飄然感覺今天有點奇怪,但是又說不上來奇怪在什麼地方。

過了良久,沈越馳突然鬆開了飄然,又露出了冷冷的表情,那樣子就像早上一樣,讓人心寒,讓人難受。

飄然愣住了。她不明白剛剛發生了什麼,難道一切都是她的幻覺嗎?

她抬頭,卻在無意中瞥見遠處有一抹煙紫色的背影,正漸行漸遠……

那一瞬間,她彷彿什麼都明白了。

原來剛剛那個擁抱並不是用來溫暖飄然的,而是用來傷害嚴康的。

飄然苦笑,笑得眼淚在眼眶中打轉兒,但她卻十分要強,她強忍著難過,不讓自已的淚水落下。

“演戲演好了?”她靜靜地問道。

“我來是想告訴你,晚上臻親王在福善堂單獨設宴,需要攜夫人出席,你不要遲到了。”沈越馳說完就走了。

飄然第一次對自已的婚姻感到如此的失望。

白雪落紅梅,依舊美得動人心魄。她站在梅樹下,仰著頭沉默了許久。紅蕾碧萼綴滿枝頭,風光旖旎、冷香撲鼻,她淡淡地笑了,反正傷心或是不傷心,終歸都是自已一人承受,誰又能真的安撫得了誰?

傍晚,飄然來到福善堂門口,這個院落很大,青磚黛瓦、玉階丹墀,佈局規整、端方有序。不同於外面的熱鬧嘈雜,這裡顯得尤其的幽靜清冷。

飄然低著頭,靜靜地走了進去,她內心默唸:沈越馳那個該死的傢伙,也不知道在門口等一等。

誰知一不小心,一頭撞進了一個煙紫色的懷裡。

飄然慌忙地往後退了兩步,抬頭卻看見了那個熟悉的面龐。那一瞬間,她的心好似漏跳了一拍,眼神中流露出一絲無法掩飾的慌亂。

臻親王和嚴康站在她的面前。

嚴康的眼神多了一股凌厲,少了一份澄澈,他幽幽地看著飄然,滿臉淡漠、不辨悲喜。

而臻親王看了看飄然,又看了看嚴康,表情耐人尋味。

“對不起,我沒看清楚路……”飄然連忙解釋道。

“少師夫人?”臻親王挑了挑眉,似笑非笑地詢問道。

這一聲“少師夫人”,將嚴康和飄然都拉回了現實。

飄然微微欠身,輕聲說道:“王爺萬安!”

臻親王盯著飄然,目光漸漸冷了下來,眼睛裡彷彿還閃爍著寒光。

飄然不知道他在想什麼,也不明白他的臉色為什麼變得這樣快,只能感覺到一陣陣陰風撲面而來,寒徹透骨。

臻親王的威儀,果然非同一般。

飄然心裡開始害怕,她避開了他的眼神,不敢與之直視。

臻親王冷冷地說:“這天下重情重義的好女子多得很,嚴將軍倒也不必非要在一棵樹上吊死。”

嚴康沒有說話。

飄然的大腦開始飛速地轉了起來,這臻親王應該和自已沒有什麼過節吧,為什麼一副想殺人的眼神呢?聽他說話的意思,應該是知道自已和嚴康的事情,他刻意提到“重情重義”,難道是想諷刺她“薄情寡義”?這臻親王和嚴康一起在北境那麼久,兩人關係非同尋常,也不知道嚴康對他說過些什麼,竟然讓他看見自已就像看見仇敵一般。

飄然心慌地往後退了退,正在這時,有一雙有力的手搭在了她的肩膀上,輕輕地攬住了她。

飄然回眸,她看見沈越馳面帶微笑地站在她的身邊。她下意識地抓住他的衣角,緊緊地攥在手心裡,但是內心好像終於安定了一些。

“王爺,我來晚了!我家夫人不認識路,總是迷迷糊糊的,剛剛沒有衝撞到王爺吧?”

“無妨。”

臻親王的表情溫和有禮,和剛剛那副兇狠的模樣判若兩人。他伸手做出“請”的動作,沈越馳點頭微笑,便拉著飄然的手走向內殿。

他們走到主座右邊的第一張食案前坐下,對面的新昌侯諶琛和夫人王子嫣已經落座,沈越馳和飄然微笑著點頭示意。

不一會兒,臻親王夫婦和嚴康便一起走了進來。臻親王和王妃坐到主位,而嚴康走到新昌侯旁邊的桌案前坐下。

銀燭臺盞,玉碗美酒,錦繡的帷幕隨風輕擺,彩繪的樑柱散發著淡淡的沉香氣息。

“這裡沒有外人,大家不必拘謹。”臻親王說道。

“今日既是慶祝臻親王和嚴將軍凱旋,又恰逢冬至佳節,我們能夠相聚一堂,甚是高興,不如我們先飲一杯。”新昌侯接話道。

新昌侯是個社交高手,他三言兩語就活躍了氣氛,他們言笑晏晏、推杯換盞,觥籌交錯之間盡顯賓主盡歡的氛圍。

但飄然一直感覺很不自在,她總是覺得斜對面有一雙眼睛盯著她看,而坐在她身邊的沈越馳,眼神也甚是陰沉。

故酒宴雖盛,飄然卻如坐針氈,有一種難以言喻的煎熬。

新昌侯笑著說:“今日,我帶了一份禮物來,希望能給大家助助興。”

