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1.獨一人】
組合門合上,輕微的咔嚓聲將投射進來的最後一絲光芒剪斷。
傳來清脆的敲擊聲,門杆已經掛上,集裝箱已經鎖死,在貨梯到底部之前是不會再開啟了。
說是貨梯,其實是一個升降平臺,透過簡單的控制浮力來連線地上地下兩座城市。和“梯”沒關係,也不用“電”,叫“電梯”還是什麼“梯”只是順口,大家都這麼叫。
而現在,在這裡的是行香子所要求的,一個貨物已被清空的集裝箱。
因為在正式抵達之前,行香子需要先打理好自已和蓬櫻,聯盟那邊應該不會給自已多寬限了,不如利用好坐電梯的這幾十分鐘。
她們現在身上很髒,而且還有股不太妙的血腥味,在抱著蓬櫻的時候,基本上到處都蹭上了血跡。不是蓬櫻的血,是行香子自已的。
行香子可舍不蓬櫻,放的是自已的血,只是普通的血而已,要多少有多少。一些善於運用“血”的修煉者所專精的造血技法,行香子恰好會一點點。
正如行香子之前悄悄傳音的那樣,蓬櫻一點事沒有,行香子比子彈更先一步。
硬要說有,就是靈能失控造成的內傷,只是小問題,過不了幾個小時就好的七七八八了。
但是要讓蓬櫻看起來傷的嚴重,出血量多就是一個不錯的跡象。
一路上留下的血漬也仔細處理過了,這屬於是修煉者都得會做的事情,不算什麼怪事。身上的那些就沒什麼的辦法了,它們浸透了衣服,就很難又快又不會傷材質的徹底祛除。
蓬櫻受重傷了,甚至是直接影響根基的重傷。這是一個說不定以後能讓壞人在關鍵時刻誤判的假情報,現在看來,偽裝的效果還不錯,至少無人指出端倪。
並且還可以知道的是,聯盟是真的不會管蓬櫻死活。這是行香子早就得出的結論,現在是再一次確定。
在聯盟的眼中,其實蓬櫻和那些“僕屬”沒區別,都是背棄了人去當異族的狗。甚至行香子也是,她參與的一些事在人類這邊看來確實很是大逆不道,不然肅清她的支持者們也沒那麼輕鬆——這是要堅決貫徹的種族大義。
不過說到底還處於爭議狀態,但她有整個虛鏡做後臺,因此她的事情就那麼記著,然後放在那裡,除了監察院沒什麼人會有異議……行香子確實想不明白為什麼,為什麼突然一反常態,而且後續來看,似乎只是要把她從“太史”中剝離開來。
聯盟那邊對公眾給的官方態度是肯定過去,否定現在。不宣揚也不保密,鑑於沒什麼人對這種事情感興趣——虛鏡與世界的事情離人們還是太遙遠了——所以算是一種冷處理。
具體是不是僕屬,一點都不重要。你看起來是,那麼說你是,你就是。
可是……關她什麼事呢?要權力就拿去吧,你們愛怎麼搞怎麼搞,她今後要好好度過餘生。這是她從第一次向“虛鏡”請辭就想好的事情,現在行香子該糾結弄乾淨衣服上的血跡了。
直接用虛能清理也太浪費時間,不如到時候相信洗滌劑,拜託給洗衣機,現在換一身就好了。
為蓬櫻換上整潔的新衣裳,別忘了環著她的胸口纏上幾圈綁帶,周圍還要偽造“戰地醫療”的痕跡,戲要演足。
修煉者的生命力,說強韌也不算,說脆弱也不算,只要不當場暴斃,就能靠能量吊著一口氣,意識不散人就還活著。並不是說可以放任傷口不管了,對於人類來說,機體要是生理上死掉了,人類修煉者就算有“心”也無力。不同種族的修煉者,續命方式各有要點,共同地方是都要儘可能保證意識完整。
處理完蓬櫻,接下來是給自已換,髒汙的舊的褪下,乾淨的新的換上,一身打扮就彷彿是回到了襲擊事件之前。
和這套一模一樣的衣裙還有飾品,行香子隨身空間裡有很多很多,反正設計圖畫好了,所用工藝和材料也沒超出這世界的水平,訂一套和訂一百套幾乎沒區別。行香子自然是選了後者,這樣以後都不用考慮沒衣服穿的問題了。
這就是五階虛能,能夠隨身空間所帶來的輕鬆感,此世界唯一一位十三級虛能修煉者的淡然。
藏在這個隨身空間裡的東西,完全與此界隔絕,也就不可能被檢測出來……一種莫名的恐怖預感忽然湧上行香子心頭。
那顆子彈。
那顆射向蓬櫻的子彈,在被行香子擋下時已經徹底湮滅。
行香子能擋下子彈,確切的說不是她的反應比子彈更快,而是在察覺到周圍異動的一瞬間,她就“相位”到了早已錨定的蓬櫻身邊,並且就地展開無死角防禦。
在她完成那一切的同時,子彈到了,以一個快到連她都只能驚鴻一瞥的速度,威力方面受限於狙擊手反而沒那麼匹配速度,輕鬆抵擋。
不過還是有微弱餘波實打實的穿透了護盾,拍在了毫無抵抗力的蓬櫻身上,也就把她腦瓜子拍暈了那麼一下。
子彈的威力、速度這個是表象。
能射出這顆子彈的槍械?
