種子的收集並不順利。

雷徹漸漸發現,稜枝雖然還在朝上延伸,主幹卻已由白轉青,節上分岔的稜枝長得只有下層梢頭粗細,雖然一人還遠遠抱不住,但沿著分支已走不出很遠,待到後來盡頭,只能看到一兩個飛車車輪尺寸的花苞。

雷徹心下覺得不妙。但就算已經錯失良機,他也要試一試確定答案。

梢頭直徑不過半米,每前進一步都晃動不止,隨著靠近花苞,稜枝已如鞦韆一般四處搖盪。

雷徹渾身冰涼,牙齒打顫,手足都感到僵硬。不是因為如履薄冰,而是這裡空氣已經十分寒冷。如果不是身穿防護服,現在外面的溫度對任何人都是致命的。

對於一個無時無刻不被大地握在手中的人來說,背叛引力,把性命交託給一根很不穩定的懸枝,那這個人的心也一定隨著枝條懸在半空。而這枝條懸得越高,這顆心就會越忐忑,越接近死亡。因為大地無時無刻不在提醒他,一個強悍的秩序必須要以背叛者的粉身碎骨來印證。這個聲音會讓他的身體更加冰涼,更加僵硬,也更容易失足跌倒。

枝頭望出去茫茫無著,他的跌倒,不止關係著自己的安危,還關係著伊揚與禮禮的命運。他絕不願意走到這一步。

雷徹穩定心神,按下面罩,開啟光學迷彩。從現在開始的一個小時裡,他不會被任何人看到,他的身體也會被光學迷彩溫暖,恢復柔韌。如果吳修在這裡,他一定會看到自己眼中的感激。

冷冽的寒風裡,雷徹身體大面積回暖,扶著稜梯矮身伏倒,小心地匍匐前進,讓身體與四肢儘量增加與稜枝的接觸面,以防在枝梢的霜凍上打滑。稜枝在壓上雷徹的重量後搖晃向下,雷徹辛苦攀緣,壓至花苞近前,身體已經呈俯角,幾乎倒懸。

高空的烏雲和不時露出的黑暗地面在他眼前晃動,整個人連帶著枝梢向下層蕩去。他努力克服恐懼,向後倒回能讓花枝翹平的地方,保持平衡將身體掉轉方向。

而再下一層,中年人剛剛燒斷對側的稜枝分岔,正掉頭駕水母往這一側游來。

浪費了一些時間讓危險大大增加,雷徹抓緊枝梢,小心地向下方花苞方向退行。隨著枝梢下沉,身體漸漸直立,更方便向花苞滑去。但這一動作,就帶著同一叢花苞的下方枝椏幾乎捱到下一層的枝梢,而中年人就站在枝幹根部,向稜枝點火。

好在此時的火勢已足夠大,中年人因此並未往梢頭去,他只駕水母停在岔口不遠處對著枝條根部融燒,便不再向前。

而雷徹身體已落到盡頭的花苞上,花苞被高空的低溫凍結,踩在花萼上面絲毫扳動不了重疊的羽瓣。雷徹一手攬緊花萼,費盡九牛二虎之力才踩開結冰的羽瓣,露出一條縫隙。雷徹手手夠不到,索性坐下來,雙腿盤住花苞,仰面躺倒靠近縫隙。然而此時花苞內漆黑一片,寂然無聲。雷徹不死心,手臂伸入肩肘支撐,用力抵開苞室翻找。可裡面既沒有花室相隔,也無沙堆,只有幾根熒光幾不可見的花蕊,摸過去細若遊絲,觸手即斷。

雷徹從凍結的花苞中退出來,將身上那枚種子收得更緊一些。之前不好的預感應驗了,這枚種子恐怕就是他此行唯一的收穫。而正自思忖著,中年人便抬頭往這邊望過來。雷徹抱著稜枝,氣閥也不敢使用,生怕撥出的白氣被中年人看到。

中年人之前注意力全在火焰融燒的枝幹上,火焰之外相形之下暗不可見。雖然目前已離花冠頂部不遠,上一段分枝的墜下,帶動整座稜枝都有所震動,但眼前這邊分枝的晃動幅度卻似乎有點異常。

