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皇帝來時,我正夾著一塊兒甜滋滋的水晶糕,吃的滿嘴都是糖漿。
謝執安並沒有立即起身,而是拿了帕子,給我擦了擦嘴,才拉著我的手,站起身彎腰行禮。
短短几月的時間,我覺得老皇帝竟比上次見時,更加的頹靡。
盡顯老態。
他半步之後,跟著兩位美人兒,一位明黃色宮裝的美人,雍容大氣,走動間盡顯威儀。
而另一位則截然不同,一身妃色宮裝,面容清冷矜貴,一行一動間,盡是曼妙生姿。
所有人高呼萬歲,我彎腰側耳傾聽,才知那兩位美人,一位是皇后,另一位是賢貴妃。
我悄悄歪頭,看向上面幾位,卻一不小心看到老皇帝,在上臺階時,差點兒滑倒的畫面。
“眾位愛卿平身。”
等眾人都起身後,老皇帝聲氣不足的說道,“今日中秋節,朕與眾位愛卿同樂一番,都不必拘束。”
老皇帝雖然老眼昏花,可渾濁的眼睛中,全是不苟言笑的威嚴。
“國師身邊那丫頭是誰?朕怎麼看著這麼眼生呢?”
我剛趁人不注意,偷偷往嘴裡塞了塊糖糕,還沒來得及嚼,就聽到老皇帝將矛頭指向我這裡。
我一口糖糕含在嘴裡,咽不進去,吐不出來,委實難受。
謝執安起身拱手回道,“回聖上,這是貧道收養的徒兒。”
老皇帝恍然大悟道,“哦?這丫頭的父母呢?”
“被山匪劫殺了,貧道下山正好碰見,便將她帶回梵仙山收養。”
老皇帝點頭,“想不到這孩子竟還有這樣的身世,幸而遇到國師大慈大悲。”
“既是如此,朕便多給一份尊榮,封這丫頭為南華郡主吧!”
我聽後愣了一下,莫大的驚喜,讓我不顧禮儀,幾口嚥下被口水浸潤的,沒了甜味糖糕。
笑眯眯的回道,“謝謝皇帝爺爺的封賞,我有名字,我叫謝寶寶,也祝皇帝爺爺,長命百歲。”
謝執安扭頭瞪了我一眼,我看出那意思了,分明是在說,“閉嘴憨包。”
“鄉野之下長大的,不懂規矩,請聖上恕罪。”
老皇帝笑眯眯的說道,“無妨,你過來,坐到朕身邊來。”
說著還朝我招招手,謝執安身形微動,似要攔著我,但我沒有看見他的動作,朝著老皇帝走去。
“你今年多大了?”
“我十三歲了,十月初六是我的生辰。”
老皇帝讓宮女搬了把椅子,讓我坐在他身邊,與我閒聊,老皇帝問我,“宮中好玩嗎?”
我連忙點頭,將我在宮中的所見所聞,都說與他聽,當然連衛長纓落水,被我救上來,還打了一架的事也說了。
老皇帝故作生氣的說道,“那小子是個缺心肝的,他日後若是在欺負你,你就告訴朕,朕收拾他。”
我暗戳戳的在老皇帝面前,告了肅王一狀,又說了一些其他的話,逗的老皇帝哈哈大笑。
直到一個太監手中捧著一封信,急匆匆地遞到老皇帝面前。
“陛下,謹王殿下親筆信函,請您過目。”
老皇帝接過手中的書信,開啟看了一眼,神情滿是震怒。
“這南疆實在可恨,竟將我朝眾將士誘進迷瘴重重的林中。”
老皇帝剛說完,大殿內的歌舞便停了,不知被誰揮退下去的。
老皇帝說完便點了幾位重臣,提前離開了。
臨走之前,老皇帝轉過頭對謝執安說道,“國師也來吧!”
老皇帝走後,謝執安本要打發宮女,送我回去的,可賢貴妃卻說道,“就讓南華郡主,去本宮的宮中坐坐吧!”
謝執安本想拒絕,可賢貴妃卻說完便轉身離開了,謝執安只好對我說,“別亂說話,別亂吃東西。”
我匆忙點頭,便跟著賢貴妃離開了宮宴,老皇帝並沒有說解散的話。
但老皇帝離開後,只剩皇后和賢貴妃最大了,賢貴妃又緊跟著皇帝離開。
便只剩皇后一人獨坐於此了,那時我並不明白,為什麼賢貴妃敢如此。
後來才聽人說,皇后原是手中無權,掌管六宮妃嬪,宗室命婦的人是賢貴妃。
我跟著賢貴妃一路去了她的平陽宮,我從未見過像她這樣的美人兒。
她坐在步攆上,耳邊華貴的步搖,隨著步攆的起伏,輕輕晃動。
因著老皇帝的一句話,我從鄉野丫頭,飛上枝頭做了鳳凰。
竟也不用走路,而是被人抬著。
那是我除了跟隨謝執安進皇宮那日,坐過馬車外,第一次坐只有貴人們才能坐的步攆。
那種感覺很是新奇,看著左右兩邊走的宮女太監,我一時恍惚,覺得自己好似與某些東西,已經徹底斷開了。
至於是什麼?
