清晨,飄然用過早膳便來到了蘇氏布行。
掌櫃看見飄然,愣了一下,不好意思地說:“大小姐,您今日怎麼這麼早就過來了?我們正準備開門呢!”
飄然笑了笑,徑直走向內院。
小喜鵲正蹲在院子裡玩耍,她聽見腳步聲便轉過頭來。
“蘇姐姐,你來了!”她興奮地叫著。
“你在玩什麼呢?”飄然很好奇。
小喜鵲連忙跑過來拉住飄然的手,她指著不遠處的一個小籃子,開心地說道:“你看那是什麼?”
飄然走上前去,只見小竹籃裡臥著一隻巴掌大的小奶狗,它全身雪白雪白的,只有兩隻眼睛周圍的毛是棕黑色的,看起來十分可愛。
飄然蹲下身子,不禁感嘆道:“好小啊!”
小喜鵲說:“是啊,眼睛都沒怎麼睜開,應該剛出生沒幾天。”
“你從哪裡弄來的?”飄然抬頭問。
“這小狗是昨天晚上我在後門那邊撿到的。可能是它孃親下的崽兒太多,主人養不起,所以將它扔掉了。”小喜鵲歪著頭,一本正經地說道。
“養不起?”
飄然看了看裝著小狗的編花小籃,做工精緻、工藝考究,還有一股艾草的薰香,與普通人家使用的籃子大相徑庭。
不,這是有人特意放在蘇家後門的。
飄然點了點小傢伙的額頭,它擺動了一下耳朵,吐了吐小舌頭,側身伸了個懶腰,露出粉嫩的肚皮,直挺挺地仰在軟墊上。
飄然用手摸了摸小奶狗身下的墊子。
那軟墊用的是煙紫色的蜀錦,上面還挑繡了一小朵一小朵的雪絨花,質地堅韌、圖形立體、色澤溫潤。
這種獨具特色的繡法是嚴家繡坊的工藝,而這種形狀的雪絨花,飄然只在兩個人身上見過。
嚴大公子和嚴三公子。
嚴銳喜歡打明牌,他大可不必將狗狗偷偷放在蘇家的後門,這斷然不是他的行事風格。
所以這小奶狗,是嚴康送來的。
飄然有些出神,他為什麼要送一隻小狗給她?
小喜鵲說:“蘇姐姐,咱們布行不允許養小狗,等下管事的看見了,要罵我怎麼辦?”
飄然幽幽地說:“我帶回家去吧!”
小喜鵲歡呼雀躍:“那太好了,這小狗終於有家了!”
飄然笑笑不語。
她將這隻小奶狗帶回了了然居,將它的窩安置在暖爐旁邊,又讓雪竹端了些羊乳餵給它。
因為它太小了,飄然小心翼翼地照顧著,生怕一不小心就把它弄疼了。
“小姐,早點休息吧,我替你守著它。”小絮見飄然蹲在狗窩旁看了一晚上了,忍不住說道。
“嗯!”
飄然點了點頭,依依不捨地爬上了床。她明日還有重要的事情要做,今日要早點休息。
第二日一早,飄然略施粉黛,讓自已看起來更有精神一些,雪竹給她梳了一個簡單的髮髻,插上了一支纏金絲的步搖。
飄然對著銅鏡左右看了看,順手將步搖取了下來。
“不用戴頭飾,簡單插根簪子就好啦!”飄然自言自語道。
她轉頭看向雪竹,輕聲地說:“我今天要晚點回來,你在家好好照顧狗狗,記得按時餵奶,不要凍著它!”
“是。”雪竹應道。
“還有,羊奶要溫熱了才給它喝,但一定不要太燙。”飄然仔細囑咐著。
“是,奴婢會試過溫度再給它喝的,夫人請放心。”雪竹說。
飄然點點頭,又去看了一眼小奶狗,才帶著小絮出了門。
飄然來到了平寧伯府。
她已經提前讓人給平寧伯夫人遞了拜帖,這會兒,嚴鈺已經差自已的侍女冷泉在門口候著了。
“少師夫人,這邊請!”冷泉溫和有禮地說。
“有勞了!”飄然點頭笑了笑。
飄然和小絮隨著冷泉穿過長廊,來到了嚴鈺居住的院子裡。
“少師夫人,什麼風把您吹來了?”嚴鈺笑著說道。
自從上次飄然在臻親王府裡當眾維護了她,嚴鈺就對這個勇敢的女子刮目相看了。今日,飄然要來拜訪,嚴鈺並沒有在前院客廳待客,而是將她引入自已的庭院,算是將她看做了朋友。
飄然嫣然一笑,輕聲說道:“嚴姐姐說笑了,您喚我一聲小妹即可。”
嚴鈺請飄然坐上軟榻,指了指案上的糕點碟說:“蘇妹妹,吃點點心吧!”
