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姐,真出豆汁了,您看看行不行?”

小滿用葫蘆舀了一瓢乳白的湯汁,遞到秦若瑤面前。

昨日鍾嬸子提來五斤黃豆,向秦若瑤換了三尺粗布,說是給她家小孫子做衣裳。

看著圓滾滾的豆子,秦若瑤來了興致,便按照《天工開物》上頭寫的,將豆腐泡在水裡十二個時辰,準備自己釀造豆腐。

用手接過葫蘆,秦若瑤吹了吹上面浮著的一層厚厚白沫,一股豆香味撲鼻而來。

“沒錯,書上說的就是這樣。只是這磨子好像磨得不均勻,一會兒還得再研磨幾回。”

“那要不我去雲孃家借她家的磨子來用用,咱們這磨子還是喬遷酒時,不知哪家送的喬遷禮。估計是沒打磨好就送來了。”

鄉下人家,平日裡有個人情往來,大多都是拎上幾棵青菜,或是掃帚籃子之類的。

日子不寬敞,只能送這些實用的東西,銀錢那是有錢人家才送的禮。

秦若瑤點頭,“也行,你順便找她借個簸箕,一會兒用得上。”

“對了,夏至,我昨日給顧大人做好的新衣,一會兒你拿給他換上,我還得縫製一個過濾豆汁的布袋。”

“奴婢知曉了。”

夏至忙將手中的磨柄鬆開,去到一旁淨手。

顧景珩自拔了箭頭後,一直反覆發燒。

家裡的藥都用光了,她這幾日都在忙著上山採藥。

顧景珩腿不能動,反覆高燒加上傷口疼痛,讓他整個人瘦了許多。

秦若瑤便想著給他做點新花樣,改善下伙食。

用碾子仔細碾著熟石灰,小心翼翼的挑出裡頭的雜質,準備按照書上說的,做點豆腐的滷水。

她低頭挑選的認真,沒注意到院門外,一雙眼睛正緊貼在門縫裡盯著她看。

汪氏低頭看了眼自己手中的畫像,又反覆看向秦若瑤的側臉,在心頭一處處做對照。

她家男人在鎮上做零工,她則在酒樓裡給人收拾碗筷。

前天她上工時,給一桌客人擦桌子,就見他們手中拿著這張畫像。

那畫上的人很是眼熟,一時好奇,她多打聽了幾句。

那人便同說,若是見過畫中人,願意給她五十兩銀子做報酬。

五十兩!

這麼多銀子,就是她洗一輩子碗筷,也掙不來這麼多銀錢。

那桌客人隨身佩劍,她留了個心眼兒,只是說面熟,不一定見過。

男人也好說話,笑眯眯的將畫紙送給了她。

臨走時,還給了她五兩銀子,說是她若能找到畫中的人,會再給她五十兩做答謝。

一整天,她滿腦子都在想畫上的人,到底是不是她。

畫畫的很貼近,眉間一顆小朱砂痣,極為好認。

那日喬遷宴,她也在秦家後廚幫忙,秦若瑤進來燒菜時,她還幫著添過柴火。

隔得近,她就曾親眼見過秦若瑤的相貌,簡直和這畫上的女子十分相似。

捏著畫像,汪氏還想再推門細看,身後傳來腳步聲。

“是汪家嫂子嗎?可是要找我家小姐?”

小滿提著從雲孃家借來的小石磨,剛走到門口,就見一道人影趴在門縫裡朝裡瞄。

家裡還藏著個危險人物,她心頭一緊,忙喊出了聲。

被她嚇了一跳,汪氏一把將手中的畫紙藏進了袖子裡。

轉身尷尬道:“是小滿姑娘啊!這是去哪兒了?”

“我去雲孃家借個石磨,您這是?”

她指了指大門,奇怪她趴在門邊做什麼。

“那個,沒什麼,我就是看門鎖著,以為你們沒在。還想著進去和你家小姐閒聊幾句呢,呵呵!”

見她眼神閃躲,小滿疑惑道:“我家小姐就在院子裡,汪嫂子敲門便是!”

小滿放下石磨就要推門,汪嫂子忙擺手道:“哎呦,那什麼,我突然想起家裡的灶臺還著著火,我先回去,改天再來聊啊!”

推開小滿,汪家嫂子打著哈哈,一路小跑著走遠。

外頭的動靜驚動了秦若瑤, 她開門就見小滿站在門口。

“怎麼了?”

