雷徹走下飛車,高聳的建築與燈光中流瀉的瀑布聲,讓他一身舒適。

他在商業街的櫥窗前理了理西裝,重新換上滴水不漏的表情。

社會還是很社會,日常也還是很日常。像雷徹,都記不清這是第幾次接到“同學會”的邀請了。

這種老掉牙的活動近些年竟然還有變熱的趨勢,若不是想見伊揚一面,真是算了吧,誰愛參加誰參加。不過說回來,古國幾千年文化在生命力方面真是持久得讓人安心啊,大概過幾千年也夠強勁。自己也算半個文化從業者,這點信心還是有的。

都是些讓人誤解的雜念,如果公開說出來,絕對會讓人質疑他是不是對文化有什麼誤解。

各種資訊每天都在衝擊人們視野,媒體評選百年熱詞,腦科技、世界公司、奈米機器人、全人類問題……強調人類信心、能力的概念佔比過半,人類彷彿再次接近了聖經寓言中建造通天塔的那個時代。

但真實情況如何?是否只是換了種噱頭?自從聯合國與世界公司扯上關係,能逃脫商業染指的大概只有白日夢想家了。

雷徹覺得如果節目備採提問到自己,他一定要大談特談,可惜目前咖位不夠。

總的來說,雷徹自認為是典型的時代之子,稱不上諳熟此道,也算看得透徹。

但是,伊揚就不同了,與那些不斷反芻幾個世紀前美學與文化的人們一樣,她生活在另一個世界。曾幾何時,她也看自己的演出看得津津有味,可惜現在不再來。

想起伊揚,一切外物就都忘掉,腦中裝滿了情緒複雜的一件件小事。

高中的時候,伊揚在自己印象裡只是一個躲躲閃閃的同班女生。

最早是夏天中午,雷徹推單車走在上坡的巷子裡,當時留著短髮的伊揚遠遠跟在後面,雷徹停下,轉身,就看到伊揚若無其事地走進路邊樹後,露出一截車胎。

又一次,雷徹和同伴走出籃球場,無意中看到跟著觀眾湊熱鬧的伊揚正注視著自己,目光一撞到她,她就僵在原地,臉紅低頭伏在女伴身上,引得女伴也側目。

第三次,雷徹貓腰跨在車上,一邊對同伴說著“完全不必,我幫你料理……”,一邊摸走插在對方水杯架上的甜筒,叼開蓋子引同伴追打,然後無意中又看到,遠處伊揚對著自己掩口嗤笑。

直到一次,雷徹發現塗如嬌在門上立了果汁,還招呼值日的伊揚開門,伊揚不疑有他,徑直往裡走,被雷徹早一步拉住胳膊,拽了回來。

這一拽,拉得伊揚倒退幾步撞在自己身上,又臉紅似蘋果地躲開,惹起幾聲不懷好意的口哨。

雷徹泰然打破沉默,問一句:“你沒事吧?”

看到伊揚慌慌張張,目光閃爍地搖頭,雷徹覺得有趣,便道:“我有事。”

伊揚害怕道:“不好意思撞到你。”

雷徹回她一句:“是啊,還踩了我腳。”

伊揚窘迫一下,發現這是個玩笑,由羞轉氣:“你好煩!”

雷徹一本正經道:“什麼道理?幫忙還要捱罵。”

伊揚氣到捶他,雷徹躲不開,就伸手取下門頂的果汁,擠進教室,“別人都是假裝打打算了,你怎麼這麼使勁?”

伊揚跑回座位,烏龍後羞得不發一言。

雷徹看她回頭偷看一眼,對上自己目光更埋頭臂間,心情大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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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夠了,”雷徹紅著臉打斷吳修,“這些我都不記得,少添油加醋拿我開涮!”

“大家都是男人,這有什麼難為情的?”吳修忍笑拍拍雷徹,換來一句滾,正色道,“你忘記的東西太多,我需要先給你補齊這些資訊差,你才能理解我所說的東西。而且我真沒騙你,你之前不讓我出聲,我從你下車開始就沒出聲了,是你……”

雷徹一記眼刀飛過去,吳修識相地嚥下後半句話,是你一路想入非非。

“這都是我的私事,你的底線呢?”

