面對這座空空蕩蕩的圖書館,它既沒人也沒書,使得李遠樹一陣驚奇,向陳墨的班主任問道“貴校是打算重新裝修圖書館,還是直接新建一個?我記得上次來時,這些書架還是滿滿當當的啊!”

在等待回答的期間,柳悠悠閒庭信步向書架更深處走去,發現這些書架倒也沒有完全閒置,最裡面的架子上還堆放有一些書;二十本為一堆,很薄,全是深藍色封面的同一類書;很多還都因為存放不當書頁徹底發黃發黑,放在最外側的那幾本封面也都受潮曲捲了;對著書邊欄一看,居然都是這所學校的《學生手冊》,原本想拿起來看看的念頭一下就被打消了。旁邊一同跟來的許少艾也是一樣,當他拿起其中一本發現是《中學生手冊》後連忙放了回去。

自從校長辦公室出來,陳墨的班主任都是一副事不關已模樣,總是與他們保持著距離。面對李遠樹的問題,她眼神飄忽,手一直插在羽絨服口袋裡。

“應該是要重新裝修吧,”她目光瞥到一邊,像是有什麼其它東西吸引住了她“我工作很忙,基本上沒來過圖書館。班上的學生倒是喜歡。”

她目光收回望向書架上“世界文學”的標籤,“就是這一塊吧?每個星期有那麼個兩三天,陳墨就喜歡來這裡。”

“她的語文老師因為懷孕不能在辦公室就坐,所以就向校長要了圖書館管理員的閒職。她與陳墨關係不錯,經常叫他來這裡幫忙整理書什麼的。”

“一個人?”

“我不清楚。”她剛想挪開目光置身事外,又突然改口道“不是。還有一個男學生,是好友吧?有幾次下午我來班上檢查學生自學情況時,見到過他們,就靠在教室外的陽臺聊天。不過見我來了,他們就匆匆散了。”她無奈一笑,“他們倆會一起來。”

“那個學生叫什麼?”李遠樹問,以前詢問時她可沒提到過。

“不知道,”陳墨班主任瞅了他一眼,又連忙撇開,“其他班的孩子。你們可以去問問其它老師。”她頓了頓“不過大部分老師都沒在學校……如果你們有空的話,後天學生們開始上課你們可以再來。”

李遠樹死死盯著眼前這個舉止輕飄的老師,沉默了下去。也就這時,陳墨班主任回過頭也看向了他,完全沒有在意此刻李遠樹眼裡的鋒芒,而是深吸了一口氣像是做出某種重大決定般小聲說道“這個案子已經結了,我覺得沒必要再去打擾學生們上課,對學生們的影響很不好。學校好不容易整改完,你們找到想要的東西就快點走吧。”

她全身上下,從內到外無不想從這裡逃離開。

“是啊,是啊。”李遠樹皮笑肉不笑,抬起右手輕拍起自已的後腦,像是剛起床的人在提振精神。在拍了兩下後,他臉色一變,一開始那副玩世不恭的模樣瞬間消失,轉而語氣堅定地告訴陳墨班主任。

“後天我會來的。我在警局是出了名的閒,那時我肯定有時間。就是不知道學校願不願意配合了。”

這突如其來的強勢,使陳墨班主任嚇了一跳,連忙又挪開了目光看向別處。那雙一直插在羽絨服裡的雙手往口袋深處又插了插。

“去陳墨的寢室吧,”許少艾和柳悠悠從書櫃深處走了出來,“這裡基本被搬空了,我們也不可能找到什麼。”

“這些書都被放到了哪裡?”許少艾繼續問道“這圖書館可不像是要裝修的樣子。”

柳悠悠徑直走到陳墨班主任旁,自顧自地替她解釋起來“是長蟲子了吧。圖書館保管不當,怕嚇到學生。”

“具體情況我不知道,”如臨大敵般,她從柳悠悠身邊挪開,“我說了,班主任的工作很忙,不怎麼關心圖書館的情況。這些書或許是被搬到了女生宿舍一樓,那裡有個倉庫。”

“書很多,不可能翻出什麼。還是趕緊去宿舍吧。”說完,她就起身往外走。

三人只好先跟上,當然許少艾也不打算真去倉庫,在成百上千冊書裡找一張不知道存不存在的遺書,無異於大海撈針。

“連這座裝修豪華的圖書館都沒法保管好那些書,讓它們在倉庫裡待著,我想等它們重見天日時,怕都腐爛掉了吧?”柳悠悠用略帶惋惜的語氣問道。

“不覺得可惜嗎?”