行香子往前微微抬手,一杆比她人還要高出不少的狙擊步槍順著手臂滑出,砸到她的腳下。
從隨身空間裡取的。
這把狙擊步槍並非常規武器,是有等級的位階兵器,第九等級。
順著子彈的入射角看去,那個方向也沒有狙擊點,說明子彈除非是從雲層上射過來的,不然一定是拋射,是超視距打擊。狙擊手後來也找到了,就在城中。
速度在某種程度上可以反映子彈的動能。這個速度下,帶有這種動能的子彈,狙擊手與蓬櫻之間算是特別近的直線距離,要拋射那得把槍口指著星星,然後等子彈飛個幾十秒到拋物線的頂點,再到接下來的幾十秒裡祈禱它不會被什麼干擾而砸中幸運路人。
子彈會拐彎。因為子彈上面灌注了狙擊手的能量,所以狙擊手能在一定程度上操控射出去的子彈。
普通人用常規武器當然做不到這點,因此必然是行香子所拿出來的這種類位階兵器,能使用的也只能是修煉者。和之前青鳥給的情報對上了。
低階修煉者……恐怕不是服毒自殺,而是反噬,被能量反噬了。一種複雜的機制,簡單點來說,就是輸出爆炸——能量輸出太多,使人身體爆炸。
修煉者與位階兵器,仍然是表象。
修煉者不提了,低階的潛伏進來很容易,甚至普通人搞事情前幾天晚上匆忙晉級都行,作為一次性用品來催化還是很快的。
位階兵器,狙擊特化。
橫向對比的優點就是射程極遠,精確度極高,威力也極大,如無意外射出後絕對能命中。
缺點也顯著:半自動。
這裡的所謂半自動,就是射完槍膛裡的這顆子彈,這把槍會幫你裝上下一顆子彈……看起來修煉者只要扣動扳機就能射出去了?並不是,修煉者還要給“這把槍”充能。子彈無疑是要灌注還要壓縮排大量能量,但是槍本身還需要充能才能再次射擊,不然扳機不給扣——保護機制,防止炸膛。
還有一個缺點,就是這種狙擊特化位階兵器的結構。為保證其能承載能量瞬間爆發的結構強度,正常設計是不會採用組裝零件的,而是使用特殊工藝的一體化鑄造。
也就是說,不存在今年帶一根鋼管,明年帶一個彈簧,幾十年後就能拼出一把狙擊特化的位階兵器這種事情。
體積大,帶等級的材質還會被特種雷達給“點亮”出來,所以這東西怎麼想都不可能透過安檢還有各種掃描。阿特拉斯的安全部門就算都是一群飯桶,也不至於讓這種東西流入城中。
然而事實上它就那麼出現了,並且還抽了蓬櫻一槍。
帶不進來的東西……除非是藏在隨身空間裡。
五階虛能……十三級起步的修煉者……
這世界曾經有兩位,現在應該只剩行香子獨一人了。
可是,行香子你不要怕,剛剛那些只是推測而已。就算是小小的阿特拉斯又藏了一個十三級的修煉者,那也不過是個修虛能的,界主的情況你清楚,那麼就必然是“文官”,不用怕打不過。
同時修幾種能量,並且每種的位階都高,能幹活又善打架的那種絕世天才,怎麼會屈尊降臨這方“邊緣世界”。
有更重要的責任要承擔……
【2.到了異世界嗎】
“有……誒?誒!”蓬櫻掙扎著醒來,卻突然感覺一陣天旋地轉,接下來身體重重的砸在地面上。
“……你怎麼了?她沒幫你處理好嗎?”蹲在蓬櫻身邊的是一個不知誰家的小女孩,一臉擔憂的看著蓬櫻。
“我沒事……”蓬櫻抬頭正好和小女孩對視上,突然眼睛一亮,“啊,你眼睛好好看啊!我真的轉生到異世界了!”
