九月,驕陽似火,炙烤大地,連空氣都充滿著粘稠的灼熱。

應天市努力展現著它身為四大火爐之一的名號,給這個夏天最後掙扎的一個月又增加了一把火,給那些在它呵護下的生靈加溫加熱。

馬寧手裡拿著一把學長給的扇子,坐在接新生的校車裡不停地搖動著手臂。

火車站的出站口不停的走出一批批的新生,被各個學校的代表接走,他所在的校車也一樣,僅剩幾個座位了。

校車裡沒開空調,大家人手一把扇子搖的胳膊都酸了。

雖然四周都有窗簾,但阻擋了太陽可阻擋不了溫度,反而讓校車裡更像是一個蒸籠。

“師傅,咱們先走吧。”有人實在忍受不了,發起了牢騷,“實在不行把空調開啟也行啊。”

“不要著急嘛,下一輛來了這輛才開,說不定未來跟你續潘西的人一會就來,你不等不就是別人的了?”師傅擺擺手,揮動著扇子用標準的應天話回答說。

“續潘西什麼意思?”

“搞物件!”師傅笑著說。

眾人大笑,車裡的氣氛也開始活躍起來,相鄰的人都開始互相攀談,做著自我介紹,雖然還是那麼熱,但又似乎沒有那麼熱了。

應天大學作為全國數的上名號的表演類大學之一,每年的新生無論是專業水平還是相貌外觀,質量都是上乘,所以司機師傅的話也許並沒有說錯,誰知道自已未來的情侶會不會就在這一輛校車上?

馬寧把眼罩蓋上,他不喜歡說話,靠在椅子上靜靜地閉目養神。

“你好,請問你旁邊有人嗎?”一個溫柔和善的聲音在自已耳邊響起,馬寧撩起眼罩,一個清秀曼麗的身影正看著自已。

她好漂亮!

“沒有,你坐吧!”馬寧趕緊把自已的包拿走,身子也不自覺的往窗戶邊又挪了挪,生怕一不小心的肢體接觸會讓她對自已產生厭惡。

“謝謝。”女孩道了聲謝,從身上取下揹包坐下。

馬寧的眼罩遮住了上眼瞼,正好能讓他偷偷瞄身旁的女孩。

她沒有化妝,但是面板卻細膩白淨,五官雕琢細緻精巧玲瓏,組合在一起像是晶瑩剔透的水晶盒裡擺放著的藝術品。

一襲淺綠色的連衣裙包裹著曼妙的身軀,只露出蔥白般細長的胳膊和修長的雙腿,一雙白色的帆布鞋更是增加了幾分動人的清麗。

“那個……”女孩有些不好意思的說,“能跟你說個事嗎?”

難道自已偷窺被發現了?馬寧大驚,急忙坐正了身子。

“我有點暈車,”女孩看了眼司機悄悄的說,“司機說一會開空調,不讓開窗戶,我的意思是說你能不能開一點點縫,讓我透透氣就行。”

馬寧放心的鬆了一口氣,說:“小事,開一點夠嗎?要不你直接坐裡面來吧?”

女孩感激的說:“謝謝,我叫陳可,是播音主持專業的新生,你呢?”

馬寧一邊起身換位,一邊笑著說:“那麼巧,我也是播音主持專業的。”

陳可換到靠窗的座位坐下,馬寧遞來一個橘子說:“一會你難受的時候把這個吃了,橘子皮放到鼻子下面,我媽以前暈車的時候就經常這樣,特別管用。”

陳可接過橘子,笑著說了聲謝謝。

緣分,是一個很奇妙的東西。它就像海面,平靜的時候翻不起一絲波瀾,可是暴風雨來臨時,卻是一個浪頭追趕著一個浪頭。

新生入學的第一天班會,看到馬寧走上臺介紹自已的時候,陳可還沒有意識到,這場因緣分而掀起的暴風雨已經醞釀起了一陣風,吹過了她的長髮,捲起髮絲吹到了馬寧的身邊。

在陳可的心裡,馬寧很優秀。

他有一副天生的好嗓子,他自已的聲音嘹亮而乾淨,而且他還有別人沒有的能力。馬寧特別擅長模仿別人說話,只要是他熟悉的人,不論男女,他都可以用驚人的精確度模仿出對方說話的聲音。

他天生就是做播音主持的吧。

陳可一開始是這樣想的,直到有一天她無意間點進了一個直播間,見到那個正在模仿張學友唱歌的馬寧,她驚呆了!

