直到老皇帝召見謝執安,六天六夜都沒回來,我突然就慌了。
不僅是因為謝執安不在的緣故,更多的是,謝執安被老皇帝叫走後,天機宮來了一位客人。
是我先前見過的,就是那位稚嫩卻陰險的肅王殿下。
那日,我正在亭子裡喂大胖吃魚乾,突然聽到“撲通”一聲,下一瞬一道淡紫色的身影,便從宮牆上滾落下來,跌進了池塘中。
雖然錦衣玉袖,但那姿勢卻和落水狗沒甚兩樣。
我連忙站起身,走到池塘邊觀望,那人在水中胡亂撲騰,我看著好笑。
跟著我的兩個宮女,被嚇得面色蒼白,哇哇大叫。
眼看那人就要溺斃了,我扔下魚乾直接跳進了水中,向那人游去。
兩個宮女愣了一下,叫的更大聲了。
我其實並不會多少水性,只是以前在梵仙山,我常常趁著謝執安不在時,會在淺潭中游水。
兩個宮女吼叫了好一陣,才叫來幾個小太監,但那時我已經將那人救上來了。
宮女連忙給我披了一件外衣,那人被水嗆得直咳嗽,我渾身水淋淋的,溼衣黏在身上極為難受。
便起身打算回去換件衣裳,只是讓我沒想到的是,那人止住咳嗽後,打量了我一會兒。
語氣高傲的說道,“你就是國師身邊的那個野丫頭?”
我愣了一下,沒搭理他,便起身離開了。
邊走邊腹誹道,“白眼狼,姑奶奶剛才拼命救你,你竟然敢這麼說救命恩人。”
大概是見我沒有搭理他,那人二話不說站起身,快步走到我面前。
將我的胳膊用力扯住,不讓我離開,我腦子裡在想,若是剛才沒救他,就看著他被水淹死多好!
嘴上卻道,“我要去換衣服,你是打算幫我換嗎?”
那人皺眉,一把甩開了我的胳膊,冷哼一聲道,“大膽,本王問你話,你為何不回答?”
我聽後突然就笑了,“你問我,我就必須要回答嗎?”
說完我便離開了,那人大概是沒想到我會忤逆他,在身後對著我的背影,氣急敗壞的大吼。
我充耳不聞,回了寢殿換了一身乾淨的衣物,又喝了宮女遞來的熱茶。
驅散了池水帶來的涼氣。
我換了衣裳半躺在貴妃椅上,小宮女正在為我擦頭髮,門被人一腳踹開了。
大概是踹門的人,實在沒什麼素質可言,用了極其暴力的動作,一扇硃紅雕花的門。
在眾人面前,傷心脆弱的摔倒在地上,撲騰起一片塵土。
我將視線從地上夭折的門,緩緩上移,終於看清楚,那站在浮光掠影中,怒氣衝衝地人。
宮女嚇得跪在地上,一動不敢動,我意興闌珊的放下茶杯。
盤腿坐直身體,細細打量著那人,心裡再次浮現出,要是這人被淹死該多好。
“野丫頭,你好大的膽子,竟敢連本王的話都不聽,你是吃了雄心豹子膽了嗎?”
我輕笑了一聲回道,“肅王殿下好大的威風,就是這般對待救命恩人?”
肅王本名衛長纓,是老皇帝的第三子,卻因出生的晚,今年不過才十四歲。
衛長纓鼻子輕哼一聲道,“救命恩人?你也配?別說本王落水,就算不小心溼了鞋襪,若論責起來,你以為你們都能活命?”
我聽後點頭表示認可,畢竟看這些宮女太監,被這人嚇成這樣,也該知道這人不是個好東西。
“那肅王殿下,是打算砍我們的頭嗎?”
那人雙手背後,跨過門檻走到我面前,彎腰在我耳邊說道,“只要你拔了自己的舌頭,不將本王今日之事說出去,本王就饒了你們。”
我轉動了一下眼珠,並沒有被他嚇到,只是溫聲開口回道,“這多不好,不如你把耳朵捂住,別人說什麼你不就聽不到了嗎?”
