竹破須將竹補宜,抱雞當用卵為之。
萬般非類徒勞力,爭似真鉛含聖機。
茗花河上,細雨整整下了一日。
攔江堤壩上,幾個民夫正在抹黃泥,打條石。
一旁低窪的棚子裡,坐著個監工,手裡拿著個煙桿,一嘬一嘬吐著菸圈。
這座棚子不過四根朽木,兩條破布弄成,底下墊了幾根釘子,要塌不塌,斜在泥地上。
雖然鄙陋,但對於淋了半日細雨的民夫們來講,好比那可遠觀,不可近前的豪宅府邸。
渴望卻又恐懼著。
雨水打在土地上,浸軟了泥土,一股說不上好聞,卻又不是難以接受的味道充斥在空氣之中。
棚子前,坑坑窪窪,塞滿了黃泥湯。
一個‘湯盆’中,泥水滾動,盪開幾條波紋,與那雨滴所致的漣漪混合在一起,凌亂般散開,消失於冥冥之中。
接著,便是泥地上翻動著幾處爛泥,正朝棚子而來。
“嘖。”
這一切都被那監工看在眼裡。
遂從朽木上刮下來一道薄木片,往泥地上一插。
正好擋住那爛泥之下蠕動的不速之客。
木片一點一點向下倒去,正要堅持不住時,一股偉力猛然將他扶正,饒是那位客人如何用力,也絲毫不動。
監工吐出一口煙,輕輕鬆開觸控著木片的手指,卻仍然不見木片些傾斜。
監工眉頭一皺,隨即面上出現釋然的笑容。
原來是想繞過木片啊。
“跨滋,跨滋。”
煙鍋頭划動著爛泥,不待多刮幾下,那位客人的真容便出現在了監工的眼前。
一隻三指長的小蚯蚓。
它就這樣,暴露在雨幕之下,面前是一位恍若神明般偉岸的巨人。
彷彿是神明拆穿了它的把戲,在這威嚴的注視之下,它似乎忘了繼續蛹動。
一口冒著濃煙的巨鼎慢慢靠近它,它無比清晰的感受到了這種熾熱感,於是連忙卷著身子,縮成一團。
一聲巨響傳來,似乎是神明在發笑,而那熾熱感也遠離了自己。
正當它鬆了口氣,慢慢舒開身子,卻忽然感覺一陣劇痛傳來!
一道恍若神鋒的鈍刀,此時正狠狠的插在自己身上,不斷磨壓著,擠弄著!
俄而,身分兩段。
它狂亂擺動著自己的身子,不斷向下鑽動著泥土!
沒事的,自己還不會死,只要鑽進土裡,等個幾天,還是全須全尾的一條蚯蚓。
天幕一黑,恍若黑夜,它抬頭望去。
咦?
這天幕怎麼離自己越來越近?
啊....
原來是天塌了。
監工不斷躧動著自己的腳,少時,抬起一看。
那隻蚯蚓已是變成了一團肉泥了。
“沒趣!”
監工又吐出了一口白煙,坐回板凳上,頓覺膝蓋關節處有些疼痛。
“孃的!老子本就有些溼症,又遇上這鬼天氣!”
監工揉搓著自己的膝蓋,看向堤壩上的民夫們。
‘呵稀’
他啐了一口黃痰出來,落在泥漿之中,暈成一團。
“偏叫老子碰上了這鬼差事,明日死活不來了!”
正自抱怨著,忽地一聲驚雷炸響!
這聲雷,來的猛,嚇得他一個趔趄,跌在泥地上,沾了一屁股的泥漿。
“這賊老天,也和我過不去!”
似乎老天爺聽到了這句話,少時,細雨漸密,漸漸化作暴雨傾盆。
他暗道一聲晦氣,回去坐定,拿出菸袋子來,正要添上一鍋煙葉。
可拿出一看,黃泥漣漣,裡頭的菸葉子早已經沾成一團了。
氣急之下,把那菸袋一扔,坐在板凳上,看向堤壩。
那暴雨之中的民夫們,也沒有先前那般有序,在雨幕之下,奔奔走走,進度似乎慢了不少。
“這夥子賤民!有活幹有錢拿還不知足!”
正要拿起鞭子,走出雨棚,又見那狂暴的雨幕,不覺停下了腳步。
糾結之下,還是冷哼一聲,重新走進雨棚。
就在他回身前的一刻,天空之中響起一陣連綿不絕的霹靂,響徹與茗花河畔,回聲久久不息!
好似那老天爺在發笑一般。
笑他那連雨也不敢碰的慫包模樣。
少時,原本指頭大小的雨珠,竟變成了拳頭大小,打在人身上,驚起一陣痛呼!
監工見此,連忙高聲呼喝,下令眾人繼續幹活。
可漸漸的,他發向了不對。
黃泥灘裡頭的泥漿,已經溢了出來,雨棚之中,原本就泥濘不堪的土地,愈加難以下腳了。
恰巧此時,他的溼症又發了。
一陣陣麻痛傳來,他臉上流過斗大的汗珠,深一腳淺一腳的挪到板凳旁。
不料板凳下的土地早已被雨水浸爛,一屁股坐下去,反而將板凳坐翻了!
他哎呦一聲,坐在泥漿中,掙扎不起。
見翻了板凳,有疼痛難忍,只要在泥漿裡將就,不斷揉著自己的膝蓋。
泥漿慢慢湧上他的腳趾,接著就是腳踝,然後是跟腱,小腿,膝蓋....
等他發覺過來時,小半個身子都陷在泥漿裡,如同溺於沼澤,拔不起身。
監工滿頭冒著冷汗,連忙向堤壩看去。
幾個民夫照舊還是那樣,搬著石頭,土塊,不斷填充著堤壩。
好,堤壩沒事就好。
天越發陰沉下來,黑雲蓋頂,不見一絲陽光,恍若子夜時分。
怎麼回事?
又是一道霹靂炸響!
如萬軍陣前發號令,拳頭大的雨珠不見了。
取而代之的是.....
監工放目朝天上看去。
水!不,不是水!是河!
‘轟’!
天河倒洩而下,鬼神哭嚎!
瀑布一般的雨水砸在大地上,發出一陣陣轟鳴!
雨棚再也受不住雨水的摧殘,塌陷了下來。
監工也不管腿上的疼痛,連忙扯開破布,看向堤壩。
“人呢!?”
他看著空無一人的堤壩,怒吼著,但雨聲卻將他的喧囂無情蓋滅。
轉頭一看,發現那些該死的民夫,早已跑下了堤壩,往城裡去了。
監工渾身已被雨水泡出了一層白皮,他欲要起身和那些民夫一樣,就此逃走,卻怎麼也抽不出自己的腿。
他死死盯著堤壩,雙目血紅,咬著牙,脖子上顯出青筋。
見那堤壩之後,還是泥漿的土地,此刻已經變成了一條急湍的小河,滾滾流逝。
支撐著堤壩木板發出‘嘎吱,嘎吱‘的慘叫聲。
一聲悶響傳來,激起一陣水花。
是一塊石條倒了下去!
接著,就是兩塊,三塊,四塊....
木板飛出,堤壩滲出水來.....
‘啵’的一聲,堤壩上飛出一塊泥土,一條細小的水流急湍流出。
監工此時已經閉上了雙眼,倒在泥漿之中。
‘轟隆’!
堤壩,塌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