在她看過的動漫中,異世界的人眼睛都是花花綠綠的。
“啊……眼、眼睛好、好看?”蓬櫻的話顯然讓小女孩手足無措,以至於整句話只聽進了這幾個字。
下一刻蓬櫻身體感到一輕又一重,人就從特別硬的地板又躺回有些硬的支架床上了。
小女孩身體微微前探,伸手拉開一點蓬櫻的領口,看到仍舊乾淨的綁帶才鬆了一口氣,念念叨叨的抱怨著:“還好,縫合處沒有撕裂……多大個人了,一點都不安分……睡覺還踢被子……”
蓬櫻摁了摁其實並不疼的胸口,嚴守著行香子說的“裝死”,不好意思笑了笑:“不過你的眼睛真的很好看啊,像天空的青色……難道你也和這世界的別人不一樣?”
蓬櫻這麼說,那小女孩反倒閉上了眼睛,坐在一旁把頭扭過一邊去:“是不一樣。”
“誒?那他們都是什麼顏色?紅的?黃的?綠的?”本著瞭解異世界的風土人情,蓬櫻追問道。
“……和你一樣的黑色。”
“黑色?”蓬櫻一愣,這才想起自已應該身上還有行香子給做的偽裝在,沒想到這麼持久,持久到了異世界都還在……
想到這裡,蓬櫻也不免有些憂鬱……行香子發現自已弄丟,一定要急死了。
要快點回去,現在好想她。
稍微調動身上流轉有些遲滯的靈能,憋著一口氣積累了些後,一舉破除身上的偽裝。
墨色的長髮瞬間褪回原本的櫻紅色,深邃的眼眸也在眨眼間變得純淨透亮。
感受到身邊不算強烈的能量波動,那個小女孩眼睛微睜一些,只是輕輕瞟了蓬櫻一眼,整個人就瞬間不可思議的瞪大雙眼,微張的小嘴一時不知道說些什麼。
蓬櫻向來是受不了這種注視的,被她這麼盯了好一會,也就很彆扭的率先解釋道:“因為……做了偽裝。這才是我原本的樣子……不好意思啊。”
“我明白……我當然明白,早該知道的。”小女孩忽然聲音低沉的喃喃道。
這種飽經風霜的語氣,聽起來不像是她這個年紀還有的,蓬櫻一時間不知道這天該怎麼聊下去了。
“原本只當你是北國同胞……”小女孩看向蓬櫻的眼神比起之前溫柔了許多,“……現在仔細看你……好像我們以前見過一樣。明明我們素未謀面,卻如久別重逢……而我卻忘了你的一切。”[注一]
心思在別處的蓬櫻,同樣只捕捉到了關鍵詞,環顧了下這個狹小的空間,問道:“……北國?這裡難不成是——”
某種意義上她們還挺像的。
小女孩很快斂住短暫流露出來的情緒,正常回複道:“阿特拉斯,地下城綠區,你在我的救護車上。”
“這樣啊,原來我沒轉生異世界……”蓬櫻既高興又遺憾。
“雖然沒聽懂你在說什麼,不過……說不定我們在無數個平行世界中也曾有過交集。我叫璆琳,你……是叫蓬櫻嗎?”
蓬櫻很大方的伸出手:“那就重新認識,我叫蓬櫻,蓬就是蓬,櫻桃的櫻。”
並未與她握手,璆琳只是從前座鑽過去的時候順手拍了下:“她那邊已經被問完話,我們要繼續前進了。”
“問話?”
“監察院例行公事。動作到很快。”
稍坐片刻,就忽然見車的艙門被放下,行香子踩著艙門登了進來。在放下的艙門邊,還有站著三位著裝統一、有男有女的修煉者。
他們並未跟隨上車。行香子回頭向他們致意,默默看著他們將艙門合上,這才關切起蓬櫻:“做噩夢了嗎?”
“也不算噩夢吧,只是……”蓬櫻含糊不清的回答著。
車身微微一震,隨後能感覺到明顯的加速。行香子坐到一邊,從鄰座扯了張疊好的被子蓋自已腿上:“沒關係,‘受傷的人’在忍受疼痛的情況下,會有一些過激反應也是正常的……不舒服了一定要及時表達出來。”
蓬櫻聽出來了那個隱晦的重音:“嗯,我知道了。”
“對了,我這還有個——你要嗎?”行香子忽然從不知哪裡摸出來了一個蘋果。
眼熟的蘋果,仍舊是那個頗具特色的蘋果,光潔的表皮上還有洗滌過後的水珠,折射著車內的燈光顯得十分誘人。
只是那些剛剛經歷過的的不美好記憶,讓蓬櫻對遞過來的這個蘋果面露難色。
“一天一蘋果……”行香子說了半句古老的諺語。
“……醫生遠離我。”蓬櫻接出了下半句,“嗯……這個是……”
“……?”
