路子鈞並沒有履行對路一鳴的承諾,悉心寬慰勸導路無雙,而是躲在嶗莘峰終日在阿瑤香榻上廝混。

他這般浪蕩行徑比善言善語更令路無雙舒心,畢竟她又沒有男人倚靠了。路子鈞做事太拼命,太執著於討父親歡心,只能襯得她愈發無能,簡直百害而無一利。

任由他醉生夢死,死在女人的石榴裙下最好,省得她手上染血,惹父親心傷。路無雙眼見著父親身體衰老後,明顯更執著於家庭和諧、兒女和睦,甚至連殷康枉死都不追究,十分失望。

她決定自己動手了。

路子鈞多日不曾參加穹頂議事,那些在鬼谷損失慘重的宗門沒有好性子,大殿上流傳起關於路子鈞的各種桃色豔聞。

他們嘀嘀咕咕、嘻嘻哈哈,起初見著殷恬還挪挪腳避諱一二。後來他們說話的聲音越來越大,他們開始捧腹大笑了,他們的唾沫星子都噴到殷恬脖子上了。

殷恬隱忍不發,再後來巫晁假模假樣地來寬慰她了。

當年因為路子鈞而被殷恬一腳踢開的前未婚夫終於守得雲開見月明,大搖大擺地勸她不要為不值得的男人傷心落淚,眼光放長遠一些。

他好心現身說法,看看他,曾經那麼痴情,以為不會再愛上除她之外的女人。在被殷恬毀掉婚約後,還差點兒尋了短劍。

他說到“可是”時故意拔高聲調,等到身邊集聚足夠多的人,才賣關子似地繼續說:眼下呢,他有了賢妻,夫唱婦隨,妻子懷了身孕不久就會誕下聰慧的孩子,幸好當年沒做傻事……

圍觀眾人不嫌事大地鼓掌喝彩,殷恬一掌將他推開,衝他身上啐了一口口水。

殷恬去赴路無雙的約,一貫不擅長偽裝情緒的她一眼便被路無雙看穿。

路無雙說:“恬兒長大了,我記得當年初見你時,你躲在你哥哥身後,才這麼高。”

路無雙在胸前比劃,那時懷姜巫族剛叛出幽冥鬼域,在仙族地盤上,殷恬眼神中帶著膽怯、畏縮,一雙大眼睛骨碌碌轉個不停,見到被囚在水牢中的鳳眠上神時不自覺地屈膝。

幸而殷康機敏,將她一把拉起……

殷康對他這個半路妹妹是實打實的不錯,這也與殷恬的性格分不開。殷恬看不慣族人內鬥,所以一直苦心鑽研提升修為,殷康繼承族長之位後,她覺得很好。

沒錯,就是很好,至少比她那些血脈至親更好。因為殷康擁有殺人的技法,卻從不濫殺。

殷恬隨著路無雙的調子,垂下眼,“可惜,以後再也沒人可以擋在我前面了”。

殷恬眼裡沒有淚,路無雙不覺得稀奇,魔族生來冷血冷心,殷恬說的話戳中了她。以後也沒有人可以擋在她前面了,她要獨自面對所有紛爭。

路無雙神情落寞,“你哥哥死時,你在做什麼?”

她能從鬼谷活著回來,證明她足夠強大。她為何不救殷康?

“我想救他,可是我不行”,殷恬冷笑,眼帶淒涼,她捲起袖管,上面佈滿血痕,足有一根指頭那麼寬,“你弟弟可沒有康哥哥那麼好心,我以前以為他雖不愛我,至少遇事會像康哥哥那樣擋在我前面”。

誰說魔族冷血冷心,她眼中的淚珠一顆緊挨一顆滾落,落在路無雙手背上,一樣的滾燙,一樣的灼心。

殷恬在路無雙錯愕震驚的目光中,撩開紗裙,原本嬌嫩纖細的小腿上腐肉斑駁,腳踝處露著白骨。

殷恬笑,笑得比晚風淒涼,“我被插在沼澤灘,腳下捆著浮木,這樣我就不會陷下去,那些魚啃噬著我,我也不會太好過”。

“他為什麼要這麼做?”

殷恬眼角彎彎,笑中帶淚,“林未染當時已經化魔,他就犧牲我做肉身碑,懷姜巫族在弒神時出過大力,他要讓所有人相信宿命論是真的!”

路子鈞從小就對宿命論表現出了濃厚的興趣,當年不顧危險獨自跑去水牢與鳳眠上神對質,後來他甚至偷偷將林未染從水牢弄走藏了起來,害得他們連夜搜尋,最後路一鳴不得不關他禁閉。

扛回來的肉身碑不止一個,那些弟子下葬時,路無雙親眼見過,那些人都是精挑細選過的,都是當年在弒殺鳳眠上神時出過力的宗門弟子。

既然要做局,懷姜巫族自然也要出一個,可當時懷姜巫族只去了殷康、殷恬二人。

只能二選一。

路無雙口氣加重,帶著怨憤,“懷姜巫族的巫術天下無敵,殷康和你都是族內最頂尖的巫師,你若死在殷康前面,他不會再放任殷康去死。殷康死時,你還活著,為什麼?”

路無雙話裡話外的意思都很明顯,路子鈞再瘋癲不會愚蠢到把他們倆都殺了,他肯定會留一個日後防身。

既然這樣,為什麼死的不是殷恬?路無雙甚至覺得為什麼殷恬不先去死!

路家姐弟生性殘暴、冷血至極,殷恬算是看清楚了。

殷恬淡淡地說:“因為先犧牲的就是我,我被做成肉身碑,連我自己都覺得我死定了。”

“可是你活了,所以路子鈞改主意了?”

路無雙眼中恨意十足,殷恬覺得如果她會讀心術,此刻已經能聽到路無雙在吶喊:為什麼你就不能去死呢!

殷恬搖頭,“我痛得昏了過去,等我再醒來時,康哥哥已經被箐澤打敗了,箐澤決定放過他,連招降納順的承諾都做好了,可哥哥說他已經辜負了路子鈞的重託,不能再背叛你,他不想令你在宗門內抬不起頭”。

路無雙低頭抽泣,“你為何不勸他?就是偽裝一下,也好啊”。

把什麼都怪罪在別人身上,以甩脫自身責任,逃避責罰,是路家姐弟的通病。

殷恬憤怒地說:“我能活下來全賴著吞食屍蠱,我當時既要忍受皮肉之苦,還要忍受周身經脈被屍蠱啃噬之苦,與腐屍無異,我能清醒的時候很少,我能看見康哥哥的死已是極限。”

路無雙見她如此生氣,寬慰道:“我知道你忠心,從鬼谷一回來便來了我這兒。殷康的死我聽明白了,我不會怪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