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一直在拼命的奔跑,已經快忘了自已是在追求什麼。像窗外馬路上那些飛馳的汽車,轉進某個拐角,不知道是去了何方。

柳悠悠看著自已那隻被陽光照得透明的手背,它如此漂亮,能夠清晰的看到下面微微鼓起的血管,細細的絨毛恍惚又模糊;面板白得有一種大理石般的質感(她一直以為這隻可能出現在小說的誇張臺詞);因為現在已是下午,使它還帶上了一點金色。

柳悠悠感覺她快要愛上自已了。她在心裡調侃,又不好意思似的再次挪開手,將心神收回。

李遠樹在玄關打電話,磕頭裡就只剩下自已與魏玄父親。

沒了那些沒完沒了的追問,魏玄父親也漸漸從混亂的狀態中恢復過來。此時此刻的他才真的像一個生了病的人,那副輕鬆、老實的樣子換成了迷茫與虛弱。他好奇地看向柳悠悠。

“你不是索思。”

柳悠悠坐起身,“這不算什麼難猜的事。”她說得很無所謂,然而目光卻遊離在自已面前的茶杯。環視一圈後才收回看向魏玄的父親。

“索思是個很壞很壞的職業,但又能滿足我們對未來的好奇。”

魏玄父親沉默看著她。

“好奇害死貓。”她偏了一下頭,又看向自已手腕上的錶盤,秒針無所顧慮地往下走。

“至少能讓一些人提前做些準備,少留些遺憾。”魏玄父親說。

“你也患有空洞症?你之前說了黑洞……”他突然意識到這個問題。

“很可惜,”柳悠悠搖了搖頭,頭髮肆意展開又收回,“是另一種可憐的病。要不然我也想看看人到底是怎樣被黑洞吞掉的。”

“然後……又會怎樣?是掉入異空間嗎?還是能夠傳送到異世界?只要想想如果死掉就是純粹的一無所有,我還真是不想死呢。”

“剝離症?”魏玄父親皺眉,想到了這個與空洞症很相似的病。

“嗯哼,”柳悠悠一臉無所謂地點點頭,“所以你也知道其中厲害,應該把知道的說全都出來,一直憋在心裡很容易會得上這種怪病。”

“我現在也有些好奇了,真的有一個黑洞把陳墨吃掉了嗎?”她的眼神中透露著疑惑與好奇,而不是對未知的害怕。“它是怎麼出現的?‘譁’的一下!”她突然從下往上舉起雙手,將自已當做某種容器,做出這麼個誇張的動作。“還是,‘倏’的一下,不見了?”她又將兩手抬平,分到兩邊然後迅速拍在一起,發出一聲清脆的聲音。

一系列動作讓魏玄父親不禁笑了起來,然後又變得落寞。

他深呼吸像是要做出某種重大決定。

“我……”他剛想開口卻又立馬用手捂住了自已的嘴巴,像是本能般。他無法做聲,讓柳悠悠一陣疑惑。

他愣了一下,驚奇於自已的這個本能動作,沒想明白自已為什麼會捂住自已的嘴巴,剛才一瞬間他的身體好像不再是自已的了。

李遠樹也回到了客廳(沒有坐回沙發),在他們面前來回踱步。

“你應該說些什麼!”他突然在魏玄父親面前停下腳步,怒吼,然後又立馬收住神情,長嘆一口氣後,拍著後腦勺後繼續來回踱步,嘴裡倒還是在不停唸叨。

“我不知道誰在背後向你施加了壓力,但我們都不能保持沉默,”他又停下看向眼魏玄父親,“你知道我的意思,儘管我還不知道當時發生了什麼,但真相不容隱瞞,沒有人應該為此承擔代價,沒有人會莫名其妙死去!”他又開始走動,“來,說一說。”邊走邊等待起魏玄父親的回答。如果他要說的是“不知道”的話,他想他很可能會衝上去給他一拳,就算有柳悠悠在場。

