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經過幾分鐘的翻找後,他們並沒有找到想要的遺書。兩堆雜亂的書磚裡除了各專業書籍和相關筆記外就是一些課外書籍,邊緣上還有圖書館的標籤。

《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陀思妥耶夫斯基的《罪與罰》還有一本《復活》,列夫托爾斯泰寫的。都是些極其古早,晦澀難懂的世界名著。這些書邊緣都已經被翻得有些烏黑,幾道明顯的翻痕讓許少艾能夠想到陳墨在反反覆覆翻閱它們的場景。其中那本《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受傷最為嚴重,因為是硬殼封面,在經過無數次翻閱後邊緣已經裂開,延伸至中軸,只要人為再輕輕一扯就能將其撕下。

許少艾不禁好奇,將這些攤開簡單翻了翻,他想或許陳墨會在裡面留下一些有用的筆記。然而出乎意料的是,與其殘破不堪的外表不同,書內部沒有絲毫筆跡乾淨得像新的一樣。其它兩本書也不盡相同。

“這是什麼?”另一邊李遠樹發出疑問,他手裡拿著一張稿紙,不知道是從哪本筆記中掉落的。上面並沒有任何課業筆記,只有幾行整齊的句子。

許少艾放下手中的《查拉圖斯特拉如是說》,好奇地望過去。剛好夾在他們兩人中間的柳悠悠則是將那張稿紙搶到手裡,放到書桌上,使得最靠邊的許少艾能夠看到上面的內容。

“我緊緊圍繞在篝火的邊緣,

唯有這樣我才能生存。

我遠遠離開篝火的中心,

唯有這樣我才不會消解。”

幾行不明所以的句子所組成的現代詩。

許少艾只感覺熟悉,一時沒想起在哪裡見過這幾句詩。無奈,他只好看向其他兩人,恰巧與一同毫無頭緒的李遠樹的目光撞個正著。

“《大象》。”還在認真閱讀詩句的柳悠悠說道。

“大象?你是想說什麼?”對於柳悠悠突然冒出的這個詞,他摸不著頭腦。這些詩句與大象有什麼關係?

“一個多月前上映的電影,你們沒看過?”柳悠悠問,同時看向李遠樹。

李遠樹撓了撓頭表示他喜歡科幻片,對於這種文藝他看了只會有益睡眠。許少艾倒是瞭解一些,但當時因為在網上看到過關於這部電影的一些褒貶不一的評價,他因此沒有去看。而是看了另一部小眾電影——《BURN》(伯恩)。雖然沒看過原片,但根據當時他了解的資訊,這部電影好像並沒有關於這首詩的鏡頭。

“《大象》是根據一部同名小說改編的知道嗎?”柳悠悠問向知道一點資訊的許少艾。

“自然知道。”許少艾老實回答。

“這首詩來自那個作者的另一本小說,叫作《空洞》。”柳悠悠開始解釋起來。“而《大象》就是那本小說的前傳故事。所以,這個叫陳墨的學生既然知道這首詩,還把它摘抄了下來,那他就不可能不知道這本小說的前傳故事進行了電影改編。他應該看過那部電影。”

李遠樹與許少艾保持沉默,繼續等待柳悠悠接下來的解釋。

“《大象》這部電影的主角也是個高中生,她也自殺了。”

“也自殺了?那電影的結局沒有提到吧?”

“所以說是改編嘛。也許是為了過審,所以不管是電影還是在原著小說裡都沒有明確說明女主角自殺了。我無聊時看過那部電影對於原作者的採訪,有提到過關於女主角的結局,就是自殺了。”

“其實作者在小說的封面就有提示了。”柳悠悠說著拿出手機,經過十幾秒的翻找,她將那本小說的封面圖片向李遠樹和許少艾展示。

一塊帶有零星野花的草地,有陽光打在四角,露珠反射出刺眼的光。一片美好,正中間卻被人挖出了一個土坑,一個女孩曲捲側身躺在裡面,懷裡抱著那把用來挖掘土坑的鐵鏟,她頭頂上方則是一塊墓碑。女孩微閉雙眼像是躺在土坑裡睡著了——她用自已填補這塊殘缺的美好。

