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正題吧。”院長放下茶杯,雙手環抱在胸,等待許少艾的回答。

許少艾皺眉認真思考起來,一分鐘後才開口回答。

“我不知道陳墨為什麼會變成動物,說實話直到現在我還是無法相信人會變成動物,我沒看過那時醫院的監控影片,也不想看,有些事我覺得還是不知道為好。”

“可你還是來了這裡。既然不相信又為什麼來呢?去做一件沒有意義的事。”院長說。

許少艾手指交叉放在身前,竟笑了起來。“我的工作要我來這裡,我答應了陳墨父親幫他找到陳墨的遺書,昨天一直沒找到讓我很苦惱,完不成任務的話會被扣工資的,我還要生活,我還是個普通人。今天李遠樹告訴我這裡能拿到陳墨的遺書,也就是那個筆記本我自然要來,為了完成工作,不管到時候給我書的是人還是一隻黑色的綿羊。我不會去多想。”

“這很好。”院長眯起眼睛,笑著。

“或許。”

院長點了點頭,沒再插話,而是用眼神示意他繼續。

許少艾也就繼續說“他自殺了,不管結果是這樣,這是事實。對此……我想責任不全在他,我不會說他蠢,他笨,不孝,脆弱什麼的,每個人其實都差不多。而每個人也都害怕死亡,他選擇了自殺,至少最後一刻他是勇敢的。當然這也只是我的看法,那一刻他有沒有後悔我不得而知。我的意思是我不覺得他走向這條極端的路有什麼錯誤,多麼罪大惡極。當然,我也不覺得這是正確的。自殺總的來說還是一種逃避,無論在什麼方面他都是錯誤的,犧牲除外,但我們沒在談犧牲。”

“您也說了,人是社會性動物,沒有人生下來就是為了自殺,我們的行為選擇很大一部分都是受到了身邊環境的影響。人是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所以,我更願意去譴責這個世界,某一錯誤的出現絕不可能是某一個人自已的問題。”

“他為什麼自殺,其實我們多多少少都明白原因,只是不好說……是的,不好說……對一切事物都不好說……每個人都在因為某樣東西保持這種模稜兩可的態度,既不糾正,也不參與,冷漠旁觀。這倒也不是錯事,沒有人規定人一定要這樣或那樣。只是,若是內心明白卻還要對此譴責一番而裝作高高在上的正常的話就有些讓人噁心了,或是什麼也不知道就對一個人的錯誤指指點點,這也讓人噁心。不過後者因為無知,所以可以理解一些,愚蠢也是迫不得已。社會的問題嘛。我看過一本小說,叫康貝瑞拉,一個由天才,傻子,瘋子組成的世界,安定祥和不需要瘋子,因為傻子從來不需要那些高尚的東西,他們只要眼前能夠得到的安定。這沒有錯,所以瘋子就被天才和傻子聯合

剿滅了,他們永遠安定祥和了,但也從此停滯不前了。”

“這番回答真讓人刮目相看。”院長離開一直靠著的辦公桌,站直了身體,“若是每個人都能如此理解的話世界或許會我們醫院早就破產了吧?”

許少艾當這是一句玩笑話,也笑了笑,“不會,”他說“這些都只是我個人的看法罷了,而且思想統一的世界會很無聊。”

“你呢?”院長突然轉向栁悠悠,“你有什麼看法。”

一直在旁邊摸魚的栁悠悠連忙放下茶杯,再多喝了幾口後她已經適應了這茶特殊的苦味了。

“我同意前輩的觀點,”栁悠悠保持笑容,“我們還是快點去找陳墨吧。”

“呀!謝謝你的提醒,剛才聊得太投入我都快忘了正事了呢。隨我來吧。”院長來到辦公室門口為他們開啟了門。許少艾和栁悠悠起身走出,她也緊跟著關上了門。沿著走廊向樓梯口去。院長在前面為兩人帶路,腳步緩慢。她側著頭,觀望著玻璃外面那些自得其樂的人們。

他們一直來到樓下,踏上草坪向著醫院最深處的一角走去。一路上與那些病人相遇,院長與他們禮貌地打著招呼,就像住在同一所小區的人們一般祥和。也許是為了不無聊,院長主動聊了起來。

“我的一位朋友在很多年以前也變成了動物。”她緩緩說出,目光一直眺望前方。“與陳墨不同,他不是一下子就被那黑洞給吞掉的。而是身上先出現了異樣,長出了蛇的鱗片,他最後也變成了一條蛇,一條銜尾蛇。”