一切都沉寂了幾秒,客廳裡好像只有那些陽光下的塵埃在移動,他們其中被沉進了某個海溝裡。魏玄父親挺起胸膛,將那些塵埃與從窗外斜射進來的金色陽光一併吸進肺裡,他像是重獲了自已身體的控制權,緩緩放下了捂住嘴的手,在又一次深呼吸後開始娓娓道來。

“我……不知道該怎麼去形容那天的情況,不知道該不該將那種現象稱為病症,還是它就是某種不能為人理解的現象。”

“我們救治完陳墨後,讓陳墨父親進到了搶救室裡看望。搶救很成功,那孩子活了下來。”

“等等!”李遠樹突然打斷,“陳墨果真還活著?可你們醫院可是開出了他的死亡證明。”

“只是一個公章的事……不過也許也算死了吧……請聽我說完。”

“抱歉,你繼續。”李遠樹收回自已的激動,繼續認真聽魏玄父親敘述接下來的事。

“也就是陳墨父親剛進去不久,一個黑色的……”他突然啞然,表情痛苦,一直想要把某個卡在他咽喉處的詞說出來。

“黑洞?”李遠樹提示道。

“沒錯,”他突然如釋重負,身體一直有股力量不想讓他說出真相,“一個黑色的空洞莫名就出現了。”

“五平方米左右,至少是將這張救護床都圈在了裡面;那個黑洞突然從陳墨的身下展開,將還躺在病床上的陳墨吞入其中。”

“我不知道……”他表情再次扭曲起來,像是又回到了那個出現黑洞的病房,冷汗覆蓋了他的額頭。他拼命跺腳,想要將那時的場景描述出來。

“我不知道你們能否理解,就是一個巨大的黑色原型平面突然出現將陳墨吞了下去,或者說是陳墨自已掉了下去,可陪伴在旁邊的陳墨父親卻出現任何問題。”他表情驚訝,“當時就有幾個護士直接暈了過去,沒有人能接受這麼個事實,它讓很多人的世界觀崩塌了,讓人無法相信自已的生活中會出現這種事。好比那《變形計》,真有人變成了蟑螂……”

“可……這種事只會出現在那些荒誕電影裡!”他唾沫橫飛,攤開雙手,極想讓人相信他說的話又想要有人那個徹底否定他剛才說的話。如果一切為真,那麼他的生活就此支離破碎,沒人能夠在知道生活的荒唐後還能輕易的活下去;如果一切為假,他又無法去否定他那時所見,無論是身體還是靈魂都在告訴他,那是真實發生在他面前的。

當他提到《變形計》時,李遠樹想起先前醫院裡那個病人所說的綿羊。

“陳墨……變成了綿羊?”他問。

“你知道!”魏玄父親突然驚問,他想起來質問,但身體卻僵硬得像座雕塑,最終還是無力地繼續坐在沙發上。

“不對,你不在場,你不可能相信。”他虛弱地雙手支在膝蓋上撐著整個身體。

“當時我們都害怕得愣在原地,只有陳墨的父親衝了上去想要將陳墨從那空洞裡撈出來……我想那是他作為父親的本能,只有本能能克服本能。然而那空洞像是有一扇看不見的玻璃門將魏玄父親隔擋在了空洞外面……不管他怎麼敲打,空洞就是無動於衷。我們也衝了上去,想試試還有什麼救人的方法。可那扇看不見的玻璃門將我們徹底與陳墨隔絕,我們只能眼睜睜看著他慢慢沉到空洞最深處,最後連同黑洞一起消失不見。”

“與其說是空洞的無動於衷,其實……”魏玄父親舔了舔乾燥的嘴唇,“更像是那孩子在拒絕我們所有人的援手。”

“他很矛盾,這是我第一次見到他時的印象。”

“他被送來時渾身是血,身體正面佈滿大片淤青,氣息微弱。學校保安說他是跳樓自殺,可他的面容卻柔和的像是陷入了某個美夢中,他並不痛苦,也不向我們求救,儘管還有血從他的鼻子、嘴巴里流出。從接治到最後搶救成功,他似乎對自已身體的殘破不堪沒有一絲擔憂。”

“或許這都是因為他們都做好了放棄一切的思想準備,某種比起死亡更讓他們痛苦與害怕的東西支配了他們,這也就導致那什麼對死亡的恐懼也就微不足道了。我不知道他當時在想些什麼,他好像一直沉浸在自已的世界裡,一會兒快樂,一會兒悲傷,一會兒漠然。”

“他真像是患上某種疾病,某種生根與心裡某種疾病。”

“空洞症就是這種疾病,我無法想象要怎樣的醫生才能應對這種奇怪的病症?”

