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日我去皇后宮裡時,因著午後日光太烈,所以繞了略陰涼點兒的路。
那條路我從未走過,是春桃帶著走的,路過一處頗為破敗的宮門時。
卻不想看到昭和公主,正被幾個老嬤嬤嚴厲訓斥著,仔細聽才知道,是因為嫌棄昭和公主不小心打翻了一個茶杯。
我起先以為是在訓哪個宮女,不曾想訓得竟是堂堂大周朝的公主。
見我皺眉,春桃連忙解釋說,“郡主有所不知,這昭和公主的母親是個低賤的宮女,皇上酒醉後臨幸,事後只給了個采女的名頭,便再也沒來過這裡!”
我瞥到破舊的門縫兒中,那一抹瑟瑟發抖隱隱抽泣的身影!
大概是被嬤嬤用什麼東西打了一下,我看到那瘦弱的身影害怕的縮了一下。
我雖然自幼無父無母,可是謝執安待我極好,從未讓我受過任何坎坷。
有什麼好吃的好玩的,他都會給我,甚至雖然嘴上說著男女有別,但我知道他每晚都會來給我蓋好被子,掩好被角才離開。
哪怕皇宮裡到處都是吃人不吐骨頭的,我也從未感受過如此卑微求生的心酸。
不等我反應,春桃便拉著我快速離開了。
“郡主,莫要插手這些汙糟事,連皇上都不過問,郡主不必放在心上,各人有各命!”
我從未將春桃的話聽到耳中,後來才明白一個道理,莫要插手他人的因果。
但若是問我可後悔,我想說沒什麼可後悔的,大概遺憾會更多些吧!
春桃將我拉出去很遠一段路,我腦海中滿是那道被欺凌而縮瑟的身影。
我沉靜了片刻,不顧春桃詫異的眼神,轉身向著那道破敗的宮門走去。
那條路我後來走了無數次,可那一次卻是我走的最勇敢的一次。
用力踹開那道破舊的宮門,我看到了那個瑟瑟發抖的身影,驚詫的抬起霧氣朦朧的眼睛,那雙眼睛明明那麼明亮。
可我卻在裡面看到了絕望和卑微懦弱,那是長期被人欺凌後,留下的恐慌。
我突然就笑了,堂堂一個公主,卻被一群刁奴欺辱成這樣,可是轉念一想,連皇后都一樣的處境。
更何況她一個弱女子呢!
春桃沒拉住我,於是雙手叉腰,對著那些刁奴吼道,“南華郡主在此,誰敢造次?”
南華郡主的名聲,大概比昭和公主的還要高,那些在昭和麵前耀武揚威的刁奴,竟驚慌失措的跪在我面前。
“昭和公主萬安。”
我屈膝向昭和行了一禮,隨後站起身來,笑著對她說道,“我叫謝寶寶,會抽筋剝皮十二式,公主日後可要記牢了。”
說著我便讓那群刁奴,每人在頭頂上,頂著一杯滾燙的茶水。
春桃極有眼色的從屋裡,搬出兩把破爛的椅子。
於是我和昭和坐在椅子上閒聊,昭和看著那些面容扭曲的刁奴,瑟瑟發抖害怕至極。
我拉著她的手道,“不用怕,從今日開始,你就跟著我去皇后娘娘面前伺候,賢貴妃就算掌管六宮之權,她也不敢太囂張了。”
我說的隨意,昭和卻聽的心驚,暗暗用眼神看我,我感受到了她的目光,回以淺淺地笑。
那日直到那些刁奴各個各個裝暈,被春桃用水潑醒了三次,我才喊停。
“你們待會去向賢貴妃告狀時,記得把我說的惡毒些,順便讓賢貴妃為你們換取另外的差事,不然我可要日日來的。”
那些刁奴聽到後,苦不堪言的說著不敢,可我卻是不信,卻也不在意。
昭和的孃親雖被封了采女,可卻沒有任何封號,住在這連冷宮都不如的安福宮內。
如今已經病入膏肓了,可卻沒有太醫為她醫治。
我聽著昭和的哭訴,只好讓春桃去請太醫來一趟。
太醫院出診都是要備案的,我便撒謊說我中了暑氣,果然太醫過了一會兒便匆匆趕來。
在得知是為采女醫治時,想說什麼卻看到我的神情後,又頓住了。
昭和公主的孃親本就長相普通,如今被病痛纏身,早已形如枯槁,看著很是嚇人。
如今暑氣正盛,房內卻門窗緊閉,不透一絲風氣。
光線昏暗,氣味兒難聞,我進去的第一感覺,便覺得胸悶氣短,有些呼吸困難。
太醫為她把了脈,搖頭嘆氣道,“采女風邪入體多年,乃是月子裡便帶下的病症,本就猶如枯燈殘葉,如今只怕是撐不住了!”
我聽的心中一驚,昭和撲到她母親身邊,哭的撕心裂肺,可對方卻一點意識都沒有,毫無反應!
我強裝鎮定的看著太醫,“可有別的法子醫治?”
太醫搖頭嘆息!
