的……”

“最多隻是覺得他有點可憐……”

……

夜色濃郁,楚河山提氣掠過月光灑下的瑩白,來到了一處小亭。

他拍了拍衣袖上的露水,理了理衣袍,掀開衣角大大咧咧地坐在了石凳上,順便揮手變出了一罈酒,拿著酒杯自顧自給自已斟酒。

兩個酒杯。

空酒杯的那一端有個人影斯文地坐下,接過楚河山遞出的酒罈,同樣斟滿。

“河山,你瞞我。”邱道長清冷的聲線帶了些怒氣,“既然要瞞那就瞞到底,又為什麼帶她上山?”

楚河山聳聳肩:“這也不是我想的。誰知道他們會碰上。”

“半個月前,有人劫了一封信和一件血衣——你早就知道了。”邱道然抬頭一飲而下,“為什麼不去救?”

“你的意思是說,我一個雲霄宗的大長老去救一個素不相識的凡人女子?師兄啊師兄,你是準備讓所有人都知道她是誰嗎?”楚河山正了正神色,“我寧願她以一個凡人的身份死去,也不希望她變回那副模樣。我不管天道是怎麼想的,我只當他是抽風了。”

“楚河山你——”

“說我叛逆也好,說我有病也罷。反正我不會讓她暴露,有些事情知道的人越少越好。現在既然所有人都覺得煜城那孩子是她的轉世,那不如順水推舟。”楚河山笑得諷刺,“反正你收那孩子不就是為了這個嗎?”

邱道然怒了:“在你心裡我就是那樣的人?為了雲霄宗不擇手段?楚河山我告訴你,那孩子是我一手帶大的,李煜城也是。我不會讓別人再傷到煜城。”

“那你就能坦然地讓無衣受到傷害?!”

楚河山拍桌而起,酒杯碰倒撒在地上,楚河山索性把酒杯也踩了個稀碎:“我早就說過,你既然覺得對不起那個孩子就去給她彌補,不要覺得你是在李煜城身上贖罪!”

“無衣沒有錯,她憑什麼當你教育孩子的失敗品?在你害死她之後就拼命地對煜城好?她知道嗎?啊?你就算是去她屍首前上上香都比這樣自我欺騙要好!”

邱道然不甘落後,見楚河山摔了杯子也起身袖袍一掃砸了酒罈:“你現在怪我有用嗎?你以為我不想彌補嗎?你以為這一千年我就能睡得著覺了嗎?我做夢都是她嚥氣時候的樣子!她也是我一手帶大的孩子,我怎麼可能想她死!”

喘了口氣,邱道然脫力地坐下:“我都是為了雲霄宗好,為了她好……”

“哼!所有失敗的家長最後都會用這個理由!”

邱道然扶著額頭,不想再理論:“總之我不計較你瞞我的事,她既然到了雲霄宗我就會好好護著她。至於你,也別想去傳李煜城是轉世的謠言。就這樣拖著,等她或者煜城修煉有進展能護好自已再說。”

“說得容易,”楚河山冷笑,“魔界那邊還有個問題兒童呢。”

“他膽子再大也不敢上雲霄宗找茬,在血祭上搗亂的可不止你一個,魔界那些事情夠拖他一段時間了。”

邱道然終於緩和了語氣:“河山,我知道你把她當自已親生女兒一樣疼愛,不希望她難過,我也是。我們是同一個陣營。”

楚河山陰陽怪氣:“我可不和你這樣爛的師父同一陣營,你這樣的人固執到極點,想讓你認錯幾乎不可能。你來找我,恐怕是有什麼事要找我做吧。”

被猜中了心事,邱道然也不惱,反而很是平靜:“她的屍身出了問題,封印鬆動了,我擔心會引來那些不乾淨的東西……”

“知道了,知道了!”楚河山沒好氣,“她的事我比你上心!”

“不過邱道然,我可以去守封印,但我有個條件,我不在的這段時間,任何人都不許讓她受委屈。”

邱道然怔了一下,點頭“好。”

“要是你失言,你就去守東海煉獄。”

“一言為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