陳墨班主任沒有回應,只是默默加快了腳步。

“書中自有黃金屋啊。”她小聲感嘆,注視著這位慌亂的老師。她想起以前看過的一本大洪水時代前,反烏托邦的小說。書中的政府為了更好地控制人們,首先就是要封鎖了世界上的所有書籍,將那些宣揚“反抗”、“自由”、“獨立”等等的文字統統送入火海,沒了前人的引導,人們也就很難再去想到“反抗”、“自由”、“獨立”了。更有甚者直接從文字入手,她忘了這是出自那本小說的情節,政府漸漸將關於“反抗”、“獨立”的文字和詞語徹底廢除,從最根源的表達上禁止了一切“反抗”思想。取而代之的是“順從”與絕對集體主義。

她安靜跟在後面;再要離開二樓時,又回望了一眼這些空蕩蕩的書架;它們像是肉體已經腐爛完剩下立在地上的骨架,深藏在兩道岩石縫隙下;帶著一絲無奈與悲憤,卻又無可奈何地保持沉默,矗立在原地任憑風吹日曬。

他們從圖書館出來,一直向左從來時的樓梯過去,又經過兩棟六樓建築(應該就是學生宿舍,只不過一樓被劃為了店鋪),來到二層平臺盡頭。這裡正面是三道寬大的臺階直通一塊下沉式操場;不久前剛經歷過一場大雨的洗禮,塑膠草坪在太陽的照射下像是鋪有一層玻璃沙,反射出如夜裡明星般的閃光;左側是兩級階梯連線第三層平臺,他們一同上去繼續左轉從一棟橫跨兩側的教學樓底下穿過來到先前經過的兩棟六層建築之間,再左轉下兩級臺階來到兩棟宿舍樓之間的平臺。

女左男右。宿舍平臺位置極好,面向海邊發現沒有絲毫阻擋物,能夠直接眺望海面,而且因為是兩樓之間,平臺時常有柔和的海風吹過;宿舍樓又都是開放式陽臺,面向大海一側的宿舍房間所能收攬的風景是多少人的夢寐以求。

右側男生宿舍的大門早已為他們敞開,值班室裡也有一位宿管大爺在等他們;他正無聊地坐在沙發椅裡看著電視,很是專注,第一時間沒有發現他們。陳墨班主任先進一步,告訴值班室的門,在宿管大爺才反應過來向他們打招呼。

“蘭老師來了。”宿管大爺笑著起身來到門邊。

陳墨班主任禮貌也回了一個笑容“嗯,帶我們上去吧。”

“好的,好的。”說著,宿管大爺便從值班室走出為他們帶路。

走廊深邃,因為沒開燈的緣故顯得有點昏暗,也只有盡頭與他們所處的出口有光亮。他們轉進樓梯間。每一道對外的拐角都有一扇用於通風的窗戶,陽光也能夠射入,這使得這裡比起剛才的走廊要明亮許多。他們一路無話,耳邊除了各種的呼吸聲就只剩下鞋底的腳步了。一連爬了五層那宿管大爺才喘了一口氣停下帶他們回到走廊。隨後一直向走廊最深處走去。

筆直的走廊盡頭是一道不大的兩頁窗戶,像兩個畫框將宿舍外風景圈在其中——窗戶正對來時圖書館的紅色外牆,兩者之間除了那道去往第三層平臺的階梯還隔有一塊不大的花壇,裡面種有一棵高大的槐樹,其嫩綠的樹葉帶著纖細的枝條隨風搖曳;有明媚的光打在上面,使這片嫩綠帶有一抹宜人的黃色,那些一同閃爍的影子也顯得詩情畫意起來。與這昏暗的走廊格格不入,像是一個完全封閉的黑盒子被破開了一個洞,只要看到它就不禁讓人想到學校對面的那片海,還有上面吹拂的風,圍繞的大片灌木。

