浴室裡開著一盞昏暗的夜燈,有隻迷途的飛蛾不斷地撲打翅膀朝光源撞去,發出窸窣聲響。
宋朝煙用力卸掉臉上濃妝,卸到一半,有些惘然。
回家的車上,他們都沒開口說一句話,空氣凝滯到難以攪動。她不得不降下車窗,讓外頭的涼風灌進來。
卻難以衝散心中苦悶。
他實在對她太好,一場戲要做足,把人送到家樓下,一聲再見說得無比的輕巧。
宋朝煙卻彷彿被一把利箭戳刺了心臟,開始錐心刺骨地疼了起來。
他對她,真的一點感覺都沒有嗎?
答案的是與否,她卻更願意相信最真實的那一個。
毫無懸念地,她失眠了。腦子裡像裝了一臺老投影機,來來回回播放回憶裡的畫面。
十六歲時的她很活潑,也很喜歡吃小賣鋪裡一角錢一顆的薄荷奶糖,總拿著它跟悶葫蘆同桌做交易。
“江同學,給我講題,這顆糖就歸你了。”
“不喜歡吃糖。”
“很好吃的。”她一下撕開包裝紙,將奶白色的糖堵在了他抿得很緊的薄唇上,“張嘴。”
無可奈何,江焓為難地張口,含住了。
宋朝煙心滿意足地看著他微微鼓起的腮幫,將卷子移到他面前,“吃了糖,就給我講講吧。”
他默不作聲,拿起筆,開始在草稿紙上寫下公式。
說話間,奶糖的香甜味道溢了出來:“我只講一遍,注意聽!”
記得那天傍晚下起了大暴雨,一聲滾滾驚雷後,教室裡頓時漆黑一片。
尖叫聲,起鬨聲,歡呼聲不絕於耳,浪潮般一波又一波地響徹整條高二理科班級的走廊。
距離放學還有半小時,因為停電,學校提前放人。
外頭的世界像末日來臨,烏雲壓城,狂風捲著雨水四處肆虐,一旦走出去,縱使有雨傘,不出十秒,也會被暴雨撲溼了褲子。
鞋子就更不用說了。
每逢下大雨,一中的樓梯瀑布就成了校內景觀。學子們更願意脫了鞋子拉高褲腳在樓梯上感受一番樂趣。
宋朝煙也學著樣子,在樓梯上玩得不亦樂乎。
她朝站在上面遲疑的江焓喊道:“你鞋子怎麼不脫啊?反正都溼了,穿著不是更難受嗎?”
少年沒有理她,大有破罐子破摔的架勢,一腳踩進水裡。
經過她身邊時,宋朝煙故意抬腳,甩了他一身水。
江焓的臉色更難看了。
卻一聲不吭,快速下了樓梯。
她也跟著下,尾隨他走到公交站,剛好車來了。
他找了個靠窗的位置坐下,宋朝煙挨著他坐,扭頭問他:“你生氣了?”
“沒有。”
“真的嗎?”
“嗯。”
宋朝煙沒再找他說話,乖巧坐著,把腳搭在鞋子上。
“把鞋穿上吧,不要受傷了。”他突然說。
“可是穿溼鞋子很難受耶。”宋朝煙想了想,笑嘻嘻地問,“你關心我啊?”
他語氣彆扭,假裝望窗外:“沒有。”
“好吧。”女孩嘆了口氣,“是我自作多情了。”
最後她還是聽話地穿上了溼鞋子。
餘光裡,她看見江焓嘴角一抹淡淡的弧度,拘謹著,不易察覺。
那天傍晚,滿世界嘩啦啦的雨聲,她撐傘走在他身邊,感覺雨天都變得可愛起來。
-
一場潮潤春雨,萬物在回暖的氣溫裡漸漸復甦。人們也脫下了厚重的襖子,換上了輕便適宜的衣裝。
四月的春天是個瞌睡蟲亂飛的季節,辦公室裡哈欠連天,幾位精神不佳的同事耷拉著眼皮,翻著檔案,強行用高濃度的茶水讓自己振作。
宋朝煙好心給了她們提神醒腦的薄荷油,但沒得到幾句謝謝。
沒關係,她習慣了。
這幾天,她某博平臺上的粉絲一直在漲,就因為那檔訪談節目。
人們關注天才設計師江焓的同時,也逐漸注意到他對面這位面容姣好,氣質淡雅且自信大方的女主持人。
衣品和談吐往往能體現一個人的魅力。宋朝煙給人的感覺,是一種涓涓細流般的舒服。
她也沒發多少生活動態,好幾條都是大學裡的日常,只不過這些天,評論點贊一直在漲。
看了一下,女粉居多。
空閒時刻刷評論時,刷到這樣一條——
“看過那檔訪談節目,感覺你和江設計師好般配啊!也不是男帥女靚的般配,就是磁場很契合!”
下面的評論,一概都是贊同。
宋朝煙心裡一熱,不知道是什麼感覺。
她回覆了個謝謝,並解釋自己和江設計師只是正常的工作關係。
以為就這樣翻篇了,沒想到的是,一夜過後,這條評論樓層裡的回評驟增。
大多都是惡評,罵她不要臉,罵這位層主眼瞎亂說話。
事態鬧大之前,宋朝煙關閉了評論功能,併發了個解釋宣告。
她和江焓之間,本就一點可能性都沒有。
幾天後,林科長找她談話,說起最近開廠掀起熱度的“喜朝”煙花廠,讓她趕緊跟隊去廠裡採訪一下,回來做好報道。
宋朝煙下午就跟車去了廠裡。
操作間裡機器運轉的聲音轟鳴,一批工人埋頭苦幹,空氣裡瀰漫的味道跟記憶裡的不太一樣了。
攝像機記錄了廠內環境,工人們認真操作的一幕,以及一箱箱打包好準備發車的環保型煙花。
負責人笑臉盈盈地迎上來,請他們到裡頭參觀。
“喜朝剛開始運轉,用的還是那批工人,大家過完一個年,興頭高得很。特別是聽到這是環保煙花,政府大力支援的,幹得可起勁了!”
宋朝煙看見一位年紀稍大的奶奶也在幹,走過去問:“奶奶,累不累啊?”
“不累不累,這裡工資那麼高,老闆也對我很好,每天都高高興興的,一點都不累。”奶奶把手裡的活操作給宋朝煙看,“你瞧瞧,這很簡單的嘛!”
老餘他們繼續往裡頭走,宋朝煙則跟著這位奶奶,坐在她身邊,看她忙活。
興致一起,她說道:“我也來試試。”
其實也不簡單,宋朝煙花了十分鐘,勉強學了個大概。
老餘他們也做好了工作,準備回局裡了。
這時,奶奶看著她,笑著說:“我瞧你好久,你怪眼熟哩,我在老闆辦公室的照片裡見過你,你是他女朋友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