“BAD APPLE!!”蓬櫻的音高突然爬升半度,喊了一句奇怪的語言。
帶有口音的不標準發音,讓行香子聽的一愣,好一會才搞清楚了她在說什麼。手指微微用力,蘋果就從指尖裂成並不均勻的兩半。
正如蓬櫻所說,在光彩鮮明的燁然下,是其潰爛腐敗的核心。
隨手把它扔進垃圾桶,這麼漂亮的蘋果,行香子也不免有些可惜:“金玉其外……”
“……敗絮其中。”蓬櫻仍然能接上。在過去幾年,蓬櫻重新接受教育的時候,行香子也教給她了很多這世界並不存在的詩詞文章。
行香子也沒讓她背下來,僅僅是念了原文一遍,再簡單賞析一下,讓她對此有印象就行。純當打發時間的睡前故事,畢竟蓬櫻不用參加什麼選拔性的考試——何況她也不是很喜歡那種晦澀古老的字句。[注二]
行香子其實也不用,她從小所要面對的是“考察”,不是“考試”。
“外表漂亮,內裡破敗;虛有華美的外表,實質卻一團糟。”行香子似有所指的說著。[注三]
“這樣欺騙人的行為實在是太過分了。”蓬櫻也有點不忿,不過大概和行香子說的不是一件事。[注四]
坐在前排駕駛位的璆琳靜靜收聽著二人的對話,卻是左耳進右耳出,專心開著她的車,因為她聽不懂後面那兩個人在講什麼。
單純的語言不通。
從行香子上車,開口說的第一句話,就將語言從此界人類講的“人話”轉為了她自家的方言,蓬櫻也就跟著用了。
不流傳於此界的語言,璆琳當然聽不懂,只是在行香子平和的話語中,她聽出了一絲低吟淺唱的哀婉。
蓬櫻與行香子隨意扯著不著邊際的話,聲音越說越小,很快便昏昏沉沉的重新睡了過去,到最後幾句她自已都不記得講了什麼。
她確實累了。
車內很快就安靜下來了,只剩發動機有節律的振動著。
透過車內的小窗,能晃到外邊五光十色的霓虹燈,副駕駛那邊伸出一隻手,撥弄幾下中間的舊電臺,開啟了某個夜間新聞頻道。
主持人正在播送著剛剛發生的突發新聞,當念及“傷者正在醫院搶救”時,能聽到副駕駛座傳來一聲很明顯的嗤笑。
行香子從蓬櫻的睡顏上移開視線,側頭看了眼前排。
透過鏡面反光,她看到駕駛座的璆琳同樣帶有一絲不屑的笑容。
坐在副駕駛座的是一位衣著上到處都有明顯衛生標識的醫生,一直都坐在那裡,一直都凝視著身旁那個僅隔了一扇窗的世界。
她也就在蓬櫻被送上車時扭頭瞟了一眼,以及剛才開啟電臺,其餘時間全都保持著那一個姿勢。
看來那句諺語是謠言,醫生並不害怕蘋果,至少在行香子拿出蘋果時她是無動於衷的。
除開一個不清醒的蓬櫻。車上三人中,醫生顯然是興趣缺缺的,而璆琳對行香子是有種被壓抑住的敵意在,也不會主動找話。
蓬櫻這回睡著也沒踢被子了,電臺的新聞也已結束,節目間隙應該是廣告效益不好,沒人投,只有靜謐的夜曲在悄悄流淌著。一時間車內竟是顯得意外的安寧。
一首曲的時間很快過去,下一個節目也端了上來。
深夜情感電臺,今晚講的是一個愛而不得的三流故事。然而醫生卻突然抖擻了精神,旋大了一點聲音聚精會神的聽著,不時地還抹起了眼淚。
璆琳時不時放緩的車速也表明了她在偷聽。這種沒有文學全是感情的東西卻十分能抓住人,雖說哪怕與同類對比,今晚的也只能算三流故事。
說是三流故事,只是因為男主女主狗血的演繹著經典橋段,無趣的臺詞行香子甚至能猜出下一句說什麼。
噓——
“她為什麼能猜出”這種問題就不要點明啦。反正眯著眼養神的她,往那邊也只是微不可察的傾了一點身子,是車輛慣性導致的說不定呢。
……車停了。
新曆六十年九月十五日,晚上十一時二十分,正式抵達紅區。
如約而至。地底之密牢。
[注一:後半句及後文相關內容可忽略,與劇情無關。僅此紀念另一段“從未啟程的故事”。]
[注二:“晦澀……字句”引用自《海棠仙》。]
[注三:“外表……一團糟”引用自《金玉其外,敗絮其中(漢語成語) - 百度百科》。]
[注四:“這樣……太過分了”引用自《賣柑者言》古詩文網提供的譯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