吳修對天發誓:“我保證,只有你知我知。”

雷徹拿他沒辦法,只能繼續聽下去。

從吳修的講述裡,他漸漸瞭解到,伊揚與自己交情匪淺,但在他去參加同學聚會,想要再見一面伊揚時,二人已經斷聯多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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矛盾很早就已有端倪。

高中到大學,伊揚一路順遂,大三假期就被教授推薦到島媒體節目組做實習、刷履歷;而雷徹適逢家庭變故,無心學業,想保持曾經的吃穿用度還得做些零工短打。當伊揚約他做一首歌曲舞臺,報名參加臺裡的比賽,雷徹便答應下來,打算靠著基因餘蔭和青春時光搏條更好的出路。

但伊揚的期望與專業標準的審視,讓雷徹壓力倍增。節目裡,伊揚給還是學生的自己找來的搭檔,竟然是學校音樂表演系教授、崑曲非遺傳承人方老師。雷徹硬著頭皮沒日沒夜地練了一個月,才敢與節目團隊見面。

40多歲的製作人在臺下雙手合握,眉頭緊鎖,面試結束後,又用同樣姿勢在會議室向兩個年輕人交待稽核結果。

“小伊你推薦的朋友外型和表演理念都很好,但是與方老師搭檔還是太勉強。用創意彌補唱演火候,內容策劃和視覺設計都要付出雙倍努力,即使這樣,現場觀眾看了也會很明顯,你們考慮一下。”

穿過演藝中心候場區、化妝區,一直來到露臺,雷徹都快步在前,一句話沒說。伊揚小跑著才能跟在他身旁。

伊揚不時打量他表情,小心遞話,“你已經做得很好了……”

雷徹徑直走到露臺前,抓著欄杆,沉默不動許久。

身量高大的人陰沉下來本就壓迫感十足,卯起力氣來更加讓人不安。

雷徹注意到伊揚在害怕,從欄杆上鬆開手,控制自己用和緩的語氣說,“順其自然吧,是我在找工作,沒理由耗著你。”

伊揚談起工作,才從戰戰兢兢的狀態回神,“沒有的事,這本來就是我的作品,你的表演、你的品味和審美加進來就足夠了,其他我去想辦法。”

雷徹道,“現實點吧,你想做的東西成本根本控制不住……”

伊揚急切道,“沒關係,我一直在攢錢做舞臺,只要你能唱演下來,我就繼續張羅其它。”

所以不逛街,不化妝,不旅行,不健身?能省幾個錢?

雷徹瞥一眼伊揚,嘆氣看向湖面。他理解伊揚是好意,但這不是長久之計。兩人都是清貧的學生,不能變現的東西一味投入,以他的境況難以支撐。而且,多少雙眼睛盯著看的展品,瑕疵哪裡藏得住,要做到一定水平,談何容易?人生無難事,只要肯放棄。誰還能一直在象牙塔裡待著?

但是看著伊揚仰視自己的臉上滿是期待,雷徹還是忍住沒說,只道,“你不用這樣的。”

若不是這座象牙塔,他們又會到哪裡去呢?心裡不是沒有留戀的。

雷徹苦澀地沉默半晌,語氣軟下來,“慢慢來吧。我還是先繼續打工,舞美的事一點一點做,我畢竟是學設計的,攢下來作品也能進履歷。只是聲樂表演還差太多,你可以幫我聯絡方老師指導麼?至少摳下來這首歌。”

伊揚聽到雷徹答應合作,已經喜形於色:“好~晚上想吃什麼?”

你一個女生,沒有羞恥心的麼?雷徹目光裡已不掩責備。

住在伊揚家的事,他每天都在害怕被第二個人知道。

他當然是喜歡伊揚的。

前提是能堂堂正正地站在她的家人面前。

雷徹嚥下心酸:“不用等我,今天約了醫院給禮禮換病房,我要在那過夜。”

伊揚不疑有他,吐了吐舌頭,“好吧。”

雷徹轉移話題,“你家這套房子準備掛多少錢?那地方離我打工的地方和界限醫療都挺近的,我轉正後就租下現在住的這間。”

“要等我爸媽回來後才能問了,這裡離我打工的地方也近,”伊揚為雷徹發愁,“你別管這些了,幫我做完這個舞臺,就能頂半年房租。只是禮禮……你以後打算怎麼辦?”