我不知道,只知道自那日起,我便與往日有些不同了。
到了賢貴妃的宮裡,我看宮女和太監們,走路都是低著頭的。
雖然她這裡很華麗,但撲面而來的更多的是窒息。
讓人喘不過氣來,我偷偷看了一眼她,恰巧她也將頭扭過來看我。
那眼神清淡冷漠,我總覺得眼熟,片刻才想起,原來這人就是謹王的母親。
那眼神我在謹王身上看到過。
果然是母子,舉手投足之間,盡是血緣羈絆。
賢貴妃半躺到貴妃椅上,看向我時,眼底不帶任何情緒,好似只是在看一個物件。
“南華郡主不必拘禮,皇上看重國師,你又是國師一手養大的人,本宮自然不敢吃了你。”
我點頭,“娘娘長得好看,吃了我也好看。”
我剛說完,旁邊稍大的一個宮女,便對我露出一副很是嘲諷的神情,上來便要呵斥。
被賢貴妃一個眼神阻止了,賢貴妃悠然的扣著指甲,清冷的笑了一聲。
“前些日子,本宮派人去請你,被國師回絕了,今日你我好好說說話。”
“本宮聽宮人說,謹王帶兵走之前,曾去過天機宮,國師可有說什麼?”
我回想了一下,她這麼問我,大概是擔心自己的兒子。
我搖頭回道,“謹王殿下去找謝執安,只是下棋去了,並沒有說什麼。”
賢貴妃聽後,頗有些意外的看了我一眼,神情間盡是不解的問,“你平時都是直接稱呼國師名字的嗎?”
我尷尬的摸了摸鼻子,點頭道,“他不計較這些,我便隨意了些。”
賢貴妃笑了笑,並未再說什麼,不一會兒,天機宮的掌事太監便來了。
說是謝執安派他來請我回去,賢貴妃沒說話,那太監戰戰兢兢地,我看著實在不忍。
便對賢貴妃說道,“我要回去了,等他不在時,我在來看望娘娘。”
賢貴妃依舊沒有說話,我沒去理她,直接跑過去,拽著那太監的袖子,小跑著離開了。
我想那時的我,真是命大。
也真是無知!!
回到天機宮,我並沒有看到謝執安的身影,問了太監才知道,謝執安只是讓他來接我。
而他還被老皇帝留下,商議著國事。
我在宴會上並沒有吃飽,便帶著身邊的宮女春桃,在小廚房開灶。
謝執安回來時,我正吃飽喝足,四仰八叉的躺在亭子裡消食。
我看到他走到亭子時,略帶沉靜的眉眼,立馬坐起身跑過去,抱住他的胳膊。
“謝執安,老皇帝可是說了什麼?你怎麼這麼一副死樣?”
我的話,成功的引來謝執安一拂塵,我捂著被敲的腦袋,恨不能咬死他。
“顛貨,沒大沒小,討打!”
我淚眼朦朧的瞪了他一眼,直接轉身離開了亭子,回到我自己的臥房,站在銅鏡前,仔細檢查有沒有破皮。
謝執安坐在亭子裡,一人獨自下著棋。
不知為何,那寂靜的身影,在我心底猛然創了一道,不會流血的傷口。
我不知道那是什麼感覺,只是覺得那時的謝執安,大概是有些孤獨的吧!
我拿起桌上的步搖,偷偷走到他身後,給他插在了髮間。
謝執安頭也不抬的說道,“半吊,在作弄我,打斷你的腿。”
我撇嘴,坐到他身邊,半晌謝執安才抬頭看了我一眼。
金色的步搖,華貴又精美。
插在那人似潑墨的髮間,在配上他瑰麗的容顏,竟讓人不覺得突兀。
反而有一種清麗脫俗的感覺。
“賢貴妃可有為難你?”
我依舊沉靜在那一份,獨有的畫面中,沒聽清楚他說什麼,於是茫然的看向他。
“啊??”
謝執安又問了一遍,我聽後沉思了一下,疑惑的問他。
“賢貴妃好像不待見我,我又沒惹著她,她對我好像有敵意。”
這話我是純粹胡鄒的,只是看賢貴妃,一副清高的模樣。
便自覺的認為,她是不屑與我說話的。
但其實,知道她的人,都知道她對誰都是那樣的。
謝執安聽後頓了一下,從容的落下一子。
“以後不要隨便去她那裡,任何人來找你,都不許去,若是讓我知道了,打斷你的腿。”
我暗自翻了翻白眼,
“你為何不讓我去?總要有理由吧!萬一我不知道,觸了誰的眉頭,給你惹了麻煩怎麼辦?”
謝執安淡聲道,“皇帝沒有立太子,這時候我們和誰交好,都是在送人頭,你想保住腦袋,就乖乖在這裡練字。”
我聽得縮了縮腦袋。
後來才知道,這話不過是謝執安騙我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