“自掘墳墓。”許少艾輕聲說。

“只有死人才會躺在墳墓裡。”柳悠悠將手機揣回衣服口袋,繼續說“陳墨的生活經歷與這小說的女主角很像,人作為一切社會關係的總和,他們在性格上自然也會大相徑庭。”

“你是想說這個孩子因為看了那部電影,或者說小說,然後感同身受,所以選擇了自殺?”因為不瞭解那部電影內容,李遠樹已經在旁邊犯了好幾分鐘糊塗,好在根據柳悠悠的話他也終於想到一點線索。

“移情麼。對於心思敏感的學生來說確實會因為移情而深陷某些故事之中,從而無法自拔。”許少艾邊說邊將那三本名著好生堆疊到一起,並放回那些書磚上。

“他們很像,那就是說他不僅僅因為對父母那種若有若無的關心而感到煩惱,還有其它經歷,比如他的同學關係。”

像是想到了什麼,他仰起頭看向正站在教室門口,倚靠陽臺發呆的陳墨班主任。

“陳墨有過校園霸凌嗎?他在學校的同學關係怎樣。”他問向李遠樹。

擁有同樣想法的柳悠悠也看了過去。

面對兩人的期待,李遠樹只是露出一副無奈表情。表示並沒有,至少他們經過初步調查並沒有發現陳墨有過被校園霸凌的經歷,相反他似乎跟那些喜歡玩鬧的學生走得很近。

“我知道的就這些,是真是假也不好判斷。學校對口供,不管是學生還是老師都設計了標準。或許這個問題不應該問我,”他揚起下巴朝教室門口指了指,“但我不覺得她會輕易給我們想要的答案。”

沒辦法,作為警察的李遠樹都不能讓那老師說出實情,他們這些外行就更不用想了。不過,兩人都沒有露出失望的表情,反而一副早有預料的模樣。

“小說裡的女主角也是這樣。她與那些強勢的團體為伍,為的是保護自我。她很聰明,知道特立獨行只會招來麻煩,所以給自已套了層保護色,至少讓她看上去陽光開朗,正常許多。”柳悠悠解釋道。

一旁的許少艾用沉默表示認同。

“可是在也不能代表什麼啊。”李遠樹兩手拍向課桌,將兩人思緒打亂。“最多表明陳墨心思敏感,這是我們早就知道的事。要說他是因為帶入了那部電影的主角就尋了短見,這說法也太勉強了。完美的社會關係可沒有,每個人多多少少都有些殘缺,”他掃視了一邊兩人,指出他們之間也一定有一些相似經歷,也不見得他們都是一副死魚臉,或是活潑開朗啊。

“不過你們都當了索思,這倒也神奇。”李遠樹說。突然淡然起來,將兩隻撐著桌子的手收回,“想找到一個人的死因可沒那麼簡單,還是先找找你們說的那份遺書吧。”

“只是給個思路嘛。”柳悠悠眼眸低垂,伸出手將那張稿子小心拿起。

“這東西需要帶走嗎?”她問。

“先放在這裡吧。”許少艾說“那校長不是希望我們趕緊將這些東西帶走嗎。既然是客戶的遺物也就沒什麼可說的,等會兒問那老師要幾個箱子再來收拾。我們先去圖書館,那裡應該也是陳墨經常待的地方,說不定有什麼遺漏。”他輕拍了一下搭在手下的那三本名著。“最後在去寢室,那裡東西更多,需要我們不少時間。”

柳悠悠點點頭,將停留在那些詩句上的目光收回,將其原樣夾進書磚最上面一本書的某一頁。隨後也收回手,並且摘下了手套。這兩摞書磚不可能在翻出什麼了。

三人就此準備離開,許少艾倒還抱著那三本書,它們來自圖書館,儘管陳墨十分愛惜它們,但歸屬權終究不是他,自然要還回去。至於之後這些書會怎樣,想必會被特意交代將它們封存或是直接丟掉。當然,他也會向陳墨的父親表明這些書的存在,如果他想要的話,學校應該也巴不得快點將它們送走。

