連續幾日都沒見胡文生在村裡出現,李一凡心想這老頭估計是不會再來石隱村了。也沒再見那神秘的青衣女子,若那女子對自己或者家裡人有威脅,憑自己和父親的功法肯定是斷不能敵的,況且周法規定個人家中是不能私藏兵刃,家裡能當做武器的也只有前店裡放著的農具鐵器,真的與仙法大神相拼,也不過是以卵擊石。幾日沒有出現,這事情大約是已經過去了。
想到這裡,李一凡不禁舒了一口氣,至少目前是安全的。
只不過心中對於五仙派的疑惑卻越來越多了,為什麼一個千年大派,在兩百多年前突然閉山消失?為什麼自己會夢到一個已經消失了兩百多年的門派宗主?為什麼胡文生和那神秘女子都對自己這個護身符如此感興趣?他們倆明顯知道這護身符是五仙派的神秘寶器,卻也不搶不奪不爭不要,又是為什麼?而自己那重複了將近三年的夢境,為什麼也消失了?
李一凡這會兒剛從鐵匠鋪出來,店裡接了個重活兒,恐怕後面一個月都要很忙了,雍城派下來的單子,要四條長約一丈,徑粗一寸的鐵鎖鏈。如此長又如此粗的鐵鏈,恐怕是要吊什麼龐大的重物。但李一凡也沒有去細想,這會兒需要去鎮裡的行官處登記鐵礦採買需求。
行官並不是官員,而是一些特殊行業在各村鎮設定的辦事處,負責金銀銅、鉛鐵錫、茶馬鹽等由官家壟斷掌管的行業採買銷售工作,這些東西名義上都是由周國朝廷掌控,但實際上都是由各地區的官員與貴族把控,採買利潤大多都進了他們的口袋。
而從事相關行業的私戶,比如鐵匠、鹽鋪之類的,官府審查監管也非常嚴格,不僅要出身清白,還要求銷售所得上交三成,每月還需攜帶賬目前往郡官處查賬,若有賬目不符,則以死士充軍,所以每月爹爹帶著賬本去雍城核賬,孃親總是焦慮不安,生怕出了什麼事情。
李一凡走到村子的北口處,和驢倌打了聲招呼,得知今日並無人拼車一同去鎮上,若是現在就要出發,車錢需要貴上十文,李一凡便蹲在樹下,打算再等一刻,若是還沒人同行,就只能認了。
最終還是沒人同行,李一凡只能一個人坐上去往鎮上的驢車,大約了半個時辰左右,在路上看到許多衣衫襤褸、面黃肌瘦的人拖家帶口往南邊走,心中不免好奇,便問了驢倌一句:“這些人是怎麼了?”
驢倌說道:“都是北邊逃難過來的,聽說鬧大旱呢,莊稼都曬死了!”
今年夏天確實比往年要熱,連尋常年份比較多雨的石隱村,今年入夏後也就下了兩場雨,要不是清靈河水豐沛,石隱村恐怕也要鬧起旱災了。
“那他們往哪裡去呢?”李一凡不禁有些好奇。
“往南去中元城唄,大城市乞討也比旱死強!”驢倌專心駕車並沒有看李一凡,似乎這些事情都是常識,隨口便說出來了。
“怎麼全是些老弱和小孩呢?”李一凡注視著人群,發現大多都是些老年人和小孩子,青壯年雖然也有,但並不多。
“有能力的,要麼找到水源就開荒或者捕獵去了,要麼就直接山頭落草了。能走到這裡的也就剩些老弱小了。”
“官府沒有賑災嗎?”李一凡不禁問道。
“賑災?”驢倌帶有些嘲諷的笑道,也沒再多說。
李一凡也不再多問了,沉默著看著往南走的難民人群,一雙雙渴望的眼神望著逆行北上的驢車,不知心中在想些什麼。李一凡從小雖然算不上富有,但也從未餓過肚子,加上石隱村周圍也算富饒,哪怕沒有耕地,靠著清靈河捕魚養殖也能活下去,所以村中也並沒有見過如此可憐的人們,看著這些人,李一凡心中有些不忍。
驢車行駛本來就不算快,加上道路崎嶇,路上災民又多,車子走的很慢。又走了一會兒,兩個看起來約莫七八歲的兄妹看到驢車上的李一凡,轉頭便開始跟著驢車,年齡稍大的像是鼓足了勇氣一樣,對著李一凡說道:“大哥哥,您有吃的嗎?我妹妹真的餓壞了,一口餅就行......”說著便用手拉著驢車的護手,像是怕自己跟不上驢車速度。
李一凡怕小孩受傷,趕緊叫驢倌把車停了下來,看著小孩子渴望又可憐的眼神,心中實在不忍,便打算掏出攜帶的幹餅分給他們。
驢倌卻趕緊阻止了李一凡,小聲說道:“公子,您要是給他們吃的,就是在害他們性命。”
李一凡不解,甚至有些憤怒的看著驢倌。只見驢倌不緊不慢,甚至有些冷漠地繼續說道:“您抬眼看看周圍,您無論給什麼東西,也無論您給了多少,都是在害了他倆呀!”