太醫離開後,我看著哭的快要斷氣的昭和,只覺心中酸澀,這世上就算有了通天的權勢與地位,卻也躲不過生與死!
我只好上前將昭和摟在懷中,拍著她的後背,一言不發的陪著她。
明明是與我同樣的年紀,甚至比我還大了幾個月,可昭和卻瘦弱的像只營養不良的貓兒。
給我的錯覺,她或許連大胖的份量都沒有!
此後日日我都會去安福宮,每次都會帶著精挑細選的吃食和衣裳,給昭和送過去。
相處的時間越久,我便越是心疼她的處境。
那些嬤嬤果然不出我所料,去找賢貴妃告了我的黑狀,只是非但沒有得到賢貴妃為她們出氣,還被狠狠責罰了一頓,發配去刷恭桶。
我聽後並沒有太大的反應,只是蹙著眉頭思索,若是昭和的娘沒了,她以後該怎麼辦!
還沒等我想出來,昭和的娘便沒了!
七月七乞巧節,所有女子都會為自己祈福,賢貴妃甚至舉辦了一場乞巧宴會。
一早我便收到了請柬,謝執安囑咐我不要亂吃東西,小心吃壞肚子。
我昨日剛與衛長纓在信中又吵了一架,他都離開京都了,還寫信來罵我,實在可恨!
我懶得回他,只在心中默默唸叨,希望他變成王八!
謝執安不能去,我便也沒有要去的意思,一早起來天氣不太好,悶熱的讓人無端煩躁。
謝執安曲指敲了敲我的腦門,“大清早的何故頂著一腦門官司?”
我扯著他的袖子搖晃,“太悶了,是不是要下雨啊?你知道我最煩下雨了!”
謝執安無可奈何的瞥了我一眼,“半吊,你是打算讓為師去給你把天換了?”
他說完這話後,我後知後覺的看向他,驚慌的去捂他的嘴,左右看了看,發現只有我與他在時,才幽幽吐出一口濁氣來。
“你就不怕這話傳到皇帝耳中,扣你一頂大逆不道的罪名嗎?”
謝執安挑眉看我,卻沒有在多說什麼,將我的手拉下來,語氣沉沉的說了一句,“你不想去就不去,找個藉口搪塞過去就行了,何必糾結。”
正說著話,天空突然一聲驚雷,將我的話徹底吞噬在了雷霆萬鈞中。
隨之而來的便是傾盆大雨,我皺著眉頭,煩躁的看著豆大的雨點兒,紛沓而至砸向地面!
謝執安關了窗戶,“看來不用找藉口了,你安心睡覺去吧!”
我當然沒有睡覺去,大清早剛起床在窩回被窩裡,實在浪費時間。
於是我拉著謝執安陪我,讓他給我彈琴。
謝執安一手琴技出神入化,卻鮮少在我面前彈,好不容易有個機會,不能浪費了?
他略帶無奈的說道,“你想學就直說,何必次次求我。”
我頭也不回的說道,“我不想學!”
謝執安執意說道,“你想學!”
“我不想!”
“你想!”
於是我們在想與不想之間僵持不下,後來我還是沒骨氣的在他的堅持下,硬著頭皮讓他教我。
可我真心不喜彈琴,聽著好聽,自己卻不喜歡彈。
本就煩躁的心情,更加的煩躁。
謝執安雙臂將我圈在懷中,仔細教我認琴絃,兩隻手該放在哪兒!
大概是他的懷抱溫熱,驅散了雨水帶來的溼氣,我竟能安穩的聽他講。
夏日的雷陣雨,來的快去的也快!
不出半個時辰,便停了雨,我望了一眼外面,正想著看來還是要找藉口的!
春桃急匆匆的進到殿內,神色張皇的說道,“郡主,昭和公主的孃親一刻前薨逝了!”
我聽的心肝俱顫,連忙要去看,謝執安拽住我不讓去,說自有人會料理的,可我執意要去,他便只好給我披了件隔水氣的披風。
我顧不得自己邊往外走,邊對他說道,“我去看看陪著昭和,絕不給你惹事!”
說完人已經出了門,我帶著春桃一路急匆匆的走到安福宮,裡面空蕩蕩的,沒有一個宮女太監。
只有昭和目光渙散,神情木然的守在她孃的床邊!
我小心翼翼的走到她身邊,實在不敢出聲,那一刻她就像是個破碎的布娃娃,毫無生機。
我找了塊兒她孃的帕子,將她娘灰敗的臉遮了起來。
本來安安靜靜的跪在床邊的昭和,突然抽泣了起來,雙肩隨著壓抑剋制的哭聲不停的顫抖著。
帶著哭腔的喃喃自語,“南華,我再也沒有娘了!”
她這一句話,直接撞碎了我心中的那點兒堅強,蹲下身抱著昭和一起放聲大哭。
宮裡很快便傳遍了訊息,只是老皇帝卻並沒有任何表示,昭和的娘三日之內,便被草草下葬。
甚至連妃陵都沒有她的位置,與另一位被皇帝臨幸,卻沒有生養的妃子葬在一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