諶琛的笑容很神秘,略帶一絲狡黠。

只見他拍拍手,兩排樂師分列兩邊,奏起了婉轉悠揚的音樂。一個紅衣女子翩然地走了進來。

她水袖一甩,如紅霞流轉。隨著音樂的韻律,她翩翩起舞,旋轉如風、裙襬如雲,身體輕盈、舞姿曼妙,如花瓣般輕柔,如柳絮般飄逸。

一曲下來,大家無不被她吸引。

飄然望了一眼,覺得這個女子頗為眼熟,但又想不起來在哪裡見過。也許好看的人,都差不多吧。

“翩若驚鴻、婉若游龍。”臻親王讚賞道。

“小冉多謝王爺誇讚。”紅衣女子輕聲細語,惹人愛憐。

小冉?孟小冉?

飄然抬頭仔細看了看她,又望了望新昌侯,記憶便翻滾而來。這個紅衣女子不就是彩月樓的舞姬孟小冉嘛!飄然內心驚訝,可在場的其他人卻面色如常,就好像從來沒有見過她一樣。

孟小冉身著紅衣,依舊是那麼妖豔、那麼美麗。那雪白嬌嫩的肌膚,讓人看了就忍不住想觸控;那精雕細琢的面容,讓人無法壓抑內心的躁動。

她並沒有退下,而是如一枝嬌豔的芍藥,綻放於內殿之中。

新昌侯諶琛正欲開口,不料臻親王妃搶先說道:“我們在場的,除了嚴將軍,大家都是成雙成對的,不如讓這位美麗的姑娘為嚴將軍添酒點燈,如何?”

王妃說完,殿內鴉雀無聲,大家神色各異。

好一會兒,嚴康終於打破了這死一般的安靜,他拱手說道:“多謝王妃好意,可我心不在此,恐怕要辜負王妃的一片心意了!”

“哦?嚴將軍年紀也不小了,身邊總沒個人照顧也不合適!你的眼光不要太高,就算正妻還沒選好,這婢妾也可以先納幾房。”臻親王妃鍥而不捨地說。

嚴康說:“我已經心有所屬,她接受不了我有別的女人,並且我曾答應過她,此生只愛她一人,現在斷然沒有出爾反爾的道理。”

飄然感覺全場的目光都聚焦在她身上,她的手不由得一抖,卻不想碰翻了手邊的一杯酒,“哐當”一聲,酒杯墜地,發出刺耳的聲響。一瞬間,她滿臉通紅,目光閃爍,只能不好意思地笑了笑,以此來緩解尷尬。

臻親王眉頭微蹙,他忍不住開口戲謔道:“聽說少師夫人得少師獨寵,連皇后娘娘賜的人都敢發賣,不知今日,如果本王將這位女子賜給沈少師,你們猜沈少師敢不敢接受呢?”

他說完便哈哈大笑起來,新昌侯夫婦聞言也笑了起來。

王子嫣說:“就怕少師夫人有意見呢!”

王妃笑著應和:“天下男子三妻四妾乃是常事,再說,王爺的面子少師肯定要給的,想必少師夫人也不會不識大體。”

飄然心裡就像吃了蒼蠅一樣,泛起一陣噁心。人人都想拿她開涮,這種不安好心的宴會,早知道就不來了。

飄然很清楚沈越馳的作風,如果這人是王爺親自賞賜給他的,他還真不見得就會拒絕,否則家裡也不會有皇后賞賜的袁珠珠和劉兮爾了。既然如此,自已又何必當眾出醜、貽笑大方呢!

她淡然一笑,輕聲說道:“少師做主即可,我哪能有什麼意見。”

沈越馳盯著飄然,眼中的怒氣就像是熊熊燃燒的火焰,彷彿要將她燃盡。他攥緊拳頭,手上青筋暴起,各個關節處微微發白,好像下一秒,他就要暴跳如雷似的。

飄然心生奇怪,這沈越馳,要答應就答應,不答應就不答應,這副生氣的模樣來得莫名其妙,真不知道又是誰惹惱了他。

王妃輕笑道:“那既然如此……”

“王爺!”嚴康突然站起,他對著臻親王說:“難得這女子柔情似水、才貌雙絕,我倒是覺得他很符合王爺的胃口,不如王爺就納入房中,也算成全了新昌侯的一片用心良苦。”

臻親王看了看嚴康,沉思不語。

“哈哈!雖說尋常的美麗女子連給臻親王府做粗使丫頭的資格都沒有,但這孟小冉琴棋書畫樣樣精通,詩詞歌賦無所不能,若能為王爺紅袖添香,哪怕只做個婢子,也是她天大的福氣了!”新昌侯諶琛笑著說道,語氣輕鬆自然,毫不做作。

臻親王笑了笑,點頭應允:“那好,既然是新昌侯特意獻上的,那本王就只能笑納了!”