李一凡聽話後抬眼看了一下週圍,果然剛剛一直往南走的災民們許多都停了下來,眼睛看著自己,或者說看著這兄妹倆。
“搶劫?”李一凡已經相信了驢倌的話,卻又不敢相信的問了一句。
“不僅是搶劫您給他們的東西,連同他們原本有的,這些災民也會奪了去,那他們才是斷無活路了。”
見李一凡疑惑又震驚,驢倌接著說道:“搶劫都是比較輕的,這次也只是瀘陰那邊鬧旱災,災民也還能往南逃。若是遇上百年大旱,人吃人的都有!”
李一凡只在史書中見過這句話:“周曆四百六十七年,天大寒,歲飢,人相食。”眼見真正的災民在自己眼前,用渴望的眼神盯著自己和這兩兄妹,再想到史書中的這句話,頓覺背後一陣涼意直衝大腦。
驢倌繼續說:“最好的辦法就是惡狠狠的趕走他們,反而能保全他倆性命。”
小男孩聽到驢倌所說的話,心裡也有些害怕,但父母已經沒了,妹妹已經餓的連說話的力氣都沒有了,扶著驢車臉色蒼白,嘴唇乾裂,彷彿下一秒就要倒下去了。小男孩眼淚一下子就掉了出來,哭著求李一凡:“哥哥,求求你了,我妹妹真的...要餓死了...求求你了”
李一凡陷入了兩難的境地,自己身上確實有攜帶的乾糧,給了,能讓他倆現在墊一下肚子,但自己走了又該如何?若是不給,恐怕小姑娘連今天都難熬過去。
李一凡心中還在糾結,下一瞬小女孩便倒了下去,李一凡慌忙跳下車,將女孩抱上了驢車,然後順手一拉便把男孩也拉上了車,對著驢倌說道:“快走!”
驢倌聽言立馬抽了一鞭子,驢車開始動起來了。周圍災民見李一凡帶著兩個小娃上車,立馬開始圍了上來,嘴裡喊著“好心人,救救命吧!”“小夥子給點吃的吧!”“也救救我們吧!”之類的話語,李一凡心中難過,但也知道自己救不了那麼多人,就只催促著驢倌快走。
李一凡拿出竹筒水壺,給女孩餵了些水,隨後掏出幹餅,掰成兩塊,給男孩了一塊,自己從另一塊上捏下一點點,塞進小女孩的嘴裡。小男孩還沉浸在震驚和感動中,在車上便給李一凡跪了下去,拿著一半乾餅,邊哭邊磕頭:“謝謝哥哥,謝謝哥哥...”
逃脫了災民的圍堵以後,驢倌笑了一聲,對著李一凡帶著些恭敬的說道:“公子仁義啊!”
李一凡也聽不出來他是在誇自己還是諷刺自己,只是安靜摟著小女孩,看著正在狼吞虎嚥的小男孩。
又行了約莫一個時辰,距離古茶鎮已經不遠了,路上也見不到什麼難民了。
原來兄妹倆本是瀘陰西郊翠竹村人,哥哥叫楊天,妹妹叫楊樂,一家四口已經在雍城北邊找了塊荒地,搭了個小木棚先住了下來。父親每日去山上打些野味拿去城裡換錢,然後再買些紅薯回家,倒也能勉強讓一家四口吃飽。雖然每天還是隻能吃到烤紅薯,但是不至於餓肚子了,一家人生活清苦,倒也還算幸福。
每日打完獵以後,父親還會伐些樹木,打算搭個小木屋,眼見新的木屋都快搭好了,卻遇到山匪下山搶掠,問也不問,見人就殺,見東西就搶,父親想甚至來不及反抗卻被一刀砍斷了脖子,母親用身體將兩人護在床板下面,才勉強保住了兩人性命,等兩個小孩醒來想要逃出去的時候,母親已經僵在那裡,推也推不開了。
兩人好不容易逃去了,埋葬了父母,卻因為不會寫字,只能把一塊斷掉的木頭插在墳前作為墓碑。哥哥楊天記得那山匪頭子的樣貌,絡腮鬍,一臉橫肉,左邊下巴有一道疤。楊天知道哭也沒有什麼用,安慰妹妹官府一定會主持公道的,這是從小父母便告訴他們的事情。
可父母沒告訴他們,並不是所有官都是好官,兩人去雍城報官,衙司卻以非雍城登記在冊人員,不予立案調查。楊天比妹妹大一歲,心智也略微成熟一些,心中憤恨委屈,卻也知道自己根本沒辦法報仇,眼下帶著妹妹活下去才是最重要的。在雍城乞討了幾日,卻被本地的其他乞丐到處驅趕搶奪,只能出了城,繼續沿路乞討,帶著妹妹又跟上了災民部隊,繼續往南走。
李一凡在聽聞兩兄妹的境遇後,心中又是不忍又是不忿,莫名升起一腔怒火,卻又無法言表,無處發洩,緊握著拳頭,卻也只是捏的自己渾身發抖。既然是雍城所轄範圍內的事情,又是如此慘絕人寰,回去後與宋雲時大哥講述,定會差人調查,雖然宋大哥因為欣兒的事情與自己不合,但在公德大義上,李一凡還是相信這個從小就心中充滿正義的大哥的。
想到這裡李一凡心中稍安了一些,只是心中無力感驟然升起,自己只是個無名小卒,連談大義的資格都沒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