謝執安是梵仙山唯一的道長,他常年著一身白色道袍,外罩著一層黑色輕紗。
揹負寶劍,手持拂塵!
端的一副仙風道骨的做派,事實上他也確實為人正派,不拘小節。
比如我把他最心愛的寶葫蘆打碎了,他也只是淡然一笑,對我說道:“逆徒,又為何癲狂?”
看,他首先關心的,不是我打碎了他的寶葫蘆,而是關心我為何情緒波動那般大!
在比如,我一不小心把他喂得唯一一隻綵鳳,燉了湯喝。
他笑著擰眉說道“顛貨,為何嘴閒?”
你看,他不關心他的那隻吵人的鸚鵡,為何會被我燉湯了。
反而是關心我為什麼嘴巴那麼饞!
平日裡我與他都是睡在一屋的,關係也自然親密幾分。
雖然他一年三百六十五天,有三百六十六天都不在。
即便在也從來不睡覺,只是在那裡打坐,但我踢被子他會給我蓋。
我被蚊子咬,他會給我扇蚊子。
在我眼裡,他是最好的師父。
只是,這份好,在我十二歲那年,戛然而止。
原由是,那年夏日的一個早晨。
我睡起來後,發現都已經日上三竿了,師父昨夜又出去打鬼了。
所以大概回來的太晚了,往日裡仙風道骨的模樣,那日卻看上去有些灰敗。
我想,大概是這次遇到的鬼,太厲害了,所以師父也有些對付不了!
我一撅屁股,半趴在被窩裡,雙手託著下巴,看師父打坐。
突然肚子一抽,痛的我臉色當即煞白,緊接著屁股裡湧出一股熱流來。
我“嗯哼”了一聲,打算去茅房尿尿,可是剛下地,褲襠裡又湧出一股熱流來。
當時年紀尚小,還以為是自己尿褲子了,不好意思叫師父。
打算自己去水邊,假意洗臉不小心把水淋到衣褲上,矇混過關。
心裡想的很妥帖,可是當我蹲下穿鞋時,看到褲襠裡那殷紅一片的情景。
腦子一懵,立馬跪到師父腳邊,嚎啕大哭。
原本正在打坐的師父,不耐的睜開眼睛,看著我哭的上氣不接下氣。
低沉的問道“混賬,何事哭喪!”
我顧不得其他,坐在地上,岔開腿讓他看了我褲襠裡的血色。
“師父,我是不是被鬼上身了?你快幫我看看,要是不能治的話,還請師父為我打造一副純金的棺材。”
可我非但沒有等來師父的安慰和關心,反而被他一腳踢得將岔開的雙腿併攏在一起。
我頓時迷茫無措,看著臉色愈發沉靜的師父。
心道“這是嫌我拖累他嗎?可我就快要死了,他怎麼一點兒也不傷心?”
我正想的出神,他突然又發話了,只是這一次的語氣略有些不同。
似乎很煩躁,全然沒了往日的仙風道骨。
“你且去床上躺著,我去給你找點兒棉花墊墊!”
我不甚明白,只當是用來止血的。
師父出去後,我躺在被窩裡,想著自己心心念唸的黃金棺材,會是什麼花樣兒!
過了許久,我已經睡了個回籠覺,師父才從外面拿了些棉花和布條來。
我看著很是好奇,可師父端的正派,我不知道他是如何想的。
只知道,
那一次他親手拿了個枕頭,用那棉花和布條給我示範。
那是我第一次聽說月事帶,也是一次聽說,只要是女子,每月都要流一次血。
梵仙山上只有我和師父,也只有一張可睡的床,可自從那次之後,他再也沒有和我在一個房間裡待過。
哪怕他臨時搭的那間茅屋,很是簡陋破敗!
我曾一度懷疑,他是不是被鬼上身了,所以寧願在風吹屁打一下,都會夭折的破草屋裡睡。
也不願意踏足我的屋!
事實上,我也問過這個問題。
可是當時師父的回答是,“半吊,鬼吃你腦子了?”
我實在不想聽他惜字如金的問候,所以在心裡默默回了一句。
“你愛睡哪兒睡哪兒,睡茅房也行!”
這算是我拜師生涯中,第一次生出大逆不道的念頭來。
後來他說他要下山,讓我守著梵仙山,我不敢明著對抗。
所以乖巧的送他下山,等師父走後,我也立刻鎖了山門悄悄下了山。
我本想去山下看看世面就回來,沒有多大的野心。
畢竟梵仙山上只有我一人,難免孤單。
從來沒有離開過梵仙山的我,看見什麼都好奇。
可是,天不遂人願,還未走到山腳下,就與謝執安不期而遇。
我本想扯謊圓一下,可是師父他老人家連我看都沒看一眼。
眉眼挑起,淡然的問道“夯貨,何敢獨自下山?”
