因陸非同不喜處理公務時有人在側煩擾,徐越卿便在長孫畏處侯她處理公文至傍晚時分同回長孫府。

馬車停頓後,二人正下車,堆雲便出門來迎:“大人、姑娘回來的正是時候,周小公子也是方才到、現在前廳等候呢。”

“周復?”

“正是,聽周小公子說是姑娘託他辦件事情,他有些著落便來問問姑娘的意思。”

有何事情需託請宣義侯家小公子?長孫畏含著笑意望向徐越卿,期待她一個回覆。

徐越卿如實告知是自己請周復替她找間小宅安身:“我原以為要等些時日。”

“這些事情只需吩咐家中下人找個牙子便可辦妥了,他既殷勤來了想是有了合適的,你去看看吧,我就不作陪了。”長孫畏一面說著,一面在前進了宅子,遠遠見坐在前廳的周復,二人相互答禮後,她轉身道,“挑你喜歡的,若是銀錢不夠告訴堆雲便可,小姑姑幫你貼補些。”

徐越卿也不推辭,難得乖巧地“好”了聲。

長孫畏拍拍她的肩膀,道:“去吧。”隨後便領著一臉不解的堆雲一同去了書房,並不妨礙他二人說話。

周復靜立前廳,眼光隨著長孫畏的離去愈加不解,等徐越卿到面前時又恢復常態那般親和:“我不知徐姑娘與長孫大人一道出去了,貿然拜訪到底唐突了。”

徐越卿昨日在陸非同面前那番話是想借她之口轉告長孫畏以表明自己並無依附之心,誰承想這位周小公子辦事很是利落,不出一日就找到了住所,她將人往自己那小院當中引,一面還道:“多謝周小公子如此上心,我這就去取銀錢。”

“姑娘也太果斷了些,我來是請姑娘同去看看那宅子是個什麼光景,若是姑娘滿意再說不遲。”周復失笑。

進了月溶小院,徐越卿支開丫頭正欲言,周復便搶道:“許是我焦躁了些,姑娘若是想再伴長孫大人一些時日,我先叫人把那些宅子留著,等姑娘”

“周小公子多慮,本就是我的不情之請。”

徐越卿請周復稍坐片刻,自己進了裡屋至妝臺下取出聖上所賜的金錠子,想到自己如今在京中無所收入便勉強地留下一錠,剩餘全都用帕子包裹著交由周復:“這些先暫由周小公子保管。”

周復如此殷勤也存有私心,徐越卿如此坦蕩交付反倒叫他有些惶惑,連忙退卻那遞來的一包金子:“徐姑娘,這實在不可。”

“無不可,是我還有事託請周小公子去辦,況置辦房屋處處皆需銀錢。”

“徐姑娘有何事,不妨直言。”

“周小公子也知我與徐家素來不和,我不想他們查到我的住處,結契時還望小公子代勞。”

周復端著手中沉甸甸的金子,幾瞬才收下,不忘客氣道:“也好,那我就先代姑娘儲存。購置完房屋後應剩下許多,那些便給姑娘添些器具裝點裝點宅子。”

這些都是後話,周復也不再多說,他方差人在門前備好車馬,徐越卿隨他出門去了。

周復昨日找的牙子,今日午後便將地契都送到了宣義侯府,車伕按照約定去往第一座宅子。

宅子離長孫宅並不遠,馬車行走也不過一刻的時光,牙子早早地在門口侯著,見宣義侯府的馬車來了從階上跑下,熱絡地掀起簾子要扶他下車:“周小公子一路辛苦。”

周復自行跳下車:“置辦宅子的可不是我,我可是替你在主人家面前誇下了海口說你張五辦事是叫人最放心的。”

“周小公子說笑了不是,您說的話也不是什麼海口,那是實話,我張五辦事那是妥妥帖帖的,房屋器具、丫鬟婆子,但凡您要沒有什麼辦不齊的。”張五半躬著腰請二人進門,芝麻綠豆大小的眼睛看向周復身旁尚未開口的徐越卿,笑道,“怪不道您叫我多上心,感情是為了這位女公子。”

徐越卿本不語言說,為他這麼一提,少不得點頭示意。

“女公子眉目如畫、舉止大方,不用細瞧也知是大戶人家的女兒,行事又是如此磊落,真是不可多得的叫人歡喜,通身氣派不似人間客,神妃仙子不過如此了。”張五是個生意人,那張口是能說會道,三兩句話將徐越卿誇地是天上有、地下無,“聽周小公子說,您喜靜,我就挑了這地界最最好的宅子供您挑選。”

“京中閒置房屋多,可也找不到如此好的。這宅子幾在這條街上最深處,可交通也是方便,宅院前道路寬敞,車馬暢通。院內處處松竹,既顯幽靜又顯風骨,您這仙人似的模樣往裡一站,無論遠近,但凡一眼便會錯以為畫。您說是不是,周小公子?”