原來雷徹起身後調動全身重量踩在花萼上提氣墜下,帶動枝梢擺動得幅度更大。雷徹落下雙腿用全身力量深深踏下,兩層枝梢也隨之壓低,待至盡處,便強勢回彈向上。雷徹趁著枝梢上擺的慣性迅速向稜枝根部爬去,最後手腳並用站起身來,沿著稜枝向再上一層跑去,僅隔著一層稜枝在中年人頭頂跑過,離開他的視線。

當中年人抬頭,目光向上空掃過時,眼睛適應一陣才徐徐看清,那裡空無一人,只有花枝盪開霧沼留下幾條曲線。他用火焰燒斷稜枝,便又驅水母向剛才雷徹所在方向升去。

雷徹一路向上,面罩的AR介面裡,電量不足的提示閃動,讓他沒法再停留。

再往上走,花苞由少變無,稜枝上都覆蓋上了厚厚一層白霜。

時間一分一秒過去,雷徹身邊的烏雲像面罩中的氧氣一般漸漸稀薄,最後豁然消失。

當雷徹呼吸困難地伏倒在地,氣閥早已結冰。

他不知道這已經是自己第幾次剝掉氣閥上的冰片,但他知道,這一次,自己又活了下來。

一片寬闊無垠的雲海裡,只剩雷徹所在的稜枝,婷婷嫋嫋穿出雲外。

熾烈的陽光下,光學迷彩又啟動了太陽能充電。

這“颱風”世界的主宰似乎確實對他情有獨鍾。

遠處稜枝的盡頭,一枚鐘鼎大小的花苞在通透的陽光下熠熠生輝。它的羽瓣更加紅潤,即使在冰晶之下,也依然泛著生命的光澤。

沐浴陽光下,花苞頂上的霜凍只有少許。巨大的苞型預示著它的強壯,一旦霜凍消融,這花苞即將綻放。

雷徹精神為之一振,爬起來繼續向花苞走去。越是接近,雷徹越是喜出望外。這裡的稜枝由青轉綠,花苞比他之前見過的都更加碩大,已與水母不相上下。

半路上,花苞中的杳杳誦聲已經徐徐傳出:

“我欲登九重,一窺謁偈心。

造化緣何在,賦象尋果因。

寒天曠無極,長風起焰靈。

花枝穿玉雕,照炬群神影。

鯨廈橫高古,接引至雲梯。

攬弓射日落,折枝填海平……”

茫茫雲海之下,焰光與稜枝坍塌的聲音也越來越近,稜枝隔一段時間便震動,搖晃幅度越來越大。

視線盡頭,大片傾倒、懸掛的灰雲被一道強悍的墨色影子緩緩籠罩,擦除在純粹的漆黑裡。而漆黑的盡頭,一柄藍色光柱將雲沼灼燒出坑洞,橫貫長空。

天上似乎有什麼?雷徹被這景象震撼,以手遮陽,向上望去。

隨著頭頂之上,日光漸漸弱下,泛著金屬光澤的籠殼緩緩轉動,關住太陽,投下這巨大的陰影。貫穿太陽的光柱從另一側捅入懸掛的雲層,將漆黑幕布的另一端漸漸掛起。

深沉暗影的冰冷與深不可測,將逃出生天的可能性得微乎其微。

雷徹震撼得腦中一片空白:這,是“共鳴”裡的“帷幕”嗎?

但理智推動他從僵硬中回神,他的手腳都還在自己控制下。他必須抓緊時間去取花種,並在花苞附近埋伏下來,等到中年人上來後奪取火把,再論其他。

然而,茫茫夜色比他速度更快,雷徹尚未來到花苞前,夜之海已將整個雲層吞食入腹。

這是個能在優雅光束間隔下,看到一整個無法抵達的光明天堂的世界。

雷徹的耳中,花苞的冰結聲像要把世間萬物都封於沉睡。

雷徹摸索著向前,冰結的聲音像催眠一般蓋住了誦詩的聲音,世界變得格外寂寞,令人疲憊地想要睡下。雷徹面罩上的AR提示亮起又熄滅,他停了下來,昏昏沉沉地看向四周。

陷入黑暗後,雲下的火光越來越亮,照得聚集在稜枝附近的雲海滾動如巨獸。

隨著火光漂浮般向上遊弋,一叢叢枝幹、一座座巨峰從雲海中露出舞動的暗影。

雷徹如被催眠一般跪倒、匍匐在稜枝上,向花苞方向摸索著前進,好像已然變成一隻真正的爬蟲,在這無法名狀的世界裡,尋找著他的目的地。待爬蟲來到花苞所在,花苞依然冰封未啟,任它使出渾身解數也無法撬動羽瓣,於是它只好退向遠處,麻木等待。

