人的死亡無論如何皆有理由。

意外是最荒唐的理由。

金元商會的會長,他的感謝無疑是真摯的,所寫之信皆發自肺腑,想要報答的心也無需懷疑。

會長派去的信使,半路遇到了出門打獵的虎將軍。

虎將軍得到了信封,閱讀內容並重新仿造了一封信,內容沒有一字改變。

它以近乎妖獸的手段,篡改了送信人遇見它的記憶。

送信人如往常一般繼續送信。

之後,半路埋伏,襲殺……夏人雄身死,虎將軍重傷離去。

這是葉書經過調查,詢問隨同夏人雄卻倖存下來的人,得出的結果。

那麼,靠埋伏殺死夏人雄的虎將軍到底什麼實力?

近些年來,葉書瞭解前線傳來的情報,又查閱門中大量關於仙人的描述,一直在給這些野妖的實力劃分層級。

畢竟知已知彼,百戰不殆。

毫無疑問,仙人的第一個境界名為煉氣,共十層。

普通野妖:擁有靈智,戰力卻和普通動物沒有差別。

變異野妖:擁有渾濁的野妖之力,如豬妖,肉身增強,會使用簡陋的小神通,實力約在煉氣一層。

野妖王:如狗蛋,肉身大大增強,小神通變換之術已比較熟練,實力約在煉氣三層。

熊山君,煉氣三層巔峰或煉氣四層。

虎將軍,應超過煉氣四層。

實際上,這些野妖的戰力要遠遜色同境修仙者,它們體內蘊含的靈力極少,且斑駁。

夏人雄下葬第二天。

葉書便將所有能用的摺紙套在了身上,他領著一群人,大搖大擺走上了夏人雄走過的路。

五日的路程,他花了十日。

但始終沒有看到虎將軍的身影。

於是他暢通無阻的,第二次踏入青洱城。

時隔兩年,金元商會會長萬萬沒想到會再次見到葉書,這尼瑪土匪咋變正規軍了?

葉書說啥會長都不信。

“我好歹是一會之長,號稱清洱城智多星,怎會輕易被唬騙,來人啊……”

會長當時臉就青了,嚷嚷著來人護駕,直到葉書把“親筆”拍在對方臉上,又拿出了青雲門的身份牌,才吐槽道。

“你們來得好慢,又沒有一個回信。”

“我以為掌門會親自來呢,畢竟東西挺珍貴的。”

葉書道:“掌門他去世了。”

“唔?”

會長愣了好一會,兩眼微紅,沉肅道:“我一家老小皆受掌門之恩,能活第二世,他怎會離去?”

“也許好人多磨……”

拿到沉甸甸的鳳凰木原料,葉書想去看看掌門的故人,卻想起離開青雲門時夏瑤的話:“爹爹從未去過青洱城,何來故人?”

他一時失去了方向,漫無目地遊蕩,途徑趙府時,卻瞧見一片素縞白衣……趙日天也死了。

見狀,葉書想吃席了。

直接拉著一群人隨了份子錢。

“隨了禮,可不能趕我走吧,我餓著肚子呢!”

“是你們?!”趙府之人顯然認出了葉書,心想你可真牛,完全不把我們趙府的人當人看啊。

氣氛頓時劍拔弩張。

“住手……”

趙府大少卻是命人單獨給葉書等人開了一桌,帶著傷感又有些淡然地說道。

“父親當年經受大辱,我做為後輩自是要討還回來。”

“父親卻說:一報還一報,他當年不曾傷你性命,你也沒下死手,便當做打鬧又如何,自然忘卻這段恩怨又如何。”

“你會來悼念,我很意外,但想來父親也不會拒絕。”

葉書點頭,道:“死者為大。”

……

夏人雄死後第一年。

大虎終於痊癒了。

小笨瓜拉著大虎的衣袖跪在夏人雄墳前。

大虎咧嘴憨笑:“爹爹,俺帶您的兒媳來看你了。”

小笨瓜寵溺地看了大虎一眼,轉而望向墓碑。

“爹,在昨天,我和大虎成婚了,沒您的見證有些遺憾。”

“您會認同我是夏家的兒媳嗎?我想,未來的日子很長,我一定會照顧好大虎。”

一年前,是大虎付出一雙手的代價救下了她的命。

當時她便想,這個男人究竟是出於什麼心思願意付出如此代價呢?

後來,她明白了,僅僅是出於同門、出於隊友的關係。

他說:你的手很漂亮,你也很漂亮,應活下來去種漂亮的花花草草,而不是死在潦草的戰鬥中。

大虎當然不會說出這種話,是葉書幫他翻譯的。

自此,小笨瓜便發誓要照料大虎的殘生。

這份出於愧疚的照料遭到了大虎的拒絕。

她難道就沒有絲毫膈應嗎?因為對方始終是殘缺的。

她可能會因此付出一輩子的年華。

也許是有的。

大虎的拒絕反而堅定了她的決心。

也許是初見便有好感,也許受大虎的純真打動,也許他們真的很合適。

一年的相處,已讓出於愧疚的心情轉化為愛意。

每一份付出都變得那麼心甘情願,這份心甘情願可細水長流。

要說這是命運的安排嗎?

