島上,吳修和雷徹一邊走,一邊測試補全雷徹缺失記憶對臺風有什麼影響。
--------------------------------------------------------------------------------------------------------------
雷徹在樓梯間和銀鱗對峙時,吳修配合雷徹,查銀鱗工作組織歸屬什麼專案部。
他在操作倉中名為“雷徹”的介面旁,新增一個“銀鱗”介面。之後,開啟底層程式介面,輸入程式碼,從雷徹AI隱形眼鏡的接收埠,循著銀鱗工作證,逆向駭入了界限公司的郵件埠。
銀鱗的郵箱雲盤裡,一份正在執行拍攝任務的檔案正不斷增加著資料體積。吳修注意到檔名編制方式有點特殊,由一個叫“奈米干涉”的中文短語和12位帶英文字母的阿拉伯數字組成,字母間0號符頗多。吳修留心記下,又去檢視銀鱗的通訊錄組織資訊。歸屬上級目錄簡單寫著“在研專案部”,組織樹下數百人未分處室。
吳修看不出具體研究專案,於是繼續向上級目錄駭入。上級目錄中,執行著引數實時變化的腦波訊號處理檔案,吳修將檔案複製給颱風解析組,很快,“銀鱗”介面就載入出五感解譯資料。
------------------------------------------------------------------------------------------------------------
吳修對雷徹道:“在你接住伊揚後,有差不多一分鐘時間睜著眼睛呆滯不動,銀鱗給你接胳膊你也沒有反應,當時銀鱗就怔了一下,說‘奈米干涉症候’。後來你進屋放下伊揚後,銀鱗就一直在思索‘奈米干涉症候’的事。”
當時雷徹去叫救護車,準備住院用品,看到銀鱗抱臂站在伊揚床邊不動,伊揚鼻端的血已流到潔白的床單上,雷徹趕緊上前收拾,末了欲對銀鱗發作,卻被銀鱗抬手製止:
“別打擾我,我在觀測伊揚資料。”
雷徹看見她的延伸目鏡自動展開,隨眼球運動,鏡片裡投影切換,介面滿是雪花。
銀鱗將介面縮小到鏡片桌面一隅,心中的條分縷析都被同步到遠在城市另一端的“颱風”專案組操作倉介面裡,吳修面前。
“大量實驗樣本表明,奈米機器人術後會產生人體超負載反應,學界將其命名為‘奈米干涉症候’。伊揚暈倒會不會就與此有關?但伊揚身邊的這個男人,接住伊揚時,也有一段時間受到影響。人腦自我修復機制造成的現象,竟然也可以影響其他人嗎?這是沒出現過的情況。”
而伊揚家中,看到銀鱗一刻不停地觀測分析,雷徹心頭一沉:“伊揚的昏迷早在你們預料中?”
銀鱗冷冷道:“她來專案前的狀態,還不如昏迷。你知道有個叫數字生命的專案嗎?”
雷徹點頭。界限公司臭名昭著的電子骨灰盒。
銀鱗道:“她的意願是,這個專案不成功,就移交到那裡。”
雷徹感到身上的血都涼了一半,他無法理解自己竭力對抗的技術,對伊揚來說,竟曾是救命稻草。
伊揚躺在床上的樣子,與妹妹插著呼吸器的的影像重疊。血一刻不擦,便順著臉頰滑落,體溫已經低起來,只能等待輸血搶救。
“如果她也有一條生存邏輯線,讓一切歸零的巨石竟然是我?難道放手交給界限,運營他們的數字生命,才是對她和禮禮更好的選擇?”雷徹不斷責問自己,頭腦一片混亂。
銀鱗心裡卻很清楚,使用記憶獵手消除記憶的實驗者,陷入昏迷的機率非常高。只有深入瞭解實驗者的昏迷現象,才能挪開“奈米干涉症候”這塊絆腳石。這回是第一次捕捉到實驗者昏迷時連帶第二人的情況,一定能在抵達“奈米干涉症候”本質的路上更進一步。
雷徹不知銀鱗的目的,強壓憤怒,手上不停,啟用屋裡的智慧管家,做急救處理。
銀鱗道:“沒用的。伊揚被擊中的是頭部,民用智慧醫生技術有限,體徵資料意義不大,需要使用我們的心像系統。”
雷徹:“那麼光線呢?其他參與專案的人有發生過這種情況嗎?”
