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日一早,我與謝執安坐在田宅的客廳中,我終於看到那個田家的大小姐了。

田月容,人如其名,果真是月貌花容,一身妃色雲煙裙,梳著長安城貴女們最流行喜愛的竟鴣髻,上面插滿了各種精美華貴的飾品。

那是我第一次為一個女子,感到挪不開眼,許是我目光過於灼熱。

田月容款步走到我面前,朝著我福身行了一禮,聲音嬌嬌俏俏的說道,“姑娘可是謝道長的妹妹?長的真可愛??”

我眨了眨眼,謝執安只比我大了十二歲,但他不知是故意佔我便宜,還是有意佔我便宜,偏要我叫他師父。

“田小姐誤會了,他是我親爹!!”

我笑著說完後,肉眼可見的看到謝執安瞪了我一眼,卻並沒有多說什麼!

田月容滿臉吃驚的看了看謝執安,又看了看我,神情有些訝異又多了幾分失望。

我不明白她為什麼失望!

難道謝執安做我爹,她也想讓謝執安做她爹?

田大官人笑著說道,“沒想到,謝道長年紀輕輕,不僅本事了得,還有這麼聰明伶俐的女兒,真是令人羨慕啊!”

謝執安面色平靜的笑了笑,轉移了話題,“大人可識得長平公主?”

田宗旺聞言頓了一下,滿臉吃驚的看向謝執安,“自然識得,不知謝道長為何突然問起長平公主來?”

“不瞞大人,長平公主曾經幫過我一次,今天一早聽聞她驟然崩逝,心中痛哀難安,貧道想為她添幾張紙錢,只是……!”

謝執安說到這裡,停了下來,做出一副為難的神情來。

田宗旺瞭然於心笑道,“謝道長有情有義,田某自當成全這份情義,以報謝道長昨日救小女之恩。”

謝執安深吸一口氣,客氣有禮的回道,“那貧道就多謝田大人了!”

從田府出來,已是晌午時分,謝執安買了幾個包子放在我手裡,我邊吃邊跟著他,穿過擁擠的人潮。

回到我們的院子裡後,謝執安便將自己關進了房裡,頭也不回的說道,讓我別去打擾他。

我坐在院子裡的石椅上,手裡的包子突然就沒了滋味兒。

我雙手捧著包子,哀聲嘆氣的自言自語道,“他是不是為了昨日,那女子的事傷心了?”

昨晚,那女子說求謝執安將她的屍體一把火燒了,謝執安沉默了許久,最終還是答應了。

我問他為什麼要答應?

謝執安沒有回我的話,只是平靜的看著那女子離開!

可我還是從那女子的隻言片語中聽出來,她不願意做這個世子夫人,可卻自小被指婚給定安侯世子衛長信,加上父母雙亡,她沒得選擇。

可定安侯野心勃勃,二十幾年前,打著清君側的名義,奪了原本該是周家的天下,自己坐上了皇位。

她因與衛長信有婚約,所以免於一死,只是這份婚約,不僅是她的保命符,也成了她夫君衛長信在眾皇子中,爭權的絆腳石。

當然這些那時的我並不知道,後來經歷了些腥風血雨才明白,爭權奪利才是這世上的主格調。

至於情愛,

只能說世人情薄,與之相比微不足道!

謝執安將自己關在了房內,整整一天一夜,我不知道他彼時在想些什麼,只隱約覺得他該是有些難過的吧!

他從房內出來後,我看到他下巴上冒了一層胡茬,人也頹靡了很多。

這是我第一次見如此模樣的謝執安!

看到站在院子裡的我,謝執安眉眼間掠過一抹詫異,隨後淡然的說道,“你是想把自己凍死,讓我給你收屍?”

我就知道他那張嘴裡吐不出象牙來,於是我氣惱的“哼”了一聲,轉身回了自己的房間。

我站在窗戶口,親眼看著謝執安頭也不回的離開了院子,突然心裡像是被什麼東西劃拉了一道口子。

非常不舒服!

於是莫名其妙的我把自己氣了個半死,嘴裡還嘟囔著,“出門就被狗咬,看你得意不得意了!”

這話我是說給謝執安聽的,可惜他沒那個福氣聽不到,所以只能我聽了!

我正心裡失落難過,一抬眼看到謝執安手裡拿著一串糖葫蘆,站在窗簷下,咬了一口手中的糖葫蘆。

故意發出砸吧嘴聲音,我剛才還鬱鬱寡歡的心情,瞬間煙消雲散。

二話不說跑出門,將他手中的糖葫蘆搶了過來,狠狠咬了一口。

山楂的果酸味兒讓人分泌出許多口水,加上糖漿的甜蜜,充斥著整個口腔。

我心滿意足的樣子,謝執安看的直搖頭,嘴裡還笑罵道,“小白眼狼!”