三人從教室裡出來。

此時太陽以微斜,使陽光能夠從陽臺投下一角。但有那些隱形護欄的攔截,這片明亮也不得不變得有些灰暗,並隨著那些絲線的搖晃顯得斑駁。柳悠悠被吸引,投去目光。像是隔著紗窗眺望外面的風景。那些絲線因為細小,目光下意識將它們排除在外,想要直接望向不遠處波光粼粼的海洋。然而它們又太過密集,目光無法將它們徹底排除。注意力只能在兩者間來回轉移,無法固定,使得一切既不停流動又絕對靜止,完整又破碎,像落入了某種旋渦之中。看了不到十秒柳悠悠就感覺到一絲暈眩,連忙收回目光。

“能帶我們去一趟貴校的圖書館嗎?這些書應該還回去。”許少艾將書抬起好讓陳墨的班主任注意到。

看到這些書,陳墨班主任的眼神竟然泛起一絲迷離,伸出手在書面撫摸了一下。

“那孩子就喜歡看這些奇奇怪怪的書,若是他能將心思一股腦放在學習上,或許就不會出現這種事了。”

“看這些書又有什麼用呢?”她驚歎了一句。

“至少不是件壞事,比起循規蹈矩地背那些考試文字要好得多。”柳悠悠面無表情的糾正道。

那老師瞧見,不知為何突然大叫起來“這些東西只會讓他產生那些亂七八糟的想法!年紀輕輕就不應該想那麼多東西,好好學習,這才是他們這個年紀最該做的事!想那麼多東西做什麼呢?”

三人都被嚇了一跳。

“抱歉,失態了。”她聲音略帶哽咽,拼命深呼吸才得以將那徘徊在胸口,隨時破土而出的悲傷壓下去。在所難免的,她眼角還是泛起了淚花。她也意識到了這點,趕緊背過身去,從口袋裡掏出紙巾將那些淚花擦去。

“我也知道看這些書是好事,不過不是現在。至少在高考完以後。但是在以後就適合看這些書了嗎?連我這個當老師的也不曾有過多少時間能花費在這些可有可無的東西上。它無法即時為我們帶來任何好處,更何況是現在。”陳墨班主任轉過身,又回到了先前那副平靜,飄渺的模樣。

“算了,我帶你們去圖書館吧。”像是要逃跑般,不等三人反應過來,她就先行走下了樓梯。

他們下樓,重新穿過蒼白又寬闊無比的平臺,三人的身形連帶影子都顯得渺小。圖書館其實也就在他們腳下,在下了一段樓梯後,右轉,就能來到圖書館的門口。也許是那校長意識到他們會來這裡,圖書館的大門正毫無保留地對他們敞開,露出一樓裝飾豪華的大廳。在燈光的照耀下,配合砂糖色的大理石地磚,大廳顯得熠熠生輝。那正對大門的也是一條長約十五米,以大理石為面,紅木支撐的接待臺,其背後也是一塊巨大的方形黃白色大理石塊,上面用金字雕刻有圖書館三個大字。

在陳墨班主任的帶領下三人進入圖書館大廳,從接待臺前經過。大理石桌面顯出自然的,繁雜,不規則的黃白色拼接花紋,在白色燈光的照射下顯出玉一般的質感。但又有別於玉石的溫潤,就算有耀眼的白光加持,這塊大理石表面依然顯得暗淡。或許是這幾天學生放假,沒有人光顧也沒有人清理,大理石上覆有一層薄薄灰塵。也因為空無一人,他們能夠輕鬆聽到彼此的呼吸聲。

他們來到圖書館最裡,沿著右手扶梯上到二樓(其實這座圖書館也就只有二樓)。面前是一塊不算大的閱讀區,是成排整齊的辦公桌與辦公椅。望向背後,是另一塊與其對稱的另一塊閱讀區。從這片閱讀區穿過才來到借閱區。那些木質書櫃有六層,同樣成排,有序的將借閱區填滿。

他們又轉了個彎,沿著書櫃繼續往前。

一般科學、物理、歷史……他們從一塊塊盛放有不同種類的書櫃邊路過,一直來到這個借閱區的最中間處,這裡書櫃邊緣標示牌上寫的是世界文學名著。李遠樹不禁皺眉,眼前這片佔有三排書櫃的分割槽竟空空蕩蕩。不僅如此,其它類別的書櫃也是一樣,那些原本應該擠得滿滿當當的書籍都不見了蹤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