“不知道。”雷徹不願再聊,只想找個地方靜靜。

離開演藝中心的路上,雷徹默默走著,看伊揚終於不再只敢跟在自己身後,不肯與自己並肩。公園風景很好,伊揚看上去很開心。

比起每次轉身就看到她低頭侷促的模樣,無憂無慮的伊揚才是可愛的。

雷徹不知道這一切能維持多久,不由得心煩氣躁。

而伊揚卻渾然不覺,走幾步就一回頭,留連風景:“你說,什麼設計師的創意,要把這展館和市立演藝中心混合在一起,還設計成一個蛋型?”

雷徹沒心思想,便用沉默應對。他對伊揚的自問自答也司空見慣。

果然,伊揚就抬手比劃個取景框,把演藝中心裝在裡頭,繼續說道:“這個造型,還是雪白的建築,設在溼地公園湖畔,確實很妙。”

“設計得醜了也交不了差啊。”雷徹吐槽女人的天真。

“是呀,迷素市所在的地方是古代中原地帶,遍地廟宇閣樓、墓穴陵寢,無數經傳壁畫、宏偉造像,上至山嶽下至斗室,一個人關於生前身後的所思所想都被這些東西打點妥帖了,對吧?”伊揚的思緒不知要飛到哪裡去,雷徹看著伊揚這樣,只有遠遠近近的心痛。

“算是一種陪伴了,”雷徹自嘲,“人需要為驅趕孤獨創造很多幻覺。”

“你覺不覺得,這些溢位的超越生活的幻覺,飄蕩了幾千年,被炒作,被消費,再次迴歸到衣食住行的生活裡,變成一個行業,真的很妙?”

“總有人吃這口飯。”起步相當辛苦,忙到沒有生活,才能勉強維持生計。

雷徹避開伊揚的夢幻泡泡,沒往下說。

伊揚繼續感慨,“明明著眼的是同一個世界,很多事情古今一樣不能著墨,但現在,這裡,藝術還是凝結成這麼一座白雪雪的圓潤建築,承載那些屬於古人的陪伴式藝術品,讓它們發揮餘溫,再造些屬於今人的夢幻旖旎,來補心亡的缺憾——畢竟越來越‘忙’是趨勢嘛。所以這麼看來,不會覺得藝術就是一份盡善盡美的理想麼?”

雷徹為她的話失笑,“可惜你說的‘古人’,絕大多數不是那些文物陪伴的物件。對貴族們來說,大概看一遍新鮮,之後就扔在一邊了。”

伊揚嘆一口氣,道:“藝術本來就是人們記錄生活、打氣用的啊。《吳越春秋·勾踐陰謀外傳》裡就記錄了一首唱捕獵的歌謠,名為《彈歌》。史書記載,范蠡向越王引薦善長射箭的陳音,於是陳音對越王的交談中就提到這首來自更古早時代的《彈歌》。當時人死後會裹上白茅投到野地,有一名孝子不忍心看見父母被禽獸啃食遺體,就創造了名為‘彈’的武器用來抵禦鳥獸威脅,因此流傳下來這首《彈歌》,歌詞只有八個字——‘斷竹,續竹,飛土,逐宍’。意思是切斷竹子,拼接竹子,投擲土塊,追逐肉塊。”

“斷竹,續竹,飛土,逐宍。”雷徹唸了一遍,覺得這八個字古樸凝鍊,既得意又艱辛,頗有滋味。不過又一想到這是善射者的一面之詞,就又乏味起來,於是不屑道:“歌是不錯,故事卻沒幾分可信。明明歌詞裡沒有一個字提到人,善射者講出的故事卻要美化成孝子事蹟,不是落了下乘?”