飄然看著那糕點先是一愣,然後呆呆地問:“了華酥?”
“嗯?”嚴鈺似是沒聽清楚,她想了一會兒,笑著說道:“是燎花酥。這是我母親老家的一種糕點,落口香甜酥脆、軟綿易消化,因外撒對絲、浪似蓼花,故又稱蓼花酥。你別看這糕點,京城裡可是買不到的,只有我嚴家的廚子會做。我出嫁後甚是想念這一口,於是就找我父親要了一個糕點廚子過來。”
“是這樣啊!”飄然拿了一塊送入口中,果然是那熟悉的味道。
什麼“瞭然於心、絕代芳華”,原來自已又被嚴康那傢伙給騙了。
“很好吃!”飄然的口中很甜蜜,心裡卻浮現出一絲苦澀。
嚴鈺見飄然的表情不太尋常,便是猜到她與這點心可能頗有淵源,並且多半和自已的三弟嚴康有關。
“蘇妹妹要是喜歡,我便讓廚子再做一些給你送去府上。”嚴鈺假裝面色如常地說道。
飄然笑著點點頭。
嚴鈺覺得飄然並不像自已之前想的那樣心思沉重、為人狡猾,反而有點呆呆萌萌的,頓時心生好感。
有時候,女子之間的友誼,往往產生於一瞬間的感覺。
嚴鈺望著飄然,好奇地問道:“你是蘇家的獨女,而我嚴家跟蘇家勢不兩立,你為何跟我大哥來往密切,與我三弟頗有淵源,又在臻親王府當眾維護我,你不怕被人非議嗎?”
嚴鈺能這麼直白地問她,應是已經開始對她放下戒心了。
飄然笑著說:“你要是說我從不在意別人的眼光吧,那倒也不是,但我從不讓自已被別人的想法所裹挾。再說了,嚴家與蘇家的仇怨,你們三人可有參與?”
嚴鈺怔怔地看著飄然,轉而又笑著搖搖頭。
飄然接著說道:“那就是嘛!我這人愛憎分明,嚴家與蘇家有仇怨,但我的身份不但是蘇家的女兒,我還是我自已。嚴大哥與我,如知已、如兄長,給了我很多指點和幫助;嚴康……他是我幼時的夥伴,是同窗、是朋友,他從來沒有害過我;至於你,嚴姐姐 ,我之所以當眾維護你,與你的身份無關,只因為我看不慣老平寧伯夫人那欺人太甚的樣子。”
嚴鈺“撲哧”一聲笑出聲來。
“你確實是個很特別的女子!”嚴鈺笑著說。
她終於明白為什麼自已的大哥和三弟都鍾情於她眼前的這個女子。蘇飄然,她不僅有傾國傾城的絕世容顏,更有與眾不同的思維和有趣的靈魂,最重要的是,她還有普通女子身上沒有的勇敢與反叛。
嚴鈺突然很羨慕飄然,這樣的女子一定活得很瀟灑吧!
誰知飄然竟嘆了一口氣,緩緩地說道:“嚴姐姐,其實我很羨慕你!”
“哦?”嚴鈺好奇地望著飄然,她想到自已每日在平寧伯府謹小慎微的生活,不知道有什麼值得羨慕的。
“平寧伯重情重義,對你體貼入微,多年來只有你一人 ,從不納妾,這已經超過絕大部分世家貴族的子弟了,還不夠讓人羨慕嗎?”
“可是外面都傳言,沈少師對你也很是寵愛。”
“但你也知道,他有三個姨娘。那三人性子迥異、各懷鬼胎,她們進門都比我早,根本不把我這個正妻放在眼裡。我好不容易打發掉一個刁鑽無禮的,還被外界傳為妒婦,你說慘不慘?”