火焰的光輝裡,雲層內部的影子飄忽不定,似乎藏有巨大的硬質暗影巋然不動。

當熊熊火焰從雲中升起,中年人持杖高舉火焰,踏巨型水母移至花苞之前,爬蟲的眼神猶如看到神祇。

神祇款款遊弋花苞一週,沉默憐愛地驅火焰長杖融盡花苞寒冰,一舉一動猶如久經傳授的古老儀式。

爬蟲退到一邊,看花苞緩緩綻開層層羽瓣,花蕊熒光漸漸亮起。

金色的火焰落到冷冷熒光的蕊上,轟然騰起烈焰。長杖在這火焰中斷裂,被神祇悠然作為薪柴,填進花中。

“花是花事,花是花事,花是花事……”

窸窸窣窣聲音傳來,雷徹猛然回過神來,捂住裝在胸口西服衣袋裡的種子,遮蔽聲音避免暴露。然而種子仍然大聲誦起詩來,雷徹緊張地鑽進花苞下面的影子裡,渾身戰慄地看向駕水母遊移的中年人。

中年人對誦詩聲無動於衷,點燃後就離開。

震耳欲聾的心跳聲中,父親的聲音再次響起:“雷徹,你是廢物嗎?!”

雷徹反射性地想去辯解,才發現不知自己從什麼時候開始已縮得離火這樣遠,伏得這樣低。他忽然理解了伊揚跟在自己身後時的感覺。任誰被恐懼矇住眼睛、推到陌生的獨木橋上,都會心生膽怯。

這一次,雷徹心道:也許吧,誰都有做不好的時候。

頭腦很快冷靜下來:現在還不晚,但現在也還不到時機,他要耐心等待,瞭解這些未知的人和事要把他帶向哪裡,再做出他的決定。吳修給自己裝上的程式背後有特研院的團隊支撐,那麼自己得到的情報就應該同時能夠共享給他們。

既然吳修死過一次後,依然回到了這裡,那死亡在這裡就不足為懼。

雷徹想通後,拿定主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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當為盛開的花朵填完薪柴,中年人緩緩踱步,欣賞燃起的火焰。水母就在他腳下緩緩移動身影,讓他在空中都同如履平地。

“這火是什麼?”雷徹緩緩站直了身體,向花朵走去。

“是我的任務,”中年人目不斜視道。他知道雷徹在那裡,但並不把他放在眼中。他的眼睛牢牢盯著火焰,之後又去眺望火焰下的雲海。

他凌空和氣地說道:“你好像一直在害怕我,我們其實沒必要做敵人。我也不過是一個沒什麼見識的人,不知道宇宙裡竟然有這麼神奇的力量。”

雷徹不解:“你在為什麼力量感嘆?”

中年人道:“這是個秘密。我很想與人分享這個秘密,但是我已完成了一樁交易,如果現在反悔,不僅我得到的好處會消失,需要支付的代價也比籌碼和獎賞加起來還多得多。”

雷徹敏銳道:“那麼有人可以替你支付這些代價的話,你會……?”

中年人道:“支付代價的恰恰不是我自己。”

雷徹道:“那一定是個對你來說很重要的人,才能讓你心甘情願履行契約。”

中年人道:“那只是個無辜的孩子,和我交易的人搞錯了,但這個誤會已經沒法解開,我只能控制自己儘量不要出錯,不要傷害她。”

雷徹質問:“你不願意傷害人,那你把那個叫‘伊揚’的女生當做什麼?這個名字你總不會不知道。”

中年人道:“我不能說。但我想提示你,你不該把一個名字當作人類看待。”

雷徹冷冷看他:“什麼意思?”

中年人道:“你既然用那個名字來質問我,你應該已經得到一些情報。但你有沒有想過自己可能犯了一個錯誤,在這裡的一切都不應當做真實人類看待,因為這裡是‘相’的世界,是個遊戲。”

雷徹:“你說服不了我,吳修已告訴我,現實世界裡伊揚醒來的關鍵就是它!只要我能叫醒她……”

男人道:“他是你的朋友嗎?你的朋友,有那麼值得信任嗎?”