伊揚道:“可藝術不就是為了傳遞作者價值觀、影響人的麼?為了對它的受眾產生哪怕一丁點撼動,多誇張的東西加在裡面都不為過。”

“是麼?藝術要產生大撼動,最多也就是結合宗教,用高超技法落成廟宇裡的神佛了。但神佛也只能讓人跪拜許願,對死亡和痛苦的恐懼卻能讓人行動起來,豈不是更加有力?”雷徹不欣賞所有這些虛幻的幫助、盲目的渲染、倚靠忘情的自渡,以及投下餌食、等人上鉤的遊戲。

而伊揚也講在興頭上,自是聽不進話。

雷徹開啟話匣一晌,想到兩人的關係,又沉默下去,加快步伐走在前面。

當他們敞開心扉時,話題的廣闊深邃無人能及。但當以真實思想碰撞,裂縫卻彷彿永遠無法彌合。至於真實的接觸,更是始終若有似無,不知往哪裡去。雷徹不是沒想過接觸,但再接觸又能怎麼樣?像離異的父母?像遺棄的親子?

看著伊揚對待自己的感情如同對待藝術,只是一廂情願地往幻想裡去。

雷徹很長一段時間不知如何是好,只有不去回應,走在另一個方向上,讓自己忙於做事。

這一走,就過了三年。回過神時,伊揚已不在身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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看到雷徹一路上不停回想著與伊揚的過往,為了再見到伊揚,去參加本來有所牴觸的同學會,順從地隨著嘈雜的話題表演,點點滴滴收集伊揚的蹤跡。

吳修也不禁同情起他來。

紛紛擾擾的話題雷徹全沒心思聽,同學拿他逗樂,他也不以為意。

“罰幾個?兄弟姐妹們說。”“手下留情,一個就夠了啊,”

好事者混滿各種飲品的酒,他也恭敬接過,心裡卻只想著,伊揚有沒有來?

雷徹道一句場面話:“兄弟太看得起我。大家好久不見,這一杯敬十分想念!”

舉著杯子向一桌人一一看過去,確認不是伊揚,終於失望地一飲而盡,心想:真絕情啊這姑娘。

這勉強抬起的一點興致也引得女生們尖叫。

“哇~幾年不見,都變身好男人了~”

“雷帥該不會也名草有主了?”

雷徹一口一口艱難飲盡,王洪哎喲心疼,說看你們一個個冒的壞水,把我們雷帥眼淚都喝出來了。

又一個好事者說:“王洪你做個人吧,雷帥哪是為我們。”

“今年‘脫單’的人不要太多哦……也到末班車了嘛,明年說不定就聚不成了……”

“是啊,沒想到連伊揚也訂婚了。”

亂哄哄的酒桌上,伊揚這個名字終於被雷徹逮到,但隨之而來的“訂婚”訊息也讓他如墜冰窟。

八卦在繼續,誓要掘地三尺。

“她不是喜歡雷徹嗎?”

“早就掰了,你不知道嗎?”

“噓!別當著人說啊!”

參與八卦的人聲音自覺壓低。另一個聲音卻有意響起。

“看來再清純的姑娘也有清醒的一天呀。可喜可賀!”

說話的人是塗如嬌,她似乎看穿了雷徹到場的目的,幸災樂禍地補刀。

閒言碎語再起。

“原來是真的……”“他啊……”“少說兩句”……

人見人愛的雷徹,變成了惡有惡報的雷徹,伊揚與雷徹的事給大家開了場上最大的瓜。伊揚幸運地不在場,於是人人都去看大明星雷徹的反應。

雷徹自然知道如何去滿足人們的好奇心:

“恕我直言,女人這種生物,無論怎樣不如意……”輕描淡寫地,“只要還相信愛情,就是幸福的。”

“否則既不相信,又得不到——”他帶一分誠懇,看向塗如嬌,“豈不太過可憐?”

好看的姿態,好看的眼神,好看的皮囊,好一番真情實意、護著伊揚,只給從頭到尾丁點都得不到的塗如嬌看,編排的明明白白。

塗如嬌由氣轉怒,一杯酒潑出去。

大家看呆,沒想到她竟會在這種場合大開殺戒。

“雷徹!你算什麼東西!”塗如嬌破口大罵。“就算學生時代不計青紅皂白有人追著買賬,等見過世面了,誰還看得上你這種自私自大的人渣!”

