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舒?”

老太太聲音裡帶著哽咽和驚訝。

簡子舒身上還穿著當年入獄時的那套衣服------

駝色的針織衫。

如今看起來不僅款式老舊、顏色泛黃。

又薄又舊。

還滿是血汙和腳印。

再加上這幾年她瘦了太多,原本合身的衣服現在鬆鬆垮垮的罩在身上。

與別墅內一切人和物看起來都格格不入。

她溫家小姐甚至還沒溫老太身邊邊站著的傭人穿得好,太好笑了。

或許是眼前的衝擊太大,溫老太沉默了。

這還是當年在自己身邊神色飛揚、不知天高地厚的小丫頭嗎?

“快過來外婆看看。”

簡子舒往前走了幾步。

"哎……"溫老太抬手摸摸她的臉,又摸摸她粗糙冰涼的手。

當初有多狠心,現在就有多心疼。

"子舒,你臉上還有身上的傷是怎麼回事?是有誰欺負你了嗎?"

聞聲,簡子舒微微抬眸,表情淡淡的。

沒作聲。

溫老太吩咐站在簡子舒身後的管家,"趕緊先去把安醫生找來,這是不是應該要去醫院裡檢查一下,頭上的傷口看起來好像很嚴重。"

簡子舒嘴唇動了動。

"不用了外婆,不嚴重,我自己去買點藥就行了。"

以前受過的傷,比這個嚴重的多了。

之前沒管過她,現在也不需要。

溫老太頓了一下,看來這丫頭心裡還是怨上了,不想把人逼得太急了,便順了她的意思叫管家先去拿點藥過來。

溫老太把她拉到一旁沙發上坐下, 視線在她身上來回看了看。

“子舒,你怎麼瘦了那麼多?”

瘦了嗎?

簡子舒想了一下,應該是瘦了的……

其實瘦不瘦這個問題她已經很久沒關注過了。

在長達六年的時間裡,吃不飽睡不好,還要擔心半夜會不會有人心情不好來找自己撒氣。

相對於身材和外貌,更重要的是活著。

不過,

她想了想。

外婆問的這些問題還真好笑。

這三年她是去坐牢的,又不是去度假的。

不瘦,

難道還會又白又胖?

還沒等她笑出來,溫老太又開口了:“不過還是一樣的漂亮,像你媽媽。”

……

漂亮?

簡子舒抿了一下嘴角。

她和漂亮已經完全搭不上邊了。。

外婆這是在安慰她。

還是老眼昏花?

且不說六年來粗糙的生活。

使她臉色蒼白,頭髮乾燥枯黃,身形槁瘦,雙眼黯淡無神。

她不覺扯了扯袖口。

此時她無比慶幸這件針織衫是長袖的。

起碼能遮住她胸口上被開水燙的那條又大又猙獰的傷疤。

若是外婆看到了,還會說她漂亮嗎?

如果周圍竊竊私語的傭人看到了,又會怎麼說她?

像蜈蚣,又像蚯蚓。

她自己看到,都會覺得噁心。

而且‘漂亮’這件事情在監獄裡就是原罪。

會給她帶來很多不必要的麻煩和傷害。

會有人看你不順眼。

會有大姐大拿著工具找上你……

"監獄裡的日子很難過嗎?"

溫老太說著又是一陣心酸難過,這麼多年來不聞不問並不是她絕情。

自己的外孫女怎麼會不疼呢?

只不過她答應了溫家。

在她坐牢這段時間裡一定要不聞不問,不能找關係用特權。

當年簡子舒開車去撞溫家千金。

那場事故導致林大小姐小腿骨折。

而她身邊的傭人為了保護她。

受了重傷。

要不是看在溫家面子上,簡子舒絕不會只坐三年牢。

溫家那麼大個家族,也不是她一個人說了算的。

這個圈子裡抬頭不見低頭見的。

誰也不願意為了一個外姓人,得罪權貴。

其實。

只要溫老太想。

也可以悄悄叫人在監獄裡打點一下,簡子舒在監獄裡的日子也能好過一點。

但……

她也想借此機會讓這個孫女看清楚人情世故。

平時小打小鬧她也就睜一隻眼閉一隻眼,但是為了一個男人,當街開車撞人實在是過了。

她父母雙亡,僅背靠著溫家。

這樣的性子,以後還不知道要闖多少禍。

早點看清現實,也好。

“還好。”

簡子舒平靜地回答。

她的那些遭遇現在說出來,除了最多能賺在場人的幾滴眼淚以外。

一點用都沒有。

說不定還有人幸災樂禍。

她在監獄裡想有人說話、有人幫幫她的時候沒人。

傾訴是一件需要時效的事。

過了,

就不想再提了。

“這三年也算是吃一塹長一智了,以後千萬不要再任性妄為了,知道嗎?”

簡子舒沒出聲。

其實她現在內心是有點害怕這個外婆的。

當年父母去世時,她把自己接到身邊。

把她緊緊抱在懷裡說:

“當年我就堅決不同意你媽媽和那個男人在一起,但她竟然做出私奔和家裡斷絕關係這種事情來。”

“現在證明她真的選錯了……”

“算了算了,人都走了,不說這些了。”

“以後你就把這裡當成自己家,我會好好照顧你的。”

那些話……猶在耳旁。

但這樣慈祥的老太太轉身也可以把她扔在監獄裡幾年。

不聞不問。

讓自以為有堅強後盾的她,在監獄裡受盡屈辱。

那些不堪的日子。

她的樣子太過冷靜和疏遠,溫老太自然也看出來了,忽然她想到了什麼開口:

“對了,你媽媽的房子祁景琛重新給你買回來了……”

祁景琛?

他為什麼……

看見簡子舒瞳孔一縮,溫老太嘆了口氣。

“既然答應了林家,那有些事情溫家便不方便插手,有一次我順嘴給景琛提了一下,沒想到他還真辦了。”

原來是看在外婆的面子上。

簡子舒咬咬唇。

她剛剛是在想什麼?

是在奢望什麼!

難道這麼多年的教訓還不夠嗎?

真是好笑。

痴戀的美夢早就醒了,但在聽到那個男人名字時,她的心還是會不由自主地抽一下。

不用住在溫家別墅,簡子舒自然是求之不得的。

以前的她想法設法跟溫老太撒嬌,就想住在這種能彰顯身份的大別墅裡,而現在與其跟一群人住,她更寧願一個人。

更有安全感。

不用擔心半夜會有誰忽然站在她床邊。

"外婆,謝謝你把當年十六歲還沒成年的我撫養長大,既然現在我已經不是一個不能照顧自己的小女孩了,搬出溫家是應該的,正好我媽的房子拿回來了,我搬回去住。"

溫老太聽到這話,當即一愣。

什麼情況?

她這孫女居然自己提出搬出去,而且還不哭不鬧,跟以前完全不一樣。

溫老太想了想:"子舒,心裡是不是在怨溫家,怨外婆?”

沒想到簡子舒聽了不帶猶豫。

“不怨。”

“真的?”

溫老太看著她低垂的臉,蒼白削瘦。

“真的,或許一開始是怨過的,但在監獄裡的三年我漸漸想清楚,也想明白了。”

“我當時太過偏激。”

“而且也的確有人因我一己私慾而受傷,這三年的牢獄之災是我該受的。”

做錯事就要受到懲罰。

沒有誰該為她求情,沒有人理所應當要去監獄裡看她。

沒有永遠的親人,只有永遠的利益。

看透了,便不再強求。