“小姐,家裡沒事吧?我方才見那汪氏趴在門口偷看。”

“沒有啊,我一直在院子裡碾石灰,沒什麼異常。”

夏至在屋子裡收拾,顧景珩也沒有出聲,她應該是沒發現什麼。

小滿鬆口氣,衝著汪氏鄙視道:“這個汪氏最是個貪心的,上回廚房分肉,她分明是拿了一份,結果非說自己沒拿,吵鬧著將廚房裡所有的剩菜端走了一半。”

秦若瑤幫她抬起手中的石磨,輕笑道:“事情都過了,以後少與她往來就是。”

鄉下婦人最是好事,她們只當汪氏是想來佔便宜,沒再多想。

二人關上門,不遠處的老槐樹下走出一道黑影。

看了眼秦家合上的大門,他悄悄朝著汪氏離去的方向追去。

汪氏一路不停的朝後回頭,直到穿過樹林。

“站著。”

她緊張的用袖子擦了把汗,拍了拍胸口道:“呦,原來是二位客人,可嚇我一跳。”

男人衝著她點頭,笑的一臉溫和。

“夫人可是有見過畫中的人?”

他將腰間的荷包取下來,放在手中輕拋了下,銀子碰撞的聲音引得汪氏盯直了眼。

“呵呵,二位客人是誰?為何會找那位姑娘?”

“夫人無需顧慮,那位是我家老爺的一位故人,她一時衝動離了家,我們是來接她回家的。”

他還將銀兩塞在她手中。

汪氏一聽,最後一絲顧慮也沒了,雙手捧著荷包笑得合不攏嘴。

“哎呦,我就說這麼漂亮個姑娘家,身邊還有婢女伺候著,定是個大戶人家的千金小姐。”

知曉了答案,兩人使了個眼色,等汪氏離去,一直沉默的男人開口道:“此時動手嗎?”

“不急,這個時候太容易鬧出動靜,等天黑在動手。”

.......

秦家院中,主僕三人一起盯著加入滷水後,湯汁神奇的變成一片白嫩嫩的豆腐腦。

“成了,小姐,您快看,這是不是就是做成了?”

小滿用勺子在盆裡舀出一點,看著軟嫩絲滑的豆腐腦,她站在原地不敢動彈,就怕一不小心,將它給震碎了。

秦若瑤微微一笑,從櫃子上取來精糖,“這還只是第一步,不過這個做個零嘴兒也很不錯。”

將手中的糖放了半勺在碗裡,“夏至,你先將這碗給他端去,我再給咱們都備上一些,剩下的得要趕緊趁熱壓成豆腐。”

“哎,奴婢這就去,小姐自己當心被燙著。”

幾人都是第一次做豆腐,她和小滿沒經驗,只能由著秦若瑤全天盯著。

晚秋的天,太陽一下山就暗得極快。

等她壓好了豆腐,外頭已經漆黑一片。

“小滿,天太黑,咱們回屋去吧!”

端起豆板,她吩咐身後清洗紗布的小滿一同回屋。

“咻咻......”

一陣疾風擦過耳邊,秦若瑤下意識回頭,一隻短箭貼著她的脖子割斷一縷秀髮。

“小姐小心!”

第29章

小滿出聲提醒,秦若瑤驚魂未定。

眼見小滿就要衝出來,她壓了壓狂跳的心,聲音顫抖道:“你不要管我,保護好自己!”

兩個丫頭和她一樣不會武藝,就算是衝出來,也只會是送死的份兒。

藉著夜色掩蓋,她一個就地翻滾,趕在第二波箭羽射來前,躲在了院中的石桌後。

秦若瑤眉心蹙起,這些人的箭疾並未朝著房中射,看樣子並不是衝著顧景珩而來。

“砰砰.....”

沉思間,外頭停了放箭,原本空閒的院子裡傳來落腳聲。

幾人皆是一身黑衣覆面,手中一柄彎刀在月光下泛著幽光。

眼見為首的人衝了過來,情急之下,她再次滾到石磨前抓起馬鞭,揮手就朝來人抽去。

黑衣人不防她會反抗,來不及閃躲,被她一鞭狠狠的抽打在臉上。

“呸!”

吐出口中鮮血,他眼中兇光畢現。

他一步步逼上前,秦若瑤不停後退,眼中搜尋著一切可以抵擋的東西。

“啊!小姐.....”

小滿拿著菜刀衝上前,被另一人提刀迎了上去。

二人被逼至院中,秦若瑤不知從哪裡來的勇氣,將手中的馬鞭迎了上去。

竹做的鞭繩並不結實,被一刀斬成兩半。

秦若瑤死死咬住唇瓣,將手中的斷竹朝來人的脖子上刺去。

可惜她力道實在太小,被黑衣人輕易架開。

“去死吧!”

來人失了耐心,一把將她推倒在地。

黑衣人手中的匕首高高抬起,隨著她倒下的地方緊跟其後。

刀子來的太快,她想躲避已是來不及,只能等待死亡的到來。

臨死前,她還在想著,能讓殺手來殺她這個手無縛雞之力的弱女子,怕不是張青峰就是龐飛燕了。

可笑她都已經離開了盛京,她們卻不肯放過她。

就因為她身份比自己高,就可以搶走自己夫婿後,還要謀殺自己?

這世間何其公平?

閉上眼,她眼中除了淚水,更是爬滿了恨意。

“還不起來?”

