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無雙自從多年前被林未染在鬼谷伏擊失去雙腿後,從不打無準備的仗。與殷恬會面前,她已經悄悄召見了所有從鬼谷生還的人。
他們都說沒見過殷康是怎麼死的,但他們說話時眼神躲閃、神情慌張,他們都懼怕路子鈞,他們都認為路子鈞一定能繼任宗主之位,他們很難向路無雙坦白。
殷恬因為在路子鈞那兒吃了不少苦頭,險些喪命,回來後,路子鈞一直流連在別的女人床榻上,殷恬由愛生恨,什麼話都敢說,也就不奇怪了。
可路無雙還是不放心,單憑殷恬的一面之詞就認定是路子鈞坑害殷康,缺乏說服力。
於是,路無雙坐到了箐澤對面。
路無雙轉動著食指上的戒指,“許久不見,箐宗主的獵魂術修煉到何種層級了?”
箐澤淺笑,“像殷康那樣的巫師,一次可以殺這個數”,他豎起兩根指頭。
“我不是來找你興師問罪的,殷康自毀而亡,也就與你無關,這點我分得清楚。我沒有惡意,只想和你好好聊聊。”
箐澤倒了一杯酒,仰頭一飲而盡。
路無雙進來時就已聞到滿屋汙濁的酒氣,這時不過清晨,只有酒鬼才會一大早喝得爛醉。
在路無雙記憶裡,箐澤身邊從未缺過女人、美酒,但他視女人如衣服,只對林未染專情,對酒就更不在意了。他變了嗎?因為仙盟打壓,無法大展拳腳,壯志未酬?還是因為林未染與閻王親近,自愧不如,自暴自棄?
“酒鬼的話你會信嗎?”箐澤眼神惆悵,“我看得出來,路少主對我很失望,我這副模樣確實遭人嫌。”
路無雙說:“你什麼時候開始嗜酒了?”
“細究起來,還得感謝令弟。”
“什麼意思?”
“他送我幾個魔童讓我練功,掐準時機,讓染染中蠱,我與她血契相連,她痛一分,我便痛一分。加上魔童妖力霸道,我差點喪命,雖然保住性命,卻落下了頭疾”,幾句話的功夫,箐澤已喝了好幾杯,“酒能暫時緩解疼痛,嗜酒是無奈之舉”。
“他為什麼送你魔童?”路無雙眼睛眯起。
“因為生意”,箐澤淺笑。
路一鳴十分看重魔童,路子鈞不惜冒險放走魔童,所求必然不低。箐澤被路子鈞害慘了,不必為路子鈞保守秘密,可他拒不回答,路無雙猜測多半與自己有利害關係。
路無雙說:“可惜,我弟弟是個厲害的生意人,連你這麼聰慧的人也被算計了。”
箐澤似是無意地脫口而出,“彼此彼此”,他繼續端起酒杯一杯接一杯豪飲。
路無雙的臉色變得難看,“言歸正傳吧,殷康到底是怎麼死的?”
箐澤仰頭望月,凝神思考片刻後,嚴肅地說:“被他自己笨死的吧。”
路無雙咬緊後槽牙,“聽說莫晟為了幫你獻出了魂魄,是真是假?”
“真的。”
“你吸收了他的魂魄,照理說短時間內魂力不穩,獵魂術無法發揮出最大功效,是嗎?”
“是。”
“殷康還是輸了,為什麼?”
“因為他想以己之長攻我之短。”
“這麼做沒錯啊。”
“本來沒錯,可惜在與殷康廝殺之前,我剛剛從染染身上吸走許多惡靈,鬼谷的惡靈怨氣極盛,雖不好操控,但我和染染氣息相合,只要我稍費些心力就能隨心所欲,打鬥起來幾乎無人可敵,即使令弟出手,他也無必勝把握。”
“他算到林未染化魔後,你一定不會坐視不理”,路無雙凝視著箐澤,父親對他極為看重,鳳眠上神亦是如此,他什麼都好,家世好、修為高、模樣好,他配得上他們的青睞。
他什麼都不缺,錢財、名利該有的早就有了,他本該長成一個風流倜儻的世家公子,卻偏偏為了林未染,什麼都不放在眼裡,權利地位棄之如敝履,哪怕是性命,也可以一而再再而三地捨棄。
她有什麼好的?
曾經路無雙以為頌羽愛上的是林未染的皮囊,他總是有意無意地盯著林未染看。對她溫柔地說話,明媚地笑,他在她面前完全就是個痴漢。
鳳眠上神勢衰時,路無雙勾勾手指,頌羽便跪拜在父親面前送上了擎天劍,那時候她確信頌羽迷戀的是林未染的少主身份。
而同樣迷戀林未染的另一個男人,她那個心思深沉的弟弟路子鈞,裝得深情,隨時隨地都能演出一副愛而不得只能放手的悲情模樣。
可鬼谷之行,終究還是暴露了,他著迷的不過是宿命論,他想要的無非是踩著林未染的屍身坐上宗主之位。
可出於女人敏銳的直覺,路無雙確信箐澤和他們都不一樣。
因為箐澤什麼都有了,什麼都不缺,什麼都不圖,即使如此,依然可以為一個女人捨棄生命,這個女人有什麼好的似乎不那麼重要了,她只要是她自己就夠了。
她只要還是她自己,箐澤的愛就不會消失,她甚至不需要努力討好……
路無雙看著箐澤的眼神多了許多柔情,她的目光從他嬌嫩鮮紅的嘴唇上掃過,落在他顫動的喉結上,落在他壯實的胸膛上。
從沒有人知道,在更早些時候,頌羽並不是她看上的第一個男人,選頌羽無非是退而求其次罷了。怪只怪那個入她眼的男人,從未正眼看過她。
箐澤被嗆得咳嗽不止,路無雙下意識地伸手想幫他捶背,箐澤立刻抬手製止。
他一向對她禮讓有加,卻從不吝嗇與其他女子打情罵俏,無論那些女子有多低賤。
正是這份疏遠,令路無雙不敢近前。
箐澤拎著酒壺喝酒了,他的頭疾似乎真得很厲害,“對,路子鈞很瞭解我,即便那時候我剛吸收了莫晟的魂魄,魂力不穩、性命堪憂,我還是沒辦法看著染染死在我前面。他一向很會洞悉人心,更懂如何利用”。
“林未染到底有什麼好,值得你如此?”路無雙終是忍不住問出壓在心頭多年的那句話。
“殷康有什麼好的,令路少主這樣多情的人一直放不下?”
“我可以專情,只是那人不稀罕。”
箐澤望著遠處靜謐夜色出神,什麼話也沒說。
路無雙嘆息,“你覺得子鈞把林未染放下了嗎?”
“路少主心中已經有了答案。”
殷恬活著果然在路子鈞算計之中,路無雙握住膝蓋,她回過神來時,從箐澤眼神中看出自己方才舉止失態了,忙擠出一抹明媚笑容遮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