嚴鈺掩著嘴笑,第一次有人主動跟她交流內宅秘事。
“你倒是沒把我當外人啊!”嚴鈺說。
“那是自然。我從小自由散漫,與京中的大家閨秀不太一樣,本來也沒有太多朋友,不過,我見嚴姐姐與其他做作的貴婦都不一樣,倒是頗閤眼緣。”
飄然並沒有說謊,她覺得嚴鈺雖然表面上規規矩矩,但骨子裡也是個桀驁不馴的,和她自已倒像是一類人。
嚴鈺聞言笑了笑,她看慣了人與人之間的虛情假意,突然聽飄然說話這麼直白,頓時對其又增添了幾分好感。
“家家都有本難唸的經。伯爺確實對我很好,但你也看到了,老夫人甚是苛刻。”嚴鈺嘆了一口氣。
飄然心裡明白,能當眾羞辱自已兒媳婦的老人,在家裡可不是更加囂張跋扈嘛!嚴鈺的日子,想來是不好過的。
“我跟你講個故事吧!”飄然輕聲說。
“嗯!”嚴鈺點點頭。
“我母親是江南戎氏,她與我父親門當戶對、青梅竹馬,但因為我母親與父親成婚多年並無所出,她便整日被我祖母咒罵。其實這生兒育女的事情,本來夫婦雙方都有責任,但人們往往對女子的惡意更大。”
嚴鈺內心微動,她默默問道:“後來呢?”
“反正無論我祖母罵得多難聽、多惡毒,我母親從不生氣,她說,如果她氣壞了身子,那祖母不就更得意了嘛!”
“你母親的心態真好!”
“雖然她對那些惡言惡語充耳不聞,但她並沒有認命,也沒有坐以待斃,她開始偷偷地調理身體,讓自已心情愉悅、身體健康,後來突然有一天就有了身孕。”
“做得真好!”嚴鈺低下頭,淡淡地說。
“我母親說,她生孩子是因為她愛孩子,而不是為了堵誰的口。人生短暫,不要為了別人而活,但一定要為了自已的願望而加倍努力。”
“說得真好!”嚴鈺沉思了一會兒,抬頭問道:“你母親是江南戎氏?就是祖上出過幾位太醫的醫藥世家戎氏?”
飄然笑道:“是的,沒想到嚴姐姐也聽說過。”
嚴鈺暗歎,她怎麼可能沒聽說過,戎氏世代從醫、懸壺濟世,那戎氏族長專攻婦科領域,還著有《婦科千金方》流傳於世。這幾年,她一直在暗中打聽名醫,只是害怕被人發現所以不敢明著尋醫問藥。
嚴鈺下意識地撫摸著自已的小腹,眼睛中透出幾分憂鬱。
飄然見狀,連忙說道:“嚴姐姐,我母親識得不少醫術高超的大夫,要不要給您引薦一位,全當是調理調理身體。”
嚴鈺垂眸,看不清任何表情。
飄然知道這種事非常私密,不到萬不得已誰都不肯為外人道,否則以平寧伯府的實力,蒐羅全國的名醫並不難,可是這種事情誰願意輕易被人知曉呢?
“對不起,是我交淺言深了。”飄然輕聲說道。
嚴鈺苦笑著說道:“老夫人當著外人從不顧及我的臉面,估計我不孕的訊息已經傳開,早就不是什麼秘密了。只是所有人都在我面前裝腔作勢,假裝不知罷了!難為你還肯為我想辦法。可是,你到底為什麼幫我?”
嚴鈺抬眸,眼神中竟閃現出一絲凌厲。
飄然並沒有迴避,她坦然地說道:“首先,如你所知,我和嚴大哥是朋友,他是何等精明之人,豈容我隨便耍小聰明?我個人與你們嚴家人的交情並非你想得那麼惡劣與不堪;其次,我在京城裡並沒有幾個閨中密友,我喜歡助人為樂、廣結善緣,既然我與你投緣,便想力所能及地幫你一把,舉手之勞,無需掛懷;再次,我覺得世人對女子的要求太多了,我們自已本就應該報團取暖、互相幫助,而不是落井下石、肆意嘲諷。”
嚴鈺聞言,先是愣了一下,然後笑了笑,表情變得溫和起來。
“謝謝你!”她輕輕地說,聲音細若蚊蠅。
“如果你信得過我,這件事就交給我來安排。保證既能達到咱們的目的,又不讓他人知曉。”
嚴鈺看著飄然的一臉篤定的樣子,不知道該不該信任她,但是目前的情況於她而言,已經糟糕透了。老夫人不但到處抹黑她、侮辱她,而且早就開始物色年輕貌美的女子,準備宋恆一回京就塞給他做妾。
即使蘇飄然的辦法沒用處,情況也不會比現在更糟了吧!
嚴鈺點了點頭,眼神木然,但噙滿淚花。
飄然見狀,更是堅定了自已的想法。
是的,飄然已經下定決心想要幫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