她本無家人了,現在卻又有了家人。

她相信,這一定是命運的安排。

一定是師父在天上眷顧她,讓不太聰明的她不至於受人欺負。

站在旁邊的葉書揭開一罈沉封的桃花酒,他上前兩步,在夏人雄墓前倒下。

大虎先是耳朵動了動,鼻子也跟著聳了聳,驚道:“小書哥,這是桃花酒嗎?”

“嗯,十年份的桃花酒,掌門說要嚐嚐。”

“給俺來點!”

“你不是不飲酒嗎?鬧呢,我給你準備了桃花酒口味的可樂。”

“就不愛喝可樂!俺喝了幾年的可樂,心已經冷的跟刀一樣,這點程度已經醉不了。”

“好哇,是不是小笨瓜教的,你現在敢忤逆我了是吧?”

“小書哥息怒!有事兒衝俺來,莫要欺負小笨瓜。”

“我看你才是笨瓜!給我個理由。”

“……爹爹沒有真正喝過小書哥你釀的桃花酒呀,俺想替他嚐嚐滋味。”

“嗯……”

“小書哥?”

“待會別打醉拳。”

“別擔心啦,打不了的。”

……

夏人雄死後第五年。

“成了,快成了。”

夜幕下,凌晨清冷的霧氣讓葉書有些發冷,吐出的濁氣也成了迷朦的霧氣。

他雙手略微顫抖地對眼前的一顆紙製眼球進行改動。

三個月前,系統提示他的熟練度已達到大師,代表他的摺紙技術已跨入另一層新的高度。

至此,他似乎能做出能按程式指令進行活動的生命體。

此後。

摺紙不再受拘束,不再有上限。

可以自行研究何種樹材製成白紙更強,可以按照自已天馬行空的想象與手法,折出不同效果的物件。

屬性點、高階法術獎勵已到賬,新的任務也已釋出。

但他現在沒有閒心去做新的扮演。

他只想為大虎做一雙明亮的眼睛、一雙強健有力的手。

為此,他已熬夜三個月,終於快見到成效。

“砰,砰,砰……”

輕緩的敲門聲傳來。

葉書呼口氣,摺紙至此也完成。

他走出地下室,見到了敲門的主人。

“還沒睡?”夏瑤拎著一壺酒,在葉書眼前晃了晃。

“女孩子家家的少喝點酒。”葉書蹙眉說道。

夏瑤哼了一聲:“你管不著。”

“行,女俠,你現在是大姐,你說了算。”

“我不做女俠已經很多年。”

聽到此話,葉書想起了前世的一個梗,感覺有些好笑,卻笑不出來。

輕鬆的外表下,一定很累吧?

當年意氣風發的少女已經是一個頂天立地的女人了。

揹負的東西太多,已經不能讓她像以前一樣無拘無束。

葉書轉了個話題,學著剛剛開啟門夏瑤的語氣說:“還沒睡?”

“睡不著。”

“那我大發慈悲陪你喝點吧。”

“我要不要謝謝你?葉大師!”

“唉,半夜三更被敲門邀請喝酒,接下來是不是要灌醉我,然後圖謀不軌?”

“你賤不賤啊。”夏瑤輕輕踢了一下葉書的小腿,順便給了一個大大的白眼。

“啊,好凌厲的攻擊,不愧是青雲門第一高手!”葉書順勢倒下,舌頭外露,翻白眼,裝死。

忽然,舌尖有點甘醇味。

夏瑤正舉著酒壺,滴滴答答,晶瑩的酒液一點點倒進葉書的嘴裡。

“演技有待提高哦,”夏瑤往前遞了下酒壺,“自已拿著。”

“哦。”

葉書爬了起來。

兩人並肩吹著冷風,光著腳丫子坐在翻騰的草坡上,撐著下巴默默望著漫天繁星,還有大碗一樣的月亮。

“為什麼這麼晚了,還在研究摺紙呢,以前你最多酉時就開始……嗯,擺爛。”夏瑤問道,再一次提起最初的問題。

葉書想了想,道:“睡不著。”

“不準學我。”

“那,和你一樣。”

“嗯……”夏瑤沉默中喝了一口酒,她只穿了一件單薄的白衣,於是蜷縮著纖瘦的身,“好冷啊……”

“你還知道呢,我也挺冷的,快把你衣服借我穿穿!”

葉書嘻嘻哈哈。

轉過頭,卻見夏瑤噙著滿眼的淚。

“葉書哥哥,抱抱我好嗎。”

十七年來,這是葉書第一次聽見夏瑤如此依靠的喚語。

也是她對他提的第一個要求。

他心猛地一沉,心緒複雜萬千,輕輕將夏瑤摟入懷中,輕撫她微微顫抖的背,髮絲間傳來的氣味是如此芬芳,卻飽含著慌亂無措。

“你知道嗎,剛剛你叫我女孩,我其實好高興的。”

夏瑤的臉緊緊貼著溫熱的胸膛,聽著那有力的心跳,這些年少有的安心讓她閉上了眼,往葉書的懷裡靠得更緊了。

她低聲哽咽著。

“葉書哥哥,為什麼你還年輕,我卻快要老了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