張五帶著二人在後院走了一圈兒,在院中那小亭中轉道:“這處妙就妙在這處小亭,春賞花、夏納涼、秋聽雨、冬觀雪,四時景緻,季季不同,卻各有其妙。”

“就這兒吧。”徐越卿立在亭中,近冬的風吹拂著她鬢角的碎髮搔地下巴微癢。

張五以為這姑娘始終冷著一張臉是不滿,已打算好去另一處了,不想她竟如此果決。

周復問到:“徐姑娘不再看看?”

“不了,這處很好。”

風動時,唯聞竹柏枝葉簌簌而響,不見人聲,這就夠了。

主人家既同意了,周復豈有再勸的,他將張五拉到前院交了錢、定了契,又將其他地契歸還,輕聲謝過。

張五喜笑顏開地收下那三錠金子:“該是我謝過周小公子,我已許多年未曾做過這樣爽快的生意了。那位姑娘長得貌美,性格也是那樣的好,怪不得小公子要另置一座宅子供著。”

一直跟著周復的小廝修茂見他有些失言,板著臉啐道:“莫要胡說,這位姑娘與我家公子不過朋友而已,契上寫我家公子的名字也是有些緣故的。你再敢胡言亂語我就先替我家公子打你一巴掌好,叫你長長記性。”

張武覷了眼周復,小心翼翼地陪笑:“瞧我這張嘴,整日裡沒個邊際,還望公子莫怪。”

“無妨,你先去吧。”

“哎,這偌大的院子也要人打理不是?若公子或是姑娘需要買些僕婦丫鬟還叫人吱喚一聲。”

“行了行了,你先去吧。”修茂將人驅趕出去,還合上了門,“這張五辦事利索,就是嘴太碎,好在他心中有數不將主顧的事情出去說,不然還不知怎麼編排公子你和徐姑娘呢。”

“本就沒什麼,你這樣小心倒像是真有什麼了。”

“您與徐姑娘真有什麼那也是自己家的事兒,還輪不到旁人來說。”

“你啊越說越不像話了。”周復不好將徐越卿獨留那兒太久,轉身便要去後院兒。

又傳來敲門聲,他便差使著修茂去開門:“只怕是張五落了什麼東西,你去瞧瞧。”轉身而走。

小院原主人大概也是風雅之人,院中所栽所植多是松竹柏木之類,其間卻也有些因時添色的植株。現如今正值深秋,悲風搖落掛在枝頭欲墜不墜的枯楓葉,周復無意踩碎幾片,衣襬掀起,那些殘葉又隨風不知何處去了。

“若是要同長孫大人那處比是沒法比了,不過這處勝在清幽。”

徐越卿點頭:“的確是個好地方。”

“你滿意就好,我與張五結清了賬目,契書還是給姑娘吧。”自己與她到底是非親非故,這麼些貴重東西放在他這個不相干的人身邊還是有些不妥的。

“我信得過小公子。”

“僅憑我大哥與姑娘的交情,你便信得過我?”

徐越卿稍抬起眸子望向一旁有些驚愕的少年,反倒有些疑惑:“世子與小公子如此幫我,我為何還信不過你?”

“這些不過舉手之勞,若我做這些是為了有利可圖呢?”

“那不是更好?”