銀鱗道:“不知道,伊揚是我手上的第一例。我剛才查過錄影,光線是從我們所有人的身後射來的。光線問題是關鍵,有方向,就找得到源頭。伊揚我已聯絡了附近的同事和醫療小組過來接管,有幾件東西是判斷伊揚情況的必需品,要妥善保管。你若能代為轉交接管人,我就能抽出身追蹤光線來源,伊揚平安醒來的把握也就更大。”
沉默許久的吳修突然發聲,對雷徹道:“答應她,‘天問’已經顯示這裡就是颱風所在地,光線的源頭應該就是啟用者,界限的人去追蹤再好不過,我跟你設法解除‘颱風’。”
雷徹點頭答應:“可以。”
銀鱗猶豫一下,解下胸前佩戴的晶球項鍊和掛耳延伸目鏡,交給他後,就匆匆出門。
————————————————————————————————————
屋裡,雷徹守在伊揚床邊,觀察銀鱗留下的幾件東西。
吳修共享著雷徹的視覺介面,與他用思維商議。
雷徹問:“你調查都發現了什麼?”
吳修道:“主要是界限給實驗監理們配備的硬體,也瞭解了一下銀鱗的背景。
她身上高科技的硬體還真不少,單交給你的這幾件就能集齊奈米機器人、‘虹’和心像系統的功能,按我的部署,你也能和我一樣駭進連結人的腦中。”
雷徹沉默,他不信任界限的裝置。
吳修解釋道:“還記得我說過,界限醫療從我們那批實驗生身上研製出的名為‘虹’的實驗裝置吧?虹能將觀測到的多種人腦活動訊號編譯為沉浸式語言,是採集實驗者資料的主要手段。這AI眼鏡裡就帶著一套便攜版的‘虹’,她一定想不到你知道這裝備的用途。”
雷徹看著掌心裡項鍊水銀般洩作細細一堆,不知是什麼材質。捏著吊墜晶球細看,裡面紫色流沙運動軌跡從雙螺旋變成單旋渦。伸出手指碰觸球壁,球內的流沙旋渦又旋出小小錐體,尖端指向雷徹指腹,似乎對人體磁場有反應。
雷徹不敢相信久聞大名的奈米機器人竟已能儲存在這麼尋常的穿戴飾品裡。
他問道:“這流沙…是奈米機器人?”
吳修道:“對,還分著紅藍兩種,正好用來給你和伊揚做神經元標記,建立連結。晶球本身就是自動注入裝置,貼在額頭就可以使用,難的是得到接管人授權,下達部署指令。”
雷徹道:“別賣關子了,你已經搞定授權了吧?”
吳修點頭:“銀鱗的信鑑我已拿到,只是她身上還有其他裝置監控這套信鑑,不到萬不得已不要使用。一會不是還有接管人來嗎?使用那人的信鑑接管裝置,其他的你矇混一下。”
雷徹道:“有幾分把握?”
吳修道:“只要接管人沒有自己的裝置,裝置這邊的資料庫就肯定沒儲存他的個人資訊,你矇混一下,應該不會太早被發現。”
吳修描述原理和部署方式後,雷徹試了一下,一步步操作下來竟然並沒有花多長時間。
正熟悉著,背後傳來一個聲音。
“勸你別趟這趟混水。”
雷徹倏地起身,看到塗如嬌人若無骨地倚在門邊。
雷徹警惕道:“你什麼時候來的?”
塗如嬌答:“剛到,你手裡的東西玩夠了就給我。”
雷徹心下了然,銀鱗說的接管人便是她!口中拖延時間道:“憑什麼?”
塗如嬌一臉嫌棄地抹一下腕帶,ID頁甩給他:“你以為我想管閒事嗎?大半夜跑來加班,還得親眼看…哎呀,”塗如嬌不忍直視,“伊揚都這樣了,你怎麼還跟她沒完沒了呢?”