之前對謝執安的不快,在一串糖葫蘆中,徹底迷失了方向。

謝執安換了一身衣袍,又將胡茬收拾利索,便帶著我去了長平公主府。

路上與田宗旺會面,也不知道他是從哪兒弄來的牌子,沒等我看清楚,謝執安便已經收進了袖中。

帶著她款款進入睿王府。

長平公主的夫君,是當今皇帝的嫡子,也是人們口中的睿王。

皇帝年事已高,眾皇子中呼聲最高的,除了賢貴妃的兒子謹王外,就是這位先皇后的兒子睿王。

可老皇帝對於朝堂上的紛爭,向來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不作任何回應。

這也就變相的讓大臣們乖覺,只要一日不定江山社稷的後主,那些老奸巨猾的大臣,便一日不敢站立陣營。

雖有皇子相爭,但卻沒人敢舞到他面前去,這就是帝王之術。

而朝中大臣現在,已經隱隱有傾向謹王之勢,原因無他,這睿王雖是先皇后之子。

但卻娶了前朝公主為妻,當今皇帝的皇位是怎麼來的,所有人都心知肚明。

卻沒人敢提及,只因這皇位來的並不光彩,乃是皇帝從別人手中奪來的天下。

自己的兒子娶了前朝公主,這無疑就是在皇帝多疑的心口,紮了一根尖銳的刺。

所以,長平公主暴斃,眾人紛紛猜測其死因,更有見過長平公主臉的,知道那必然是受了某些極重的傷害。

然而,即便在怎麼心知肚明,也沒人敢將事情的原委說出來。

但這裡邊卻不乏有好事之人,比如與謹王交好的肅王。

這位肅王是梅妃的兒子,梅妃是老皇帝奶孃的女兒,奶孃死後,老皇帝感念其恩,便將她的女兒封為了梅妃。

謝執安帶著我進去祭拜時,正好看到一出好戲,田宗旺一邊走,一邊小聲為我們解惑。

所以,當那位面容尚且稚嫩的肅王,笑嘻嘻的露出兩顆尖尖的虎牙,說要送嫂嫂最後一程,將自己連夜親手抄的佛經,放入棺內時。

所有人都屏住了呼吸,連奏哀樂以送情的樂師,都彈錯了音。

睿王一身白衣,站在靈堂中的棺槨前,微微垂著眉目,叫人看不清楚神色。

謝執安與我,跟著田宗旺站在中間,王府來了許多人為長平公主弔唁,都是些有頭有臉的人物。

相比起來,田宗旺的身份,應該是不上不下,卡在中間的。

肅王說完後,果真讓身邊的太監,拿著一沓紙張遞到了他的手中。

他稚嫩的臉上,有著一種與長相不符的狠厲,都說相由心生,我第一眼看到那人時,就覺得那人不是個善茬。

後來也確實證明了我的狗眼,看人不大準。

而他身邊站著一位,光風霽月的美男子,那人一身黑色素衣,並無半點花樣。

卻讓那人穿出一種,玉樹臨風的感覺來,那人眉目淡然,細看眉宇間倒是,與謝執安有幾分相似。

聽到田宗旺小聲的說道,“那位黑衣之人,就是我朝的謹王殿下。”

我恍然大悟,原來他們口中的謹王,就是此人啊!

謝執安自從進到睿王府後,便沒有說過任何話,我知他心中定然不好受。

肅王捧著那一沓厚厚的紙張,神色哀傷的看著棺槨,不知道的人還以為長平公主,對他有多重要似的。

睿王沉靜的一言不發,謹王事不關己的高高掛起,肅王煽風點火後哀愁不已。

上面的三位大佬,一時之間僵在那裡,留下一干賓客你看我,我看你的大眼瞪小眼。

時間一分一秒的過去,終於睿王先動了一下,只是轉瞬即逝的動作,顯示出此人現在心情極度糟糕。

就在我以為他們會吵一架時,門外一聲尖銳的喊聲,將所有古怪的氣氛,全然擊潰。

“聖駕到!閒雜人等迴避!!”

所有人都吃驚不已,忙不迭地下跪,高呼萬歲。

我剛要跟著下跪時,胳膊被謝執安牢牢托住,保持著即將跪下的姿勢,在動彈不得半分。

我驚疑的看向謝執安,一片白茫茫的光影中,他向我投來了一記白眼。

嘴巴無聲的動了一下,我細細回想他剛才的意思,大概是說,“憨包,想斷腿了?”

我立馬站直了身體,雖然不下跪可能會被老皇帝問罪,但跪了之後會被謝執安打斷腿。

總之結果都一樣,何必多此一舉。

我自認聰明的會權衡利弊,於是越想越覺得有道理,等太監扶著老皇帝越過一眾人,來到我們面前時。

整個睿王府,只有我和謝執安,像兩杆竹筍,立在瑟瑟發抖跪了一群人之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