沈南與和顧北辰到達軍營,終於安下了心,這一路的疲勞卻瞬間反噬開來,當天晚上便開始發熱,軍醫也看過,草藥也灌了好幾副,還是不退,一天只在寅時能清醒幾分。這一路上,顧北辰和沈家兄弟三人輪流照顧她,蠱童就像影子一樣只呆在沈南與七尺之內的範圍裡。

臨近都城,夜空一輪纖細如眉的新月,顧北辰在馬車內看著無力躺在鋪上的沈南與,因高燒滿臉漲紅的小孩,乾裂的嘴唇微微翕動,這幾天滴米未進的她,臉也不復初見時的圓潤。

他不停的替她喂水,拿酒精擦拭她的額頭和手掌,希望她能儘早退熱。卻不想剛還比較平穩的人,忽然發出短促刺耳的尖叫,緊接著大口大口的喘粗氣,小小的沈南與蜷縮成一團,不斷抽搐翻滾,灰白的嘴唇顫抖不止。

顧北辰從軍多年,一眼就看出沈南與此時正經歷著劇烈的疼痛,顧不上禮節,直接將自己的手塞到沈南與嘴裡,防止她咬到自己的舌頭,另一隻手將沈南與兩個手腕摁住,果然,看到她指甲縫裡已佈滿血絲。這期間顧北辰不知道捱了沈南與多少腳,他也絲毫沒有鬆手。

被桎梏中的沈南與還在掙扎,嘴唇也在尖叫中撕裂,一滴血珠滑落在顧北辰的手背上。

顧北辰感覺一股尖銳的疼痛從手掌蔓延開來,他只覺心痛,到底有多痛苦才能讓這副虛弱的身軀有如此大氣力,又慶幸自己及時出手,不然萬一小小咬到舌頭,那是自己萬萬不敢想的後果。

沈家兄弟聽到妹妹馬車中的尖叫,外袍還沒來得及披就趕了過來,三人合力才堪堪將沈南與控制住。他們疼惜的看著沈南與,恨不得替她承受這份痛苦。

到了後半夜,沈南與疼暈又痛醒幾個來回,才堪堪睡去。

陪著她整夜未眠的三人,未做休整,直奔沈府。

沈肅和李韶早已帶著醫師在門口等待,這次沈肅花了重金請附近所有名醫大家,就為了能讓他的寶貝女兒脫險,卻沒想到眾人齊心協力下,沈南與雖然退了燒,但還是昏迷不醒。

沈肅只好一紙飛書,又讓人去請沈五爺回來。

沈南與不知道外界的人如何焦急,她在昏昏沉沉之際,只覺來到了一處宅院,小小庭院內,擠著很多士兵和幕僚,齊刷刷的單膝跪地,行軍禮。他們表情各異,但絕大多數都呈現悲哀和苦痛,甚至能看到身高八尺的漢子嚎啕大哭。

沈南與想和他們搭話,卻沒有一個人給她回應,她情急之下想拉住旁邊人的衣袖,沒想到手直接穿過那位士兵。

“我死了嗎?”沈南與喃喃自語。

她抬頭看向緊閉的房門,朦朧中就感覺有東西在吸引她,她急切的想進去,。

下一秒,沈南與便已置身於屋內,屋中央,一位身著白衣的女子席地而坐,頭髮隨意披散在背上,沈南與只看到她的背影,她似乎在擺弄什麼東西。

沈南與湊近了去看她,才發現那身白衣是隻有孝期才能穿的,又見她面容蒼白,有些許皺紋,看著面容憔悴。

沈南與只覺得這張臉很眼熟,但沈南與想遍了身邊所有人,也沒想到是誰。

女子手裡的東西也是沒有章程,有粗糙的小木劍,一看就價值名貴的白玉簪子,一塊陳舊破碎帶有血跡的布料,似乎是從旗子上扯下來的,和其他亂七八糟的東西,都被她一股腦放到了火盆之中,火焰將那些零碎悉數吞沒。

沈南與看著她起身,對著熊熊燃起的火苗,給自己挽上了一個婦人的髮髻。

“沈副將。”

“屬下在!”

身後忽然傳來一聲堅毅的回應,沈南與這才回頭,剛才注意力一直在女子身上,現在才發現門前還跪著一位少年和一位中年男人。

“桂林現在花已經開了吧。有時候想想,帶你們來關寧是不是錯了。”

女子回頭看向他。

少年低頭,淚水滴落在夯實的黃土上。

“夫人,是屬下們無能。”

“十年,你們已經盡力了。”

女子向右走了幾步,從蘭錡上拿下一把長劍。

少年踉蹌的起身想阻止她,卻被身後的中年男子制服。那男子也紅了眼眶,定定地看著她。

“官家已經籤停戰書了,便是將關寧放棄給万俟琰和沈讓了。咱們守了十年關,對於他們而言一直如鯁在喉,若攻打下來,定會被屠城。”

她用布細細擦拭劍鋒後,一手指向自己的頭。

“但你將它和這封信給他,關寧百姓應該不會被波及。”

女子頓了頓,忽然似乎想到了什麼嘴角輕笑,勾出一個小小的梨渦。

這笑容也讓沈南與愣在當場,手腳發涼。

“慎兒,自伐者不能進祖墳,你若有機會給你爹和二叔上墳,替我道一聲歉。”

語畢,女子沒有半分猶豫,揮劍自刎。

“姑媽!姑媽!!!”少年頹然坐在地上,掩面痛哭。

屋外,將士們愴然的聲音一波又一波傳來。

在這場慘烈的故事中,沈南歸猛地睜開了眼睛,淚水早已掛滿整張臉,她的心臟像刀絞般疼痛。

她此刻卻顧不上這些,淚水糊的滿眼,她一手推開給她施針的醫生,另一隻手擦乾眼淚,光腳幾步走到了銅鏡前,機械一笑。

果不其然,看著鏡中熟悉的樣子,和夢裡自刎的夫人如出一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