吳修默契潛入,雷徹看小丑一般看塗如嬌:“同學一場,我怎麼趟渾水了?”
塗如嬌進來坐下,悠悠道:“我只是看在同學的面子上,勸你別捲進兩眼一摸黑的事裡,現在走還來得及。”
雷徹聲音更冷:“你都知道什麼?伊揚她會怎麼樣?”
塗如嬌噗嗤樂了:“看一下現狀也知道很危險了,你還期待我給你個心理安慰?”
雷徹道:“那你是在笑我?”
塗如嬌甜美地點頭道:“是啊,讓我看看你兩難的樣子。”
塗如嬌起身演戲:“選擇離開,你會內疚一輩子;選擇留下,你就沒法全身而退。你又不是那種人。”
雷徹只顧聽吳修拿到塗如嬌許可權,調通裝置的通知,隨口順她話道,“哪種人?”
塗如嬌雙手飛來飛去比劃——“雪白乾淨,古道熱腸,天賦異稟,人間值得”——啪地落在雷徹雙頰,看著對方無從發作的樣子得意。
“你會先顧自己,跟我一樣。”塗如嬌吃豆腐吃得笑出聲來。
雷徹注意力只在手上。手中AI眼鏡發出細細的提示聲:“您好,請在嘀一聲後,將手指按於眼鏡側面凹陷處,系統將採集您的音紋、視網膜影象以及指血。回答否,取消並退出程序。請指示,嘀——。”
雷徹捏緊眼鏡,掩蓋發聲,幾秒後,手心一刺,再展開,神色自若端詳一番,鏡片完成視網膜影像採集,滾動顯示出體溫、心率、排汗、導電性、虹膜震幅、瞳孔反應等監測數值。
一回兒,AI聲細細又起,“您的身份已錄入(界限公司裝置許可權資料庫)”
雷徹捏緊,再部署晶球,果然紅藍兩個流沙漩渦便端踞球體兩半,晶球中間生出透明橫膜。
雷徹手指用力錯一下晶球,晶球便分作兩顆半球,連在銀色項鍊兩頭。
看著沾沾自喜的塗如嬌,雷徹冷冷道:“你倒是瞭解我,那你應該知道我就是來找伊揚的。”
塗如嬌沒趣道,“你腦袋不靈光呀?人家有未婚夫和家人,不是你我這樣的孤魂野鬼。”
“責任在我,理應由我完璧歸趙。”雷徹將眼鏡遞出。
塗如嬌接過眼鏡,不屑道:“少說氣話能死嗎?就你那種小兒科,別去人家未婚夫面前丟人現眼了。”
塗如嬌拈起眼鏡戴上:“行行,我期待看你怎麼掛的,一會醫療小組過來,接到'大銀幕'上,那才精彩呢。”
雷徹在伊揚床邊坐下,將半球連線在她和自己額上,注入奈米機器人:“我的命還不在你手裡。”
塗如嬌以手支頜,晃晃眼鏡:“那可難說。”
“你不會願意我留在只有伊揚的世界。”
雷徹說罷伏下,迎接未知的到來。
--------------------------------------------------------------------------------------------------------------
“那之後我就進入了水裡嗎?”雷徹問。
吳修點頭。
雷徹沉思道:“我有個疑問,記憶獵手實驗既然危及生命,為什麼還要推進?對界限公司有什麼好處?”
