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德旺抽完最後一口煙,將菸蒂丟到地上,踩滅,若有所思道:“小安,我是個有前科的人,也不想拖累你,以後只要能讓我多見見你,我就滿足了......”

“你的意思是,不用我給你養老,是吧?”周宥安雲淡風輕地說,“那倒確實是省心不少。”

陳德旺自嘲一笑,“我哪裡還能要求你給我養老?現在我自已多存點,也能過得去,最主要的是,將來你結婚要用的錢,我得準備好。”

周宥安沒說話,看著他清瘦的側臉,鼻子酸了一下,她把剩下的煙抽完,然後起身:“我先進去了,你也早點睡。”

“好好休息。”陳德旺溫聲囑咐,又點了根菸,“我一會也進去了。”

周宥安點頭嗯了一聲,回到房間裡,輕手輕腳地躺下睡覺。

而此時的陸驚駕,正等候在首都機場的接機大廳裡,看著人群陸續從到達出口裡出來,只是到達的人一波接著一波,他卻遲遲沒有等到他要等的人。

這個時間,飛機早該落地,照理說周宥安也應該到了。

無奈之下,陸驚駕撥通了周宥安的電話,可對面傳來一個官方的女音提示他——

“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已關機。”

陸驚駕胸口一顫,拿著電話的手慢慢滑落,內心有些不安。

從上海飛北京,正常情況下只需要兩個小時,航班既沒有延誤,也沒有取消,同機的乘客也都已經出站,卻唯獨沒有看到周宥安,如果她已經回來,怎麼會連一個訊息也沒有?

如此看來,就只有一個原因,那就是她根本沒有回來。

她不僅沒有回來,還把手機也關了機。

所以她到底什麼意思?!

陸驚駕此刻的感受,就和五年前周宥安離開的時候一樣,羞憤的同時,也覺得自已可笑,像個被理智放棄支配的傻子,等在這裡。

如果不是昨天碰巧在機場撞見她,或許她連出差的藉口也不必編造。

當然,她一直是那樣的涼薄,說走就走,離開過一次的人,離開第二次也並不奇怪,畢竟,對她來說,自由才最重要。

陸驚駕凝視著周宥安的微信頭像,氣極反笑,也許用不了幾天,新的風景照就會出現在她的朋友圈裡。

他在大廳裡又等候了一會,直到時針越過十一點,手機依然是靜悄悄的,於是用僅剩的耐心再次撥通她的電話,可結果還是一樣的關機。

他忿忿地放下手機,心灰意冷地離開,不等了,也等不到。

******

第二天,周宥安很早就醒了,她拾起手機想看時間,卻發現手機因為沒電而自動關機,為了不吵醒熟睡的陳寶,她躡手躡腳地走出房間,去客廳裡充電。

陳德旺起床走出來時,看到周宥安已經收拾妥當,坐在客廳裡,吃著剛從外面買的早飯,一邊刷著手機。

“小安,你起得這麼早?”陳德旺有些驚訝,“昨晚睡得還好嗎?”

“挺好的。”她說的是實話,雖然睡的時間不長,但睡得很踏實。

“那就好、那就好……你等我去洗把臉,我們就出發。”

“你不送我也沒事,我自已可以打車去機場。”

“那怎麼行!你等著我啊!”陳德旺說完就立刻鑽進了洗手間。

這時陳寶聽到動靜也從房間裡走了出來,她揉著惺忪的睡眼,“姐,你什麼時候起來的?你要走了嗎?”

“是啊,你再去睡會吧!要不要先過來吃點東西?我買了油條和生煎。”

陳寶走過去,拿起油條咬了一口,有些不捨地看著周宥安:“姐,你那麼快就要走了,我會想你的。”

周宥安溫和地笑了笑:“不是馬上又能在北京見的嘛!”

“那倒是,等我到了北京和你說。”

“好。”

陳德旺從洗手間裡出來時,看到自已的兩個女兒坐在餐桌旁有說有笑,溫馨的畫面讓他心底湧上欣慰的暖意。

“爸,你也過來吃點東西吧!”陳寶扭頭招呼道。

陳德旺怔了一下,小心翼翼地走過去坐下,捻起一個生煎放進嘴裡,平時他也吃生煎,可從沒覺得像今天這般好吃。

他快速地對付了幾口,便去房間裡換衣服,出來時穿著水藍色老式襯衫和黑色直筒褲,有一種用力過猛的正經感。

周宥安看了眼時間,又檢查了一遍行李,確認無誤後便挎上了揹包,陳德旺忙上前幫她提行李箱,陳寶見狀也嚷嚷著要送姐姐去機場,卻遭到了二人的婉拒。

周宥安說:“小寶,你再去睡會兒吧!我們北京見。”