他們一直來到窗戶面前,等待宿管大爺開啟這最靠走廊深處的宿舍門;他拿的是鑰匙,而不是房卡;在一陣金屬相互碰撞,扭動摩擦的聲響後,宿舍門被開啟。

標準的四人間,上床下桌。其中三張已經人去床空,唯有左側靠近陽臺的床位還保持著主人離開時的模樣;灰色帶有白色條紋的被子被整齊疊放在床頭,下面書桌堆放的各類書籍雜物也被整齊的碼放在相應的櫃子裡;有一兩本書放在桌面上,其中一本依舊保持敞開的姿態,好似它的主人只是有些事暫時離去,很快就會回來。

“學校讓其他人搬到了一樓,然後就讓我把這裡鎖了起來。這也是為了不讓那些同寢的孩子一直生活在陰影裡,而且還能保護這些遺物。”宿管大爺向著李遠樹解釋,他知道李遠樹警察的身份,第一次來調查時也是他幫忙開的門。

“你們自已看看吧。我不便在這待著,就先回去了。你們到時把門關上就行,之後我會回來重新把它鎖上。若還有什麼事需要我幫忙,就來值班室找我,我不會去別處。”

“好,您慢走。”李遠樹禮貌回應。

看著宿管大爺離開,陳墨班主任緊接著問起他們是不是要把這些遺物帶走,是否需要幾個用來裝東西的箱子,她可以去教務處幫他們找來幾個收納箱。

李遠樹看向許少艾,等待他的意見。

“可以,先拿兩個收納箱過來吧。教室裡的那些,等我們把這裡的東西收拾完,在與陳校長打聲要離開的招呼後我們再去收拾。”許少艾說。

“那好,我現在就去幫你們拿箱子。”在答應完後,陳墨班主任就匆匆離開了。

李遠樹輕嘆一口氣,帶著許少艾和柳悠悠走進了寢室。

寢室面向大海方向,採光很好,就算室內與陽臺有一道門和兩扇窗戶相隔,它們也能佔滿個七七八八。柳悠悠進來的第一件事就是將那扇門和窗戶開啟,好讓陽光和海風徹底湧進這間寢室;緊接著走到陽臺,趴在了欄杆上,出神地眺望海面。僅僅是爬了五樓,她就感覺渾身上下的每條肌肉都有點發酸;應該是在醫院躺太久了的原因,她想起來時經過的那塊下沉式操場,或許她需要每天都去跑兩圈,鍛鍊鍛鍊身體;想著,想著,她伸手從口袋掏出根棒棒糖放進了嘴裡。正在重新穿戴手套,翻找遺物的李遠樹和許少艾也不禁被陽臺傳來的柔和光亮與海風吸引,向陽臺望了一眼。

“這寢室的位置還真好,能夠直接看到大海。”許少艾停下準備翻找遺物的手。

“只要多看看,這裡的學生在學習中積壓下來的壓力和煩惱,想必能釋放不少。”李遠樹接上他的話,同時從一側書櫃裡抱出一摞書籍翻找起來。

“不過,若真有用的話,這孩子也就不會自殺了。一根轉瞬即逝,擦燃的火柴罷了。”他補充道,將目光收回,也專心翻找起這些積壓已久的書籍。

兩人陳墨了下去,只剩下掛在室內與陽臺之間的窗簾在靜靜飄蕩。

“那孩子真的有留下遺書嗎?”將大部分書都翻找過後,兩人依舊一無所獲,李遠樹不禁懷疑起許少艾來這裡替家屬尋找遺書的合理性。

“不確定。更確切的說,委託我們的家屬也不確定這封遺書到底存不存在。”許少艾放下手頭的書,這也是些課外書籍,從查爾斯.狄更斯,到川端康成,這孩子的涉獵相當寬廣。只不過都是淺嘗輒止,這些書頁裡都沒有任何筆記,又或者是這個孩子對書籍的保護相當看重,不願意去寫上自已的想法。

“你應該也知道,我們其實要找的是‘這個孩子為什麼會自殺。’”

“為什麼會自殺……”李遠樹一屁股坐到那張屬於陳墨的椅子上,重複起這句話。

“是啊,人為什麼會自殺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