“可……如果這一切都是真的,這聽上去根本不像是病啊?”李遠樹提出質疑,就如魏玄父親剛才所說,他不在現場不可能相信這件事。

“哪有疾病能搞成這樣,出現一個黑洞……將一個人吃掉,然後把他變成一隻綿羊……”

“我也不敢相信,可給我做心理治療的醫生是這麼對我說的。”魏玄父親說,“它與剝離症症很像,都是某種大腦意識與身體的剝離,感官與世界的剝離……其實我們對剝離症也是一無所知,它更像是某種宗教中或者神化中才會出現的離奇病症……空洞症也是這般……更詳細的事我也就不知道了,那位醫生沒有要更進一步解釋的想法。”

“這個心理醫生居然知道這麼離奇的病。”李遠樹問“你們當時在場的人都是找他做心理治療?你今天應該也去了吧,給我個電話或者地址。”

“你不該去,這件事太離奇了!我不想去承認……它原本與你我都無關,這個世界在某些地方也與我們無關。”魏玄父親扶額擦去額頭上的那層薄汗,同時繼續說道。

“第二天,是他找上的我們,我們甚至不知道他是怎麼知道這件事的。可他一來就要求院長讓我們去他那治療,還讓我們必須將此事保密下來……而結果,院長自然是同意了,而且更加嚴格的去執行了這個要求。”

“不用想的是,你不可能查出什麼。”

“這是我的事了!”這些事中的每一樣東西都在敲打著李遠樹的世界觀,那原本對世界的認識在此刻都被人蒙上了一層不可觸碰的濃霧,周圍還佈滿了荊棘警告著他。可越是不想讓他觸碰,他就越是要前往探尋。比起那些未知的恐懼,那能夠查清某一未知真相的頭緒更讓他感到興奮,或許這就是為什麼他要當警察的原因。

“既然與陳墨的案子有關,我作為前負責調查的人,自然要知道個所以然。”李遠樹拍了拍魏玄父親的肩膀讓他不用擔心,他自信說道“當然,我需要先知道這件事是真是假。”

“搶救室肯定有監控,監控內容也肯定被人刪了或者帶走了,但只要我有頭緒,就能順藤摸瓜……不過我需要些把柄,好讓那些需要隱瞞的人不得不跟我說實話。”

“你不可能成功。”魏玄父親突然說道。就如吐出一口冰塊,這句話極其平淡和冷漠。有那麼一瞬間,也就是他在說這句話的時候,李遠樹感受到了另一個人的目光,從他眼睛裡。這種不得解釋而又突兀的感覺使得李遠樹後背一陣發寒。

“那是我的事了!”不知為何,李遠樹總覺得不應該在將自已的意圖在魏玄父親面前提起。

“你繼續說。”

“抱歉,我剛才說到了那兒……”魏玄父親又重新回到了自已的身體。

“空洞消失後……”李遠樹提醒道。在證實他所說的一切事情是真的之前,他更願意將他現在說的事當成故事聽。

“空洞消失後……”魏玄父親又開始了回憶“原地留下的是一隻黑色的綿羊。它像是剛才胎盤中降生,渾身溼透。我們無法理解此時此刻的情形,那隻黑羊到底是什麼。說句實話,當時我們的大腦都麻木了,我們無法再去做什麼理性思考。只等它醒來,面對恐懼幷包圍著它的我們,它也就如新生兒一樣慌亂,跑出了醫院,消失了。”

“為了控制事態,只有當時在場的醫生和送他來時,不知情的學校工作人員前去尋找。冥冥中,我們都想著那隻黑羊或許就是陳墨,他被那空洞扭曲成了這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