雷徹道:“難道我要懷疑一個跟我出生入死的人,取信一個連名字都不知道的殺人兇手?”

男人看向遠處道:“名字沒那麼重要,我叫薛冰,你現在知道我的名字了。”

雷徹道:“伊揚現在在哪?!”

男人道:“你眼前看到的一切都是她。”

雷徹覺得不對勁。如果男人說的是真的,他要如何消滅伊揚的意識?

眼前的男人鎮定自若,接著道:“不過是心靈的意象,生物學上的解釋是腦神經電荷反應,心理學上的解釋是自我、本我、超我,佛教裡稱它為覺性,而我們更常稱它為意識、念頭。消除想象幻覺而已,又有什麼值得動氣?”

雷徹不聽,照著自己的邏輯揣測男人會這樣說的原因,忽然想到一種可能——這個人的任務已經完成了!

雷徹神色凝重地順著男人的目光,向黑暗中望去。

雲層中有巨大的暗影,影影綽綽看不清楚輪廓,自火光燃起,暗影便漸漸有了動靜,緩緩破開雲面,露出山峰般巨大堅硬的真容。

男人道:“這世上越是不為人知的隱秘,越是有鞭山趕海的力量。這力量帶來的奇景如果只有我一個人看過,我一定會抱憾終身。現在這裡只有你我兩人,不妨一起見識一下。”

雷徹回想遇到吳修找到自己以來的所見所聞,身上所產生的變化,不得不說,這是他從前在最荒誕的夢裡也沒有見過的。

他從來沒有想過這些東西從哪來,界限公司的技術,超越人類技術極限的“颱風”,還有眼前男人說的力量,這還在科學範疇裡嗎?

隨著一座又一座山峰般的暗影排開雲障,從雲海中徐徐升起,雷徹看到一個又一個巨大的雕像,在火光照射下顯出迥異的身形、樣貌來。

這些冰冷堅硬的雕像面目森然,風格時代古今中外不一,體積上的差異也極大。

火光照不到的地方暗影林立,密密麻麻不知道有多少。

一種奇異的感覺從雷徹心中升起:這是……舞臺嗎?

雷徹只看到靠近火光的巨石雕像上,包裹住岩石的黑色影子隨火光搖曳,然後漸漸地搖曳出了色彩,從一動不動的石頭軀殼中冒出來。

幻影們邁出雕像,樣貌與雕像如出一轍,卻比雕像更加真實,彷彿是造像生前的樣子,動起來個性更是千差萬別。有神氣而年輕的人,驕傲卻不令人生厭的人,有和藹而深沉的人,也有豪邁而蒼老的人。

你來我往,起止坐落,靈巧的上下穿梭、眉飛色舞,美豔的行止娉婷、楚楚動人,英武的舉手投足蔚然風起,偉巨的託人在肩、低聲談笑……

沐浴著火焰輝光的幻影猶如神明,歡喜交談之間,也低頭會神聆聽火焰裡種子噼啪作響的聲音,彷彿聽得懂它的語言,也十分欣賞。

雷徹留意了一下口袋裡的花種,聽不到裡面發出誦詩聲,只好靜候中年人觀看的劇目要往哪裡進行。

只見幻影們走到盛開的花前,圍著盛大的火焰聚成一圈。

眾目睽睽之下,火焰中,有什麼東西搖搖晃晃,站作人形,在盛開的花朵裡跪坐下來,彷彿這是它的席位。

靜謐安詳中,雷徹覺得氣氛有些不對勁,心中喚那小小的焰人道:伊揚!

沒有反應。雷徹大著膽子喊出聲:“伊揚!”

焰人依然無動於衷。

中年人望著盛會,像是觸景生情,把石像當做聖賢至交推心置腹,仰天喟嘆道:

“離恨海,羈留地,無情天。

若有回頭事,若有回頭法,

當此一決斷,諸君可回頭?”