“他咬著自已的尾巴?”栁悠悠首先好奇發問。

“對,以這麼一種矛盾的姿態。”她繼續說“就在他身上長出鱗片的時候,他身邊的人包括我都感到了害怕,無法理解,一些人早早遠離了起來。我也害怕,無法理解,我勸他去醫院看看。”

“這……真的是一種病嗎?”這次許少艾搶到了發問的機會。

“變成動物麼?這確實是一種病,”她伸出右手拍了拍自已的胸脯,“一種心理疾病,像是感冒,心靈上的感冒。雖然不會傳染,但它與感冒很像,一般看上去不是大病,而是會引起其他讓人絕望的疾病。”

“不說這個,繼續說我的那位朋友吧。”她長吐一口氣,繼續聊起“我那位朋友卻嚴詞拒絕,他說他沒有生病,只是最近無法理解他所身處的社會……很奇怪的回答。他繼續說他越來越無法理解人們為什麼彼此如此苦大仇深,彼此競爭,排異……無法相互理解。而我們也無法理解他為什麼會有這些想法。競爭,排異也就是保持自已的個性,這在我們看來是無比正常的事,反而是他變得不正常了。他與我們越走越遠,將自已關到了某座山上隱居了起來,與他人斷開了聯絡。我算是少部分知道他在哪並與他保持聯絡的人,但在一年以後我去見他時發現他已經虛弱不堪躺在床上數日了。那些鱗片已經將他完全包裹,像裹在他身上的被褥一樣想要把他捂死。我還是希望他去一趟醫院

,然而他還是倔強的表示不去,我們大吵了一架,直到他表示要與我徹底決裂。也就是那一刻,那黑洞出現了,將他吞掉,留下一條咬著自已尾巴的蛇。”

“抱歉,就當我在某個魔幻故事吧。”她勉強擠出笑容,沒有察覺許少艾與栁悠悠滿臉的疑惑。

“來這裡的人從來就沒離開過。”她指了指周圍的病人,換了一個話題繼續說“因為他們無法理解,也無法應對這個世界。很多東西對他們來說都太複雜了,在他們看來人生就如鋼琴上的那一排黑白琴鍵一般,從頭到尾按一遍一首曲子也就完了,不需要考慮其他事,比如你不能讓一個鋼琴家一邊搬著磚塊一邊又讓他繼續彈奏,他就兩隻手;或者一邊告訴他彈鋼琴沒用,又讓他繼續彈下去,人不能沒有目的地向前走。他們很多都沒有什麼精神疾病,只是無法理解大多數人所身處的世界,大多數人也無法理解他們的看法,所以被送到了這裡。”

“很難說他們真的有病。”她又笑了笑。

“瞧,你們要找的人就在對面。”她突然停下腳步,為他們指向陳墨所在的方向。

隔著一排樹蔭,另一塊被圈出來的草地上有也僅有一隻黑色的綿羊在那悠閒的吃著嫩草。

許少艾與栁悠悠同時看去,都不禁愣在了原地。還是院長的話將他們叫醒的。

“我就帶你們到這,拿到你們想要的東西后就直接走吧。不需要在回了給我說一聲,醫院的大門一直是敞開著的。”說完,她就離開了。

“謝謝,您慢走。”許少艾禮貌性地對院長表示了感謝。隨後又對著不遠處的那隻黑色綿羊犯起了難。

“他……就是陳墨?”他問向栁悠悠,還是不敢相信陳墨變成了綿羊。

栁悠悠搖搖頭,也是一臉的不可思議。

“要不你叫他的名字,看他會不會回應你?”栁悠悠給出一個實際性的建議。

“你聽得懂我們說的話嗎?”

“別忘了那院長怎麼說的,他還是人,只不過外形變成我們難以置信的樣子。”栁悠悠提醒道。

“好吧。”許少艾緩緩向那塊草坪靠近,一直穿過那道樹蔭與陳墨相隔二十米的距離。他試著喊起了陳墨的名字。

當“陳墨”這兩個響起時,那隻黑色綿羊果真停下了吃草的動作轉身看向了他們。那雙空洞的眼睛緊盯著他們,幾秒過後,它像是明白了許少艾和栁悠悠來這裡的目的,竟慢慢向他們走了過去。

它來到他們面前。許少艾大氣不敢喘地緊盯著這隻無論怎麼看都是一隻正常的綿羊的陳墨。而這隻綿羊則是一直低著頭看著他的鞋子,像個認罰的孩子。

下一秒,許少艾好像明白了什麼,蹲下身將手放到了綿羊嘴下,緊接著他感覺手掌一沉,一本不到巴掌大的黑色筆記本落到了他的手上。就在震驚之餘,這隻黑色的綿羊像是完成了自已的使命般,不管不顧地走開了,回到先前的位置再次啃起草皮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