雷徹擦著頭上酒水,領著傾瀉而下的恨意,心裡卻感到輕鬆——這女人每一句都罵的對。

在青澀花痴的學生時代,為“雷徹”這個人“買賬”的豈止是塗如嬌,少女們成批傾倒,再竭盡全力開出笑靨如花,爭他多看一眼——他早就習慣這種優待。

只是伊揚……雷徹握緊酒瓶。

伊揚若是有塗如嬌這樣的風雷脾氣……兩人也不會變成現在這樣。

他不敢多想,只得草草收尾,怕多想一分,就再難全身而退。

心思紛亂幾人知曉?

同學們眼中,只看得見雷徹從容不迫地拿起一支紅酒,款款將酒倒滿空杯,說道,“好好的聚會,別這樣。”然後好看地與塗如嬌碰杯,“還是祝你幸福。”

事情便自然而然地翻篇了。

塗如嬌憎恨中還是下了雷徹給的臺階,因為再沒遇到過哪個男人能做得如此好看。

一動心,盛滿怒意的空杯,就也似盛了蜜酒。

聚會一直進行到深夜,雷徹不知自己是怎樣踏上歸程的,被酒精撬開的情緒匣子放出劊子手,從聚會後段便攻下所有心理防線,把他推上處決臺。

待在雷徹意識裡的吳修,靜靜地看雷徹自嘲:

一晚上也記不清喝了多少酒、說了多少掏心的話,大概是太少把“心”拿出來給別人賞玩的緣故,直到散場,還幻想著如此這般、總有轉機……結果只是再一次印證了“自私自大”這四個字。呵,我一直都是這樣的人,難道你們從前不懂?

雷徹的大腦自動搜尋罪證,回憶翻湧。

某個清晨出門時,伊揚歡歡喜喜送來飯煲:“噹噹噹當~新舍友時代第一頓早餐~我都打包好了,可以帶去劇組吃啊。”

雷徹看也不看一眼道:“別這樣。”推門頭也不回地離開。

某個夜晚,雷徹伸手在洗手檯找牙刷,被擺在鏡前一個栽滿植物的玻璃罐妨礙,不耐煩地“嘖”了一聲。

伊揚在房間外已知道擺的不是地方,回話:“那是我想買好久的兩個小可愛啊,昨天終於帶回來了,小的那株叫靜夜,大的叫藍色天使,很漂亮吧?”

自己丟下句:“扔了。真礙事。”

……

雷徹暈暈乎乎坐在飛車後座,車窗外城市霓虹流光溢彩。

察覺到乘客的沉默,AI應景地播放起使用者常聽的歌單。

悽美的旋律裡歌聲哀切:

“還以為是相伴,留下多少伏線,提筆迴轉之間,餘一方空硯……”

雷徹沒有打斷,一字一句地聽著,似乎想起什麼,指示AI:“送我到碧落川小區。”

歌聲在心中縈繞不去,沒想到現在聽起來,唱的竟是自己和伊揚……

“紅袖添香光陰不須添,欲罷心事含笑退杯前。

若不能書作金玉良緣,此段為誰憐?

紅衰翠減若應了流年,才得見金風玉露不羨

最牽不住,情一字兩邊。

合扇書成前,畫倦——”

雷徹醉意朦朧地放任自己沉溺在情緒裡,不知不覺來到曾經短暫居住過的伊揚家。

那是一棟電梯樓梯混雜的老式公寓,單調的顏色讓年代感也不那麼明顯。

他抬手想要敲門,歌聲卻一直在腦內迴圈。

與方老師合唱的那首歌,歌詞歷歷在目,將他洞穿。

伊揚緊閉的門扉預示著某種不容打擾的拒絕,讓他最終還是罷手,憤而離去。

雷徹為自己的彷徨生出憤怒:“真是夠了!”

轉身低頭往樓下走。

卻聽到樓梯下面,兩個女生正有說有笑地走上來。

他不耐煩地“嘖”出聲,抓緊欄杆支撐踉蹌的身體。

停下的兩人裡,卻有他熟悉的一張面孔——伊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