王妃的臉色很是難看,但所有人都裝作沒看見,各個都一副若無其事的樣子。

宴會結束後,眾人拜別了臻親王和王妃,便各自打道回府了。

沈越馳拉著飄然的手,不急不緩地往外走。

“少師大人請留步!”

沈越馳和飄然停住腳步,他們回頭一看,竟然是嚴康。

“嚴將軍找我有什麼事嗎?”沈越馳冷冷地說。

“有些話想同沈少師聊聊。”嚴康笑著說。

飄然深吸一口氣,今天所經受的煎熬已經夠多了,怎麼還沒完沒了了呢!

她實在是無法面對這樣的場面,於是掙脫開沈越馳的手,望著他說道:“少師大人和嚴將軍聊吧,我先去馬車上等你!”

飄然說完就倉皇而逃。

沈越馳負手而立,面無表情地說:“有什麼話,說吧!”

嚴康說:“我向來坦蕩,不喜歡繞彎子,有些話我就直說了!你既然先我一步娶到了飄然,就是你的本事,我本來已經甘拜下風。我覺得只要她過得好,即使不在我身邊又有何妨?可是這次回來,我看到她並不快樂,她的眼睛裡沒有了以往的神采和單純,甚至總是在不經意間流露出一股哀怨。”

沈越馳蹙眉,盯住嚴康,憤怒地說:“這些與你何干?她是我的妻子,請你記清楚了!”

嚴康接著說:“沒錯,她嫁給你的時候,我就想好了,若是她過得好,我此生不再打擾。可是,你沒有好好對她,她過得並不快樂!所以,我不可能就此罷手。”

沈越馳挑眉道:“你能怎麼樣?”

嚴康冷言道:“就算她已經嫁人了,我也不在乎,我會把她搶回來。”

“哼,你以為你想怎樣就怎樣?”

“沈越馳,你和她自幼相識,你不可能不知道她忍受不了與其他女人共事一夫,可你明明已經有了幾個心愛的姨娘,卻偏偏還要娶她。你以為你真的愛她嗎?不,你不愛,你就是偏執地想擁有她。”

“哼,自以為是。”

“愛是成全,愛是希望她快樂!而你只愛你自已!”

“我和飄然相愛多年,是你的出現,攪亂了我們的感情,你才是讓她不快樂的根源。”

“我……總之,我永遠都會在她身後等著,如果飄飄過得不好,如果她有一天想逃離你,那麼,我不可能再給你任何機會!”

嚴康決絕地說著,表情堅毅,毫不退讓。

“你死心吧!因為不會有那一天。”

沈越馳說完便甩袖離開了。

他大步走出了臻親王府,踏上少師府的馬車,飄然正忐忑地看著他。

“我……”飄然欲言又止。

沈越馳抬眸,一雙烏黑深邃的眼眸閃著細碎的光芒。

半晌,他幽幽地說道:“你今天得罪了很多人,從王妃到新昌侯夫人,再到平寧伯老夫人,她們都不是好惹的人。”

飄然心頭委屈,微微說道:“可是,我就是個‘路見不平拔刀相助’的人,是她們先欺負人的!”

沈越馳深嘆一口氣,說道:“有些話當講,有些話不當講,有些話在特定的場合萬萬不能講。你連這些都不知道嗎?”

飄然本就一身不痛快,她還覺得終於出了王府,可以輕鬆一下了,沒想到沈越馳接著一頓說。

她生氣地說道:“我雖然是少師夫人沒錯,可我並不是少師府養的籠中鳥,說什麼做什麼,我有我的自由!”

沈越馳的眉頭又聚起一團怒氣,他淡淡地說:“可是你能出現在這裡,而別人又都對你多出幾分尊重和包容,就是因為你是少師夫人。”

飄然從來都沒想過要用“誰的夫人”作為頭銜去贏得別人的尊重,她一直在努力,一直在奮鬥,想讓她自已能夠成為一個獨立的、有價值的人。可沒想到在沈越馳的眼中,她所獲得的一切,不過是因為她是“少師夫人”!

“呵!”飄然被他這句話給懟地心鬱氣結,她望著沈越馳,一字一頓地說:“就算我不是少師夫人,也會是什麼別的夫人,你怎麼知道我就不能來這裡?你怎麼知道別人就不會尊重我?”

用他的邏輯來氣他,飄然十分擅長這樣做。

“蘇飄然!”沈越馳真的被激怒了。

而飄然別過臉,再也不說話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