陳德旺說:“我送完你姐,還要出車載客,你自已乖乖在家待著,等爸回來吃中飯。”

陳寶撇撇嘴,只得妥協,將周宥安送到了弄堂外,揮手目送她離開。

陳德旺開的計程車是一輛黃色現代伊蘭特,從計程車公司租來的,車前的電子顯示屏裡是司機的個人資訊,展示著他的照片、姓名和工號。

藍色背景之上,是他飽經滄桑的一張臉,笑得很僵硬,眼神中透露出來的迷茫,像是還未完全適應這個久違的世界。

“你一出來就開計程車了嗎?”周宥安問陳德旺。

“是啊,當時有幫扶機構給我們介紹工作,反正我也沒有什麼別的技能,開開車也蠻好的。”陳德旺笑著答。

“嗯,是蠻好的。”

“小安,你下趟過來的時候,在這裡多住兩天,我到機場來接你。”陳德旺說,言辭懇切,又有點怯聲怯氣。

周宥微不可察地點了點頭。

去機場的車程,將近一個小時,周宥安在手機上回復工作訊息,陳德旺則默默開車,不敢打擾。

兩個女兒,一個是從小看著長大,一個卻剛剛相認不久,陳德旺太想彌補小安了,可她這麼快就要走了。

車子開到機場送客區,陳德旺幫周宥安從後備箱取下行李,一邊對她囑咐道:“路上注意安全,空了再回來。”

“知道了。”周宥安頷首一笑,接過了行李箱,“那我先進去了。”

“好。”陳德旺強笑著,眼眶已經有點泛紅。

周宥安的心裡湧起一股酸澀,走到入口的安檢門時,回了個頭,看見陳德旺仍站在原地目視著她。

即使是到了分別時刻,周宥安也沒有喊過他一聲“爸”,喊不出口,大抵是因為從來也沒喊過,他站在那裡,消瘦的身軀不再挺拔,肩膀也已微微塌陷,衣服鬆鬆垮垮地掛在身上,被風吹起一個鼓包。

她抬起手,朝陳德旺用力揮動了幾下,眼眶很不爭氣地氤氳起一片水霧,然後她頭也不回地走了。

其實還是有些不捨的。

登機前,周宥安的手機裡突然多出一個群聊,原來是陳寶建了一個家人群,把她拉了進去,群裡一共三個人,另一個山水頭像的肯定是陳德旺。

和網上那些土味群名有著異曲同工之妙,陳寶給其取名“相親相愛一家人”,她忍住笑,然後將群置了頂。

很快登機,在空中閉目養神了兩個小時後,落地北京。

周宥安取了行李出站,正要打車之時,才驀然驚覺,想起那天陸驚駕說會來機場接她的事......

可是現在想起也已經晚了,她並沒有告訴陸驚駕自已改簽了航班,也不知道昨天他是否來了機場,如果他來了又沒有等到她,一定會很生氣吧?可是為什麼沒有收到他的電話或資訊?難道是因為昨晚手機關機的緣故?......

哎呀!怎麼把這麼重要的事給忘了?真是疏忽大意!周宥安捶頭撫額,內心充滿抱歉,於是趕忙撥通了陸驚駕的電話。

可一連串撥號音讓她更加焦急與抓狂,直到一個女音提示“對不起,您撥打的電話暫時無人接聽”,緊接著,斷線,她更加抓狂。

周宥安想,這個點,或許陸驚駕在忙,於是又去微信上向他謝罪——

「陸驚駕,對不起,昨天臨時改簽了航班,沒有告訴你,我是不是錯過了你的接機?[哭泣][哭泣][哭泣]」

******

中午,陳德旺回到家裡吃飯,陳寶拿著一個信封從房間裡跑出來,“爸,你看這是什麼?我在床頭櫃上發現的。”

陳德旺接過厚重的信封一看,裡面是兩沓簇新的現金,整整兩萬塊錢。

“哎!肯定是小安留下的,這孩子,回頭我給她打個電話。”

“姐也真是的,做好事不留名啊!那這錢......要不咱倆分了吧?”陳寶嬉皮笑臉地說。

陳德旺瞪她一眼,囑咐道:“分什麼分,我告訴你,這錢你自已拿去存著,去了北京也不要亂花,聽到沒有?”言畢,他又將信封塞回陳寶手裡。

陳寶喜出望外,忙不迭點頭:“放心吧爸,去了北京我一定請姐吃飯。”

陳德旺唸叨了陳寶幾句,便去廚房裡忙活,他的心裡早已因為這兩萬塊錢而五味雜陳,既感動又自責,既欣慰又難過。

他實在不是一個合格的父親,甚至可以說是失敗,從小到大,他沒給過周宥安一分錢,買過最貴的東西或許就是那盒車厘子,他想極力彌補,奈何能力有限,而今卻還接受著小安的好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