衛長纓肉眼可見的憤怒,伸手將我脖子掐住,我依然笑著看他。
呼吸不暢時,我腦子裡想的卻是,謝執安可真是厲害。
竟能將我荼毒的如此不懼威脅。
瀕臨死亡之際,我抬手用力一耳光,狠狠甩到了衛長纓臉上。
大概是被我的動作扇蒙了,衛長纓有片刻的怔愣,隨後滿臉不可思議的看著我。
眼睛死死盯著我,恨不能在我身上戳出來幾個洞。
我拼力辦開他掐著我脖子的手,從旁邊摸到一個,清掃灰塵說的雞毛撣子。
然後,整個天機宮頓時雞飛狗跳,衛長纓被我用雞毛撣子,打得四處逃竄。
委實狼狽不堪。
要不是有幾個身穿銀甲的護衛,前來將我制住,我想那日,我會和衛長纓魚死網破,同歸於盡的。
衛長纓離開時,狠狠的撂下話。
“本王今日,不與你這等粗鄙之人計較,但今日之辱,本王記下了。”
說完便離開了,我對著他的背影狠狠“啐”了一口,心道,“姑奶奶也記下了。”
之後謝執安回來後,一臉深沉的模樣,像是有什麼心事,陰霾在他的心頭。
日子重新歸於平靜,我繼續做起了一隻快樂的米蟲。
只是六月底時,南疆突然暴亂,老皇帝派謹王衛長澤,帶兵平叛。
臨行前一日,衛長澤來了天機宮,彼時謝執安正在教我寫字。
謝執安教我,每次都是臨時起意,從未從始至終教過我。
我便也學的斷斷續續,沒有完整的讀過一本書,更沒有完整的寫過一段話。
那日亦是如此。
衛長澤長得好看,與謝執安不相上下。
謝執安是那種淡漠的好看,而衛長澤卻是那種孤僻的好看。
謝執安有時尚有幾分人情味兒,而衛長澤全然不同,他好似孤雲寂月,不近人情。
謝執安在亭子裡教我寫字,衛長澤來了之後,坐在亭子裡,既不開口說話,也不看我們。
只是觀看著謝執安,下到一半的棋局。
直到謝執安握著我的手,將一個字徹底寫完整,才直起腰看向衛長澤。
“謹王殿下來貧道這裡,有何貴幹?”
謹王頭也沒抬的回道,“想請國師為本王占卜一二。”
謝執安雙手負於身後,他今日沒有拿拂塵,倒是褪去了幾分神棍之氣。
像是人間挺拔勁韌的松柏,茂林中筆直的青竹。
衛長澤說完後,謝執安清淡的笑了一下,我不知道這有什麼好笑的。
只是在聽到謝執安說道,“謹王殿下是想讓我占卜戰事?還是人事?”
謝執安說完這話,衛長澤沉默了許久,牛頭不對馬嘴的說道,“你這棋是死局,還要繼續下嗎?”
謝執安垂眼看著桌上的棋局,看了半晌鄙夷的說道,“即便是死局,也是有趣的,謹王殿下覺得呢?”
衛長澤終於抬起頭,看向謝執安,只是眼底的情緒,讓我有些心驚。
不知是不是我的錯覺,謹王看向謝執安時,帶著幾分殺意。
那殺意轉瞬即逝,隨後冷漠的說道,“父皇派本王去南疆平叛,臨行前特來請國師占卜吉凶,本王好提前備好棺材。”
謝執安當真掐指細算,我看的直翻白眼,心道,“又開始裝神弄鬼了。”
我之所以知道他是在裝神弄鬼,是因為曾經在梵仙山上。
他時不時的要掐指一算,有一次我想曬被子,問他會不會下雨。
他掐指算了許久回道,“今日無雨,適宜曬被子。”
我便當真聽了他的鬼話,歡天喜地的抱著被子去曬,結果沒過兩個時辰。
天空中突然烏雲照頂,電閃雷鳴,彼時的我尚對他的鬼話,深信不疑。
結果可想而知,不僅被子被雨水澆了個通透,連我辛苦採摘的木耳,一併泡發被大雨沖走。
猶記得那時,我哭的活像死了師父,真真肝腸寸斷。
後來我便不再信他,能掐會算的本事,我曾一度以為他是江湖術士,專做坑蒙拐騙的勾當。
所以,看到他掐算時,我心底很是嗤之以鼻。
半晌,謝執安清冷的笑道,“殿下還是將棺材帶上吧!”
衛長澤抿唇笑了一下,那笑仿若冰破玉碎,晴光映雪。
我從未見過一個男人,能笑得那麼好看,但是轉頭看到謝執安也笑了一下。
我又覺得,我還是見過男人笑得好看的。
衛長澤將棋局打亂,與謝執安下了半天棋子,我在邊上百無聊賴,卻又不捨得離開。
畢竟現在老皇帝,三五不時的召見謝執安,每次他離開後,我都覺得很無聊。
衛長澤前腳剛離開,後腳就有太監來找我,說是賢貴妃要見我。
謝執安一口回絕了。
原話是這樣說的,“小女不懂規矩,恐衝撞了貴人。”
便將那太監打發回去了。
我不明白謝執安為何回絕,但我也確實沒什麼心思,去見什麼貴妃。
八月中秋節,老皇帝宴請群臣,謝執安有老皇帝親封的國師頭銜。
身份也是水漲船高,時時伴駕。
宴會排的位置,竟比一眾皇子還靠前。
隱隱有一人之下,萬人之上的意味兒,連宰相都要靠謝執安下方。
一場宴會,所有人都各懷心思,唯獨沒見過世面的我。
開心的像個二傻子,盯著眼前的美味佳餚,輕歌豔舞興奮的不亦樂乎。
謝執安端著一杯酒水,時不時的抿一下。
大概整場宴會,直到老皇帝來臨之前,他手中的那一杯酒,還剩下大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