她從沒想過馬寧出色的不僅僅是模仿說話,甚至還能模仿唱歌。

她想起了初次見面時那個靠在座位上帶著眼罩的馬寧,安靜中又有著不同的吸引力。

她把自已的賬號改名為:且聽寧靜,送出了一個火箭,這是她做兼職掙來的錢。

讓她想不到的是,馬寧竟然立刻加了她好友來感謝她,這是馬寧收到的第一個火箭,對於他來說意義重大。

陳可有些想笑,她忍住告訴馬寧自已是他同學的衝動,以一個陌生人的身份和他聊起來。

男人跟女人最大的不同,在於男人對於愛人迸發的荷爾蒙,大多來自於對方的外在形象,這種衝動是身體的反應。女人對於擇偶的標準,大多源自於對方內在的優秀,這種衝動大多來自於心裡。

就像馬寧第一眼見到陳可,就喜歡她,這是陳可的相貌給他的第一感官刺激,後面作為同學時的瞭解加深了這種情緒。

而陳可,則是在聽到馬寧的歌聲時,才開始喜歡上他,反而因為這份喜歡才想起初次見面時那個懂得關心她的馬寧。

只是兩個人都沒有捅破這層窗戶紙。

馬寧默默的關注著陳可每天上課時的一舉一動,悄悄注視著她的臉。正如陳可默默扮演著馬寧的粉絲,跟他用陌生人的口吻聊天。

苦澀的暗戀同時在兩個人身上生根,只是兩個人都缺了一點踏出那一步的勇氣。

他那麼優秀,怎麼會喜歡我這樣平庸的人。

陳可總是苦笑著自已的心思,她說的平庸是內在。於是她開始努力的學習,讓自已在專業的領域更進一步,對於馬寧,她只要做一個聽眾就好了。

她那麼漂亮,怎麼會喜歡我這樣平庸的人。

馬寧每每想起也總是暗生憂慮,他說的平庸是外在。他開始更加努力的經營直播間,希望有一天陳可能夠點進來,看到另一個不一樣的自已。

人們總是以自已的思維去思考別人,所以誤會總是發生。

愛情啊,你既然悄悄種下了種子,卻為何又吝嗇那一點雨水,任由它腐爛在泥土裡。愛情啊,你何苦給了紅線,又打上一個結,讓本就牽掛的兩顆心出現距離。

當馬寧找到陳可,邀請她做《尋靈異事》的女主角時,陳可幾乎是毫不猶豫的就答應了。

不只是因為她能夠提升自已,更多的是因為她終於可以更進一步的靠近馬寧,而不再是僅僅用“且聽寧靜”這個旁觀者來介入他的人生。

她甚至可以忍受蔣程宇言語上的輕浮,甚至可以忍受高大鵬眼神裡的急色,甚至可以忍受別人的誹謗和譏諷,說她仗著皮囊爬攀高枝。

為的只是能夠離馬寧更近一點,僅此而已。

如果我真的能再優秀一點,也許就能夠配得上他了吧?

然而,當地獄降臨的那天早上,她睜開雙眼,看到自已不著寸縷的身體,看到床單上殷紅的血跡,看到床頭的那幾疊鈔票和一封道歉信,陳可感覺自已有些想吐。

強烈的噁心衝擊著她的神經,她的心彷彿被一千把燒紅的烙鐵狠狠地擠壓一般疼痛難忍。她衝進衛生間,一邊嘔吐一邊任由冰冷的淋浴沖洗著自已的身子。

是的,她恨,她恨蔣程宇,恨趙妍,恨自已,也恨馬寧!

可是恨有什麼用呢?蔣程宇家裡出了名的有錢,她去揭發,去報案,最終換來的只會是更多的誹謗和詆譭。

真正讓她動了輕生的念頭的,是馬寧在網上跟他吐露了,他說他一直喜歡自已班上一個叫陳可的女孩,但是最近她很不開心,不知道怎麼能幫她。

陳可有些想哭,原來他們之間一直有一條紅線糾纏著彼此,只是中間多了那一小團疙瘩,只要化解了,就是美好的愛情。

太晚了,太晚了!

她想死,但不是那麼輕易的死,她要用自已的死來引發輿論,讓蔣程宇受到應有的懲罰。

陳可留下了兩封信,一封給馬寧,她想在臨死前告訴馬寧自已的愛慕,告訴她自已就是一直以來都在聽他唱歌,“且聽寧靜”的寧,指的就是馬寧。另一封信,則揭露了蔣程宇的罪行。

在陳可跌落到平臺上的時候她突然後悔了,不是後悔尋死,而是後悔告訴馬寧自已的心事。

如果馬寧對自已毫無感覺還好說,可是馬寧也喜歡她啊。

自已的死會讓馬寧今後的人生產生什麼樣的變化?他會不會殉情?他會不會自責?他會不會頹廢?

把那封信拿回來再死吧。

不過四米的高度,應該能上去。陳可抓住樹幹開始向上爬。

還有三米,我能做到,不能讓馬寧的餘生活在愧疚裡。

還有兩米,堅持住。

那根樹枝看起來不太結實,算了,只剩兩米了。

陳可心裡想著,腳已經踩了上去。

陳可死了,馬寧的天……塌了!他看到陳可留下的那兩封信,心裡似乎能夠感覺到陳可當時那種窒息般的疼痛。

我要報仇!

不行!

陳可的計劃不足以讓蔣程宇受到懲罰,我必須要有更好的計劃!

我要讓他的餘生都在監獄裡渡過!

蔣程宇!

賭上我自已的命,我也要讓你不得好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