耳邊傳來顧景珩清冷的聲音,秦若瑤睜開眼,就見那提刀的男人已經倒在了自己身旁。

他壓住了自己半邊身子,秦若瑤伸手去推,入手一片溼滑。

“進來!”

東廂房裡的窗戶已開,夏至在他身後用背給他做靠背。

他手邊是一把不知從哪裡來的小石子,倒下的男人就是被他用石子一擊斃命的。

常年處在被暗殺中,他對殺意多了絲敏銳。

院中發生的事,顧景珩第一時間已經察覺,奈何他腿不能動,只能讓夏至扶他起來,用花壇裡的石子將她救下。

院中的黑衣人顯然是認識他,不曾知曉他也在這裡,頓時就是一愣。

追殺小滿的男人眼神一閃,從懷裡掏出一枚訊號彈,飛上高空。

白光一閃,天空中出現一隻蒼鷹圖騰。

“獵鷹教?”顧景珩蹙眉,眼眸一緊。

獵鷹教是前皇室的暗衛組織,專為皇室私底下做各種暗殺和情報蒐集等事項。

獵鷹教盛行時,他們的人無處不在,多少人死於他們手中。外臣人心惶惶,致使朝堂刑部形同虛設。

後來前朝覆滅,這群人憑空消失。

原以為已經退出了江湖,不想仍舊賊心不死,做起了買兇殺人的勾當。

他吃驚的是,這些人本意明顯是要殺秦若瑤,可看到自己後,立馬又將殺意湧向了自己。

這背後,到底是龐太師授意,還是他們同時也接下了其他人要殺自己的委託?

幾人不知顧景珩的傷勢,一時駐足在前不敢動彈。

秦若瑤腦子一醒,趁機拉著小滿朝屋子裡跑。

沒什麼比活著更重要!

她跑得快,黑衣人更快,這些人顯然是不肯放過她,見她動了,立馬朝她圍攻。

顧景珩留意著她,五指夾住石子,用內力朝她身後射去。

黑衣人被迎面飛來的石子阻住腳步,只能眼睜睜見她們逃了進去。

這一動,黑衣人立即發現了顧景珩的情況。

“原來變成了瘸子,真是天賜良機!”

“屋子裡沒有其他人,都給我上!”

高個子的男人一聲令下,身後三人提刀就朝前奔來。

顧景珩手邊的石子已經用完,秦若瑤死死抵住房門,外頭的刀劍鏘鏘的砍在門上,只幾刀就將新做的大門砍了個稀碎。

“小姐.....”

趕在門倒下之前,小滿一把拉開了她,二人退到顧景珩床邊。

顧景珩本就傷還沒好,剛才勉強著動用內力,撕開了傷口。

鮮血從胸口上浸了出來,染後了白色睡衣。

他面色蒼白的坐在床邊,和幾人一樣緊盯著門口四人。

秦若瑤知曉他現在也是在強撐,她默默走到他身前,用後背護著他。

顧景珩朝她看了一眼,心底閃過一絲笑意。

這還是頭一回,有姑娘家會主動站在他身前,替他阻擋危險。

他順手取下她盤發的銀簪,手指摩擦著,似是不捨得它一會兒得染些髒血。

外頭的黑衣人終是走了進來,夏至和小滿對望一眼,兩人抓起秀凳就朝幾人衝了過去。

來人並未將二人放在眼底,只一個側踢,就將兩人踢飛。

到底是姑娘家,被人踢到牆上,額頭上鮮血直冒,人都暈了過去。

“夏至、小滿....”秦若瑤心疼的喊了聲,想上前檢視,被顧景珩一把拉了回來。

“危險,別過去。”

他剛說完,高個的黑衣人提刀就朝他砍來。

顧景珩早有準備,在他即將靠近時,左手用力扯過床幔。

他快速揮動,將窗幔扭成一根長長的軟棍,迎著黑衣人掃去。

那人仗著腳步靈活,一個後仰,避過要害。

他身後的黑衣人對視一眼,三人齊步朝著顧景珩刺來。

“顧景珩小心!”

秦若瑤提醒一聲,手中握著的剪刀朝著一個黑衣人刺去。

前頭的黑衣人再次被顧景珩掃中,可另一人角度刁鑽,竟然將刀從前一個黑衣人身側刺了過去。

顧景珩此時正專心對付著前面三人,眼見刀尖就要刺中他,秦若瑤情急之下,只能一個飛撲,讓那人的刀刺入自己的肩膀。

趁著黑衣人手中的刀還沒來得及收回去,她硬生生忍住疼痛,將手中的剪刀狠狠刺入他的脖子。

黑衣人吃疼,大叫一聲,一掌將她推開。

那一掌力道極大,秦若瑤當場噴出一口鮮血,整個人軟倒在地。

“瑤兒......”

顧景珩眼睜睜看著她撲向刀口,可他雙腿不能動,手中的軟棍也在迎戰敵人,一時無法救她。

她倒地那一刻,他的心從未如此慌亂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