接著,吳修又測試雷徹在腦中檢索場景關鍵詞時會對環境造成什麼影響。
雷徹面朝大海坐下,閉起眼睛,一一回想吳修講述裡提到的那些地方。伴隨著劇烈的噪音和失真畫面,雷徹的視線穿過演藝中心,溼地公園,佈置溫馨的窄小屋子……視野裡不是空無一人,就是老師,同事,或者同學。
他再聚焦一些,回想飛車上播放的那首名為《畫倦》的歌。
回想反覆排練的舞臺,舞臺之外的劇場……在某一次空蕩蕩的劇場角落裡,雷徹終於搜尋到一個面目模糊的女生身影。
女生穿著開衫長裙,雙手按在膝頭,身體微微前傾。
會在沒人時也看他排練的,應該除了塗如嬌,就是吳修說的這個人了。
雷徹有意識地靠近,她面孔卻始終充滿噪點,噪聲也漸漸泛起。
雷徹被這奇異的景象吸引,心道,吳修能用兩個身份進到“颱風”裡,說明這裡很可能是電子遊戲一樣的地方。雖不知他現在剩幾分能力,但他對臺風相關情報的認知比我高出太多。比起等著喂資訊,被他牽著鼻子走,我也得做點什麼,掌握主動權。現在就是最好的機會。
雷徹將精力聚焦在伊揚的人影畫素和聽覺噪聲上,雙目像被日光灼燒般劇痛,激烈的嗡鳴聲驟起,幾乎讓他看不到、聽不到任何東西。他視若罔聞,一門心思從中尋找端倪。
吳修只看到他扶額的指節用力到泛白,只道搜尋記憶的過程十分難熬。
隨著雷徹執意聚焦,一段時間的失聰失明後,黑暗裡,他彷彿衝出某種屏障,視覺和聽覺又漸漸回來。
這一次,記憶裡的噪音噪點都消失不見,面前是潔淨清晰的舞臺,悽美的旋律纖毫畢現,嫋嫋凌空。
雷徹吃驚地看著被舞臺燈光烘托出夢幻氛圍的舞臺上,自己正穿著飄逸的古裝,與華冠重彩、身段窈窕的方老師同臺。
正是《畫倦》這首歌的最後一次彩排。
自己展開扇子,隨旋律緩緩指點、挪移,在尚無佈景的空空舞臺上一絲不苟地工作。
漸漸地,單調扁平的背景伴奏層層疊疊立體起來,絲竹管絃潮水般灌滿整個空間,舞臺暗處有了交響樂隊,光影更加分明,含蓄浪漫的東方古風撲面而來。
主熒幕背景無盡迴旋著典雅的環境影像,背後熒屏錯落有致,銀河瀉地般,多角度投映著漢服盛裝的自己和裝戴嚴整的方老師。
舞臺上雲幔錯落,一棵樹景靜靜飄落花瓣。方老師兜羅綿手執袖讓開皎皎容顏,慢唱似念。自己執扇款坐,雙目微闔,落落唱演。
雷徹記起,在這次舞臺裡,自己心無雜念,只有練習過百遍的運氣、咬字、疾徐、起止、走位、動作……
與方老師演繹一雙璧人錯過的故事。
他不斷告訴自己,臺下的觀眾看不出他和方老師的差距。卻不知道,看在伊揚眼裡,自己的表演竟然比方老師還出彩許多。
眼前的場景如同被精心布了色,隔了一屏黯然神傷。
笛簫聲起催人老,琵琶切切如雨淚,臺上的兩人青春動人,就這樣一字一句,唱著經年的憾事,音樂傳遞的情緒一點一滴打在雷徹心上,最後將他心裡一根滯澀的音弦洗淨,緊了一緊。
原來,想叩開伊揚家門那時,自己真的從這首歌裡聽到了什麼,才有後來不堪的傾吐。
雷徹正思索,忽然,被搖晃驚醒。
吳修正勾住他脖子,再不睜眼就要揉亂他頭髮。
見雷徹回神,吳修高興道:“就是這個,你和颱風的座標系同步了。從你這次開始,這個世界就有了變化,你看現在海水退到哪裡去了?你檢索了什麼關鍵詞?”
雷徹答:“一首歌。”
吳修道:“《畫倦》?”
雷徹點頭。
吳修若有所思道:“你當時在車裡也讓AI單曲迴圈播放。”
雷徹掩飾道:“只是因為歌曲旋律傷感吧。”
雷徹看著深深沒入水中的礁石,一種複雜的情緒從心中升起。
礁石明明沒有絲毫改變,但在水波湧動下,倒影裡卻顯不出礁石本來的樣子。
明明是愛上錯認的倒影,卻責備礁石冥頑不靈,這一廂情願的一意孤行才是重擔。
可惜緣份、喜惡就是這麼沒道理。
“都是自說自話。”雷徹哼一聲,對吳修道:“我的債我償,不是我的鍋我不背。”
吳修忍笑:“這話你解除‘颱風’後當面對她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