周復愣怔片刻,才明白徐越卿言下之意,緩緩綻出一個笑:“是我愚鈍,不及姑娘通透。”

徐越卿似懂非懂地點頭,不再追問。周復抬眼一看,二人出門時還可窺日光,如今天邊只剩點點青色,便送徐越卿回府去,路上不忘叮囑修茂明日找幾個工匠將小宅中那些破落的門窗、磚瓦給修繕妥當。

到長孫宅門前,臨下車時,徐越卿再次謝過周復。

正如周復所言,這些事情與他來說不過是舉手之勞,且他更是明瞭徐越卿起初在陸非同面前勞煩自己只是計策。

車內昏弱燭光襯得徐越卿面色不如白日裡蒼白,隱約還帶著些微的倦色,周復燦然笑道:“單今日‘謝’字姑娘就同我說了許多遍,你說的不嫌累,我也聽累了。姑娘既信得過我便不需要這些客套的話,我與姑娘結交不只因兄長,更是因幾番交談覺得姑娘這樣的性情很是難得。若是姑娘視我為朋友,喊我周復即可,總是‘小公子、小公子’的,難免生疏。”

“也好。”

“今日姑娘也累了,早些回去歇息吧,等那邊修葺妥當,我再派人通知姑娘,這些不需要姑娘操心。”

“那就謝過小公子了。”

“還是小公子?”

“是周復。謝謝你,周復。”

修茂將腳蹬放好,掀起簾子,打斷二人來來回回的客氣:“徐姑娘,咱們到了,門前好似是堆雲姑娘。”

徐越卿不再客氣,與周復點頭示意後探著身子、下了馬車。

這幾日天氣轉涼,現又是夜裡,更是寒冷,堆雲估摸著時辰侯在門前,見人回來了從懷中掏出個湯婆子塞到徐越卿手裡:“姑娘不能再受涼了。”

“多謝。”徐越卿身上並不冷,唯有一雙手似從冰窖裡剛扒出來安上的一樣。

堆雲莞爾:“也不是什麼要緊的事情,快進來吧。周小公子選的地方合不合姑娘心意?若是不喜歡,咱們再找找就是了。”

“很適合,大概過幾日就搬過去。”

“若是那邊有什麼不妥當的,姑娘回來跟我說,我一應我給姑娘置辦好。等那邊屋子收拾乾淨了,我在差人將姑娘的衣物、首飾悉數送過去,這些小事就不必勞煩周小公子了。”堆雲又想起來徐越卿剛回來就同周復一起出去了,問道,“姑娘可在外邊吃過晚膳了?”

“還沒,小姑姑睡下了嗎?”

徐越卿畢竟在這兒住了許久,過些時日便要搬走自要告知主人一聲。

堆雲道:“尚未,太子殿下離開不多時,大人此時該是在看公文,姑娘此時去,大人是得空的。”

徐越卿點頭,先去長孫畏院中,在門外叩門過後,得到准入入內的聲音方才推門而入。

長孫畏正倚在小榻上批覆公文,一旁松木案几上還有幾卷堆放整齊的案牘以及筆墨,回府後她換了身嫩黃色的常服,在燈光之下看不出什麼顏色,許是勞累,她神情有些倦怠,眼瞼微微耷拉,看起來並不十分高興:“那宅子如何?”

徐越卿站在小榻幾步遠處,擋住一些光線,長孫畏認命地合上公文放到一邊:“買下來了?”

“嗯。”

“用的是聖上的賞銀?”

“是。”

“坐下來吧,也跟著非同勞累一天了又去處理了這些事情,也該累了,坐下歇歇。”長孫畏直起身子,端起一旁溫熱的茶水淺啜一口,“常人在京中做官十數載才能有間自己的小屋,聖上這筆銀子倒是給你省去這十來年的煎熬。”

“契書上寫的不是我。”所以,屋子也算不得徐越卿的。

長孫畏難得露出直白的審視:“周復的名字?”

徐越卿總說她不會留在京中太久,周頤、周復兄弟幫她良多,一處宅子對於周家來說算不得什麼,卻是她的投桃報李,離京之時她也不必擔憂欠人情誼無法償還了。

她不回話,長孫畏知道自己又猜對了,抬起手緩緩地拂過她的髮絲,滿腔疲乏之中升起了一些可憐:“這麼晚了,你來又是想問我什麼?”

徐越卿扭過頭直視長孫畏,沉默著,她是有些話要問可又覺得那些話無足輕重。

“不是所有問題都有答案,小姑姑所作所為也不都是為了算計攻心。”長孫畏又是撫著她的髮絲,嘆息道,“這麼晚了,小姑姑也累,去睡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