石像間的聲音幻影都消失不見,只有焰光分在石像身上,石像又變作了無機質的死物。

中年人高高舉起雙手,朗聲道:

“天道無極,我主登臨。

賜以火種,以饗眾生。

食得火種,皈依我主。

洪荒可逆,山海重頭。”

話音剛落,隆隆的聲音從黑暗處蔓延過來,空氣中氣流開始捲動,塵土蕩起,不一會面罩上就積了一層土。雷徹抬手抹淨視野,卻見山峰般的石像一座接一座地瞳孔緩緩轉動,紛紛轉向火焰,不一會空氣中就飛砂走石,耳畔盡是沙粒拍打在防護服上的聲音。

不祥的風沙中,靜止的石像緩緩聳動起來,隆隆聲中岩石崩裂,雲面震動,山一般高大的石像緩緩向他們的方向移動過來。

雷徹渾身戰慄地看著巋然不動、全無變化的石峰,被躋身而來的石像撞裂,轟然坍塌。有規模較小傾倒下去的,來不及站起,被接連上步的石像踩破崩毀。一座身形偉巨的高大石像摧枯拉朽,從眾石像中第一個靠近花枝,向他們靠進。

雷徹不敢逗留,向遠處退去,與此同時,他注意到,石像下面的雲團也正緩緩升起,將石像託向花冠。雷徹看著緩緩伸出巨橋般手臂的石像,頭皮發麻:這是什麼生物?!

只見石像朝剛才他們所在的地方動勢抓取,以不可抗拒之力緩緩握住焰人和花座,向下扯去。

周圍倏忽間變得更加黑暗,只見巨人岩石拳頭炙紅如琉璃,指縫之間冒出火焰。

中年人駕著水母騰空,遙遙踱步,望著巨人面部裂開火山口般的巨嘴,將雷徹身前的稜枝拽彎,向深洞塞去。

雷徹在狂風中死死抱住拽到向下傾斜的稜枝,匍匐向後退行,稜枝也到處崩開裂口,從雷徹眼前一直崩到巨人拳下。

雷徹趕緊掰下一塊石片奮力開鑿眼前的崩口,直到幾個豁口連起來深到尺許,才繼續後退。

扯住稜枝的巨拳將稜枝塞入口中,稜枝被扯到極限,下一秒就在豁口斷開,將雷徹所在的殘餘部分甩出。

雷徹在黑暗中抱緊殘餘的稜枝,看著巨人燒紅的拳下,火焰噴濺著被合攏的山口吞沒,炙紅的石拳灼斷稜枝,被拽斷的稜枝整段坍塌,墜入黑暗雲層。

然而周圍暗影中的石像們也未停歇,轟隆聲繼續朝巨人的方向湧過來。

巨人吞下焰人後身體漸漸被炙得發出紅光,照出四周黑暗中擁擠的石像。

黑暗裡,雷霆般的巨響此起彼伏,震得雷徹捂嘴大吼才能維持耳壓平衡。

而巨人身上金石相撞的火花遍佈全身,呼地一蓬火焰冒出,照亮巨像上披堅執銳、砸落山岩的石像。又一蓬火焰從另一個方向冒出,照亮高舉著刀鋸斧鑿的雕像,被撞碎撕斷前,都一刻不停地猙獰揮動武器。火起之處,各色石像前赴後繼擊打洞口,不斷將這巨大石像身軀擊破。火焰在巨像坍圮的轟鳴聲中燒透穿出,遇風飛濺到黑暗的雲層裡,觸之則燃,在烈風的席捲下轟轟燃燃起火海。

天崩地裂之中,生物的哀鳴聲穿透雲層而來,無數石像一邊向火光聚集,一邊傾倒身體墜入黑暗雲層,雲面傾斜處浮上巨大的灰白肉軀,將巨石雕像累累折斷,不住頂起斷壁殘垣痛苦聳動,雷徹凝神分辨,才從混亂崩裂聲中聽出鯨叫。

原來託舉石像的竟是鯨群!

燃燒的廢墟從鯨背流瀉,猶如火焰瀑布澆下,火焰所及之處,雲沼如棉絮一般綿延燒空大洞,創面卻猶如植被帶著未滅的火星。

不斷有雕像殘軀從鯨背上震倒滑下,火勢龐大的巨鯨無力掙扎,攜一身流火向海面墜去。

火海之下,騰起萬丈晶霧。

“伊揚!伊揚——”

雷徹向著無邊的烈火呼喊,聲音被天崩地裂的毀滅聲音蓋過,全不可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