我沒有立即回話,他見我不說話,抬手彈了彈衣袖上的灰塵。
走到我面前,又問了一遍。
我絞盡腦汁才回道,“怕師父一人上路孤單,想陪著師父!”
這是我能想到最穩妥的謊話了,畢竟我還揹著包袱,而包袱裡全是我的衣物。
他沒有再說什麼,只是來回打量著我的行頭,然後頭也不回的往山下走。
我知道,這是允許我跟著他了。
雖然師父總是對我冷冰冰的,但他對我也算盡心盡力。
下山後不久,他出去辦事未回,而我因為貪了一口吃食,被人騙到了窯子裡。
他當夜便提著寶劍,劈了那窯子,還打斷了老鴇的一雙腿!
我穿著老鴇給我換的七零八落,花紅柳綠的衣裙,跌跌撞撞跟在他身後。
一向對我嚴厲的師父,那一次竟一句苛責我的話都沒有說,只是沉著臉,看上去格外可怖!
而我也是在老鴇強逼著學習中,知道原來所謂的魚水之歡,是那般形態!
師父大概是真的生氣了,連著一個月沒有出過門,每日把自己關在房中。
誰也不見!
後來我才知道,他那日出去辦事,受了些重傷,又因我而氣急攻心,加重了傷勢!
我每日蹲在他的房門口,等著他出來。
可是一月後他出來,站在門口望著滿院落雪中,全是我用腳踩出來他的名字。
眉目微蹙,開口道“憨包,想斷腿了?”
我順著他的目光,看向滿院的“謝執安”,頗有些欣賞自己的作品!
雪過於大,不一會兒就將地上的印記全覆蓋了。
一切不能浮於表象的東西,都隨著那場大雪的掩埋,永無再見天日!
我與他站在門口,怔怔的望著落雪。
那是我記憶中,為數不多的師徒同框還能和諧的畫面!
謝執安在長安城買了一處小院。
我們從最開始下山四處飄零,到有了安穩的落腳處!
我無比開心,清掃了一遍又一遍!
他就坐在院子裡,看著我進進出出的忙碌。
那一日,一向沉靜的人,嘴角似乎也微微上揚,眉目說不出的柔和。
有了自己的落腳處,我便在沒有提起回梵仙山的話。
他每月都會出去給人看風水,順帶幫人了卻一些陰緣!
起先他不願帶我去,只是每次回來都會給我帶好吃的。
自從被人騙進窯子過後,謝執安只要出門,就會帶著我一起。
我心裡是開心的,但被他少言寡語的問候時,也是真的想堵住他的嘴。
他給我這唯一的親徒,取了諸多的愛稱,後來在我的抗議中,終於確定了下來。
“顛貨”我細細的咀嚼著這兩個字,看著謝執安離開的背影。
憤怒的將手中的驅鬼符,全都一股腦對著他的背影打了出去。
他回頭看我,沉靜的眼神讓我有片刻犯怵,但一想到這愛稱要隨著我一輩子。
我又立馬雙手叉腰,梗著脖子衝他哼!
“師父為何要叫我顛貨,我有名字,我叫謝寶寶!”
謝執安沒說什麼,只是悠然的收起被我扔了一地的驅鬼符,隨後揣進了懷中。
謝寶寶這名字,是我自己給自己取的。
因為師父撿回來我時,我還未曾有記憶,梵仙山上只有我們二人,他並沒有給我取名,想到什麼就叫什麼!
還是下山後,我才知道別人都有名字,我纏著問了他的名字。
說來好笑,他與我師徒十三載,我竟不知道他的俗家本名叫什麼!
從來都只是叫他師父。
隔壁住著一位孤寡大娘,我常常與她坐在一起。
曬著太陽,嗑著瓜子,看著長街上來來往往的行人。
閒話家常!
她問我叫什麼名字時,我腦袋裡像糊了漿糊一樣,說不出一句話來。
回去後,我就立馬給自己取了這個名字。
謝執安滿意不滿意我不知道,但是我自己卻滿意的很。
我沒有爹孃,就自作主張跟著謝執安姓。
謝執安聽到我話後,沉默了好一會兒,敲打了一下我的腦門。
“你倒是會給自己貼金!”
我得意的回道“那是自然,我這叫就坡下驢!”
謝執安對我胸無點墨的狗樣兒,不予置評!
轉身就走!
我連忙跟上,一邊走一邊試圖指正他對我的愛稱。
可惜最後也沒能按照我的心意來!
這次謝執安出門,是帶著我去給城南一家,姓田的官家驅鬼。
聽聞這位官家,是長安城有名的清流之官。
此次之所以請謝執安過府驅鬼,是這位官家的長女。
在月前去了一趟月老廟求姻緣,回來後便瘋魔不止!
隨身伺候的女使,經常在夜裡聽到她一人又哭又笑的。
我是不大相信人會突然瘋魔的。
所以在路上與謝執安商討過此事,他對我牛